椒盐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身体急速下坠,无数羽毛从她的身上剥离,四处飞散。
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晕眩后,椒盐睁开眼,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她伸出双手,像从未见过人类四肢一样,惊奇地打量这双光洁的手。
没过几秒,什么东西兜头罩下来,她的视线一下子就黑了。
她恼了,想掀开这个从天而降的罩子,就听到一个清润的嗓音道:“珙桐,不要急。”
他叫她珙桐。
这个声音仿佛有让人安静的魔力,她乖乖不动了,然后罩子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很快就帮她把罩子穿好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不是罩子,这叫做裙子。
他给她的裙子。
“怎么这么快就化形了……”那人叹道。
他掐指一算:“明明还不到时候,不过为什么有时空波动呢?”
给她穿裙子的怪物有着坚硬的树干和难看的树枝——他说不是树干是中枢系统,不是树枝是机械臂。
她穿好裙子,他从树后走出来,对她微笑。
“珙桐,欢迎来到你的世界。”他微笑说。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挤出一个笑。
她身旁的怪物忽然出声道:“难看。”她第一次笑,学得不太像,样子太诡异。
树旁的他微微讶异,快步走过来,敲敲怪物的脑袋,哭笑不得道:“嗯……还得再改改程序……”
她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歪着头,静静地打量她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三天后,她学会了说话。
她的第一句话是:“妈妈。”
像新生的人类婴儿,她第一句话是“妈妈”。
他有些诧异,又有些惊讶,然后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了尴尬的表情:“我不是妈妈。”
她执着叫道:“妈妈。”
“你从哪里学的?”他笑着摇摇头,揉了揉她已经长出长发的毛脑袋。
她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试戴各种漂亮珠宝的人。他看了过去。
呵呵感受到主人投来的目光,从心爱的珠宝堆里探出头来,战战兢兢道:“还、还要小裙子吗?”
呵呵喜欢华丽的东西,小裙子也是藏品。她身上的裙子、头上的饰品,都是呵呵“自愿供奉”的。
“你教她叫妈妈了?”
主人的声音似春风拂面,但近了才知道里面藏着未尽的寒霜。
呵呵浑身一抖,被满目金灿灿迷惑了的脑子难得分出一块空地用来思考。他好像是随口对着来挑裙子的小女孩说过一句:
“主人对你像妈妈一样。”
她捡了最简单的音节重复:“妈妈。”
于是她对那温柔的人喊:“妈妈!”
温柔的人温柔地说:“我不是妈妈。”
然后他环顾四周,像善变的初春,将春寒倒给了在场的其他人:“三尸不得同她说话。”三尸是人世间贪嗔痴三念所化,让她太早接触不好。
呵呵、作子、季细,默默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小女孩八百里远。
“不是妈妈?”她眨着毫无杂质的大眼睛问。
“我是你最喜欢的朋友。”他浅浅笑着。
他牵着她的手,只一眨眼,就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这里是你的灵府,答应我,不要轻易让任何人进来。”
她蹲下去,抓起一捧白色的东西。好冰!把她的手都冰红了!
“这是雪。”
“雪。”她重复道。
她又指着那座高大的山。
“那是山。”
“山。”她重复道。
白色的是雪,高大的是山。
她记住了,所以……
她指着白雪皑皑的山,肯定道:“雪山!”
他笑了,揉揉她的脑袋:“走吧,上山。”
一路上,他们路过许多白骨。
他给她解释:“这是动物死后的骨头。”
可是,无论是“死”,还是“骨头”,还是“动物”,都是她不能理解的词汇。
小女孩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思考的模样,才想起现在的她又忘了这些东西,需要第五次向她解释。
眼前的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个尖尖的高房子,但洁白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主动解释:“那是塔。”
“塔。”她重复道。
“象牙塔。”他尝试复杂一点的词。
“象牙塔。”她口齿清晰地重复,他赞许地点头。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塔中。
他们来到二楼那道厚重的大门前,大门上刻着她看不懂的符号。
他拉着她的手,去感受那些文字:“这些是你自己的文字。”
他教她辨认上面的内容:
“我终于在山里找到了一些朋友,但我即将再次沉睡。”
念到这里,他微笑道:“上一次,你已经有很多朋友了。”
她不明就里,但依然乖巧点头。
他继续念:“我最喜欢的朋友快要消失了,可是我下次醒来也想见到它。”
他拉着她的一根细小的手指,指向他。
他慢慢地说话:“最喜欢的朋友。”
她慢慢地重复:“最喜欢的朋友。”
他教她念最后一句话:“于是我分出一点点我,和它待在一起。”
念到这里,他蹲下来,手掌包裹了她被雪冻冰了的手。
“所以你和最喜欢的朋友待在一起了。”
她听不懂,但是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觉得很舒服。
那之后,她依然坚持不懈地叫“妈妈”,因为发音简单,比“最喜欢的朋友”简单多了。
“妈妈,为什么鸟有翅膀,还会飞!我想做鸟。”
“唔……首先,我不是妈妈……其次,你是一棵树,不是鸟,珙桐树是没有翅膀的。”
“那我想要羽毛。”
“树没有翅膀,也没有羽毛。”
“那妈妈有翅膀吗?”
他无奈道:“首先,我不是妈妈……其次,曾经有。”
她转到他背后去看。
“妈妈,在哪里?”
“首先,我不是……算了……”
他放弃挣扎,耐心道:“曾经有就是以前有,现在没有的意思。”
“妈妈,为什么现在没有?”她说着,就好奇地摸他微微突出的肩胛骨的部位,总感觉这里是翅膀呢。
“嘶……”他冷不丁叫道,然后回头看她。
“妈妈呀!”她好像意识到做了错事,惊叫出声。
他抓住她刚才捣乱的手,故意板着脸:“下次不许再碰这里。”
“好的妈妈。”她低头道。
他见她知错,轻声道:“我的翅膀和羽毛都给你了。”
她忽然抬起头,逻辑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你刚刚说我是一棵树,树是没有翅膀的。”
她原地转了个圈,洁白的裙子随着她的步伐荡起了一朵花。
她停下来,看看四周:“也没有羽毛落下来。”
“你现在没有。”
“那什么时候会有?”
“长大就会有。”
“那什么时候会长大?”
他顿住。
半晌,他才道:“我也不知道。”
“妈妈呀,那怎么办?”
“那你就做一棵树,不要做鸟。”
她指着一面墙惊叹出声。
“妈妈呀,好大好长好高的墙!”
“那不是墙,是扶桑树的树干。”
“哦!为什么扶桑树那么大,我的珙桐树只有一点点大?”
“因为扶桑树要撑起这个世界。”
“珙桐树什么时候可以撑起这个世界?”
“珙桐树不用撑起这个世界。”
“珙桐树什么时候可以长成扶桑树?”
“等我长出翅膀的时候。”他无奈地选了个听上去不可能实现的回答。
她眨着亮亮的眼睛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出翅膀?”
……
他们日复一日地进行这样的对话,直到有一天珙桐在自己的树上发现了一颗全天下最圆最漂亮的果子。
她没有去过很多地方,但她觉得是最漂亮的就是最漂亮的。
她摘下果子,欢快地跳下去。
“妈妈!”
“妈妈?”
“妈妈……”
她垂头丧气:“妈妈呀,你在哪里呀。”
呵呵看见她手中漂亮的珙桐果,两眼放光:“给我!”
她瞪圆了眼,将果子藏到身后:“不给!”
接着,她想起可怕的事,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原地。
呵呵垂涎果子:“不给,我可要抢了!”
她眼睛都忘记眨了,怔怔看着呵呵,颤抖着说道:“你敢和我说话了……”
三尸敢和她说话了。
因为他不见了。
呵呵扑上来抢她的果子,她躲闪着,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正当呵呵要扑向她时,突然一根粗长的藤蔓“啪”一声甩过来,把呵呵打得翻了个跟头。
她顺着藤蔓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他冰冷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神那么冷。
呵呵吓得屁滚尿流,但没跑几步就被他用藤蔓卷了回去,呵呵吓晕了过去。
他在呵呵身上下咒,只要敢伤害她就会遭受钻心的疼。呵呵从此再也不敢伤害她了。
他走向珙桐,向她伸出手。
她将手递给他,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她站起时,头顶已经到他下巴的位置了。
“受伤了吗?”
她摇摇头,又问:“你去哪里了?”
“我……有点事。”
“你还会离开吗?”她的眼睛忽闪忽闪。
他像下定决心一样,深深吐了一口气道:“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指着高大的扶桑树上一个巨型巢穴道:“那里有你的新朋友。”
她拉住他:“我不要新朋友。”
“你以前有很多朋友。”
“我现在只要一个朋友。”
“只有一个朋友是不能长大的。”
“那我不要长大了。”
他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完成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什么任务?”
“和你的新朋友一起,找到世界元。”
“什么是世界元?”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好吧,我最喜欢的朋友。”她终于这么叫了。她服软了,她怕她最喜欢的朋友生气,就再也不回来了。
“嗯,”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她脸上像春天的花开般绽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他记住了这个笑容,然后对他最喜欢的朋友说出了最讨厌的咒语:
“你失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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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珙桐与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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