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初次遇见林晓，是在高一新生入学之前。
那时，苏浩以田径成绩特招上一中，他有点天赋，也热爱田径，还比较努力。可他们练体育的都知道，能成为职业运动员的，万里无一。
所以他抱着一点期待，又不让自己那么期待的，日复一日地努力训练。
当时特长生提前集训，立秋虽过，秋老虎的尾巴却时刻鞭挞着人间，所有人大汗淋漓，苏浩抬头擦汗，突然发现看台阶梯上坐着一个女生。
这么热的天，学校也还没正式开学，他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管那么多。
训练了一阵，其他人也发现了：“怎么有个女生？” 队里周教练头也没抬：“今天高一实验班选拔考试，这学生这么早就到了，压力蛮大的吧。”
能参加实验班选拔的都是全市前一百名的学生。
苏浩想，需要这么烦恼嘛。
那女生坐了很久，下午考试铃声响起的一瞬，她倏地站起。
苏浩抬手拭去额头的汗水，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烈日盖住白云，女生的背影逆着光，向教学楼奔去，她跑得那样笔直，像不惧任何阻碍。
开学典礼时，苏浩终于知道女生的名字叫做林晓，因为她向全校师生介绍了她自己。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年级1班的林晓。首先，我非常感谢学校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能够代表全体新生在这里发言……”
“诶呦，脱稿演讲哦。”身后的李坤鹏戳戳他，“真是厉害啊。”
苏浩没有回应，他呆呆地看着，脑中只有几个词在不断地盘旋：
新生代表，开学考的第一名，高一1班，林晓。
他眼中的林晓站在演讲台的聚光灯之下，神采奕奕，可他初遇见她时，她是那么无声无息地坐在看台上，脸色尽是被逼到绝路的惨白。当时对于她来说那么沉重的压力，再遇见时，仿佛都不算什么了。
自那以后，苏浩的眼里总是会无意中出现林晓的身影。
认真低头学习的林晓、和朋友欢声笑语的林晓、一丝不苟组织活动的林晓……甚至也有低落哭泣的林晓。
但是他见到最多的，还是奔跑的林晓。
她总是穿着肥大的校服，像是要拼尽全力一般，用力地向前奔跑。他们差点撞上的那次，她也是在奔跑，他跳跃着避让，低头就看到了她脸上跃动的点点夕阳。
那是她以为的他们的初遇。
*
“苏浩！”
苏浩终于回过神来。这两天训练他一直精神恍惚，被批评了好几次。
不过这次叫他的不是教练，而是一个面熟的女老师，她脸圆圆的，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你就是苏浩呀，小伙子蛮帅的啊。现在是休息吧，我来找你说说话。”
苏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教练，对方瞥了一眼他们，点点头。
“好的老师。”苏浩低眉顺眼，“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7班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李老师。”
苏浩猛地抬头。
7班是历史方向的实验班，是林晓在的班级。
小李老师笑得眼睛弯弯的，她总是这样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简单、粗暴，不顾别人的死活：“苏浩，你是状态不好吗？”
“什么？”
小李老师还是笑着的，却一字一句地踩到苏浩的心尖上：“我听周教练讲，你省赛百米破了个人记录，但却没有取得和去年一样的好名次。我想想，你是遇到了颇具天赋的对手吧。是因为受到了打击才状态不好的？”
她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还是在两人完全不熟的情况下。
苏浩震惊了，他不自觉地紧皱眉毛：“不好意思老师，我想我没有义务回答您。”
哎哟，挺有个性，小李老师挑挑眉：“你应该挺受欢迎的吧？”
“啊？”这人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我们林晓前两天晚回寝，是碰到女生给你表白吧？”小李斜起嘴角， “苏浩你一直以来都挺顺的吧，你人长得好，成绩也不错，专业有点天赋，也还算努力，你很受女生的欢迎，在男生群体也颇受信赖。但是……”她的嘴角逐渐带上恶意，“但使你路途顺畅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些优越的硬件条件，而是你够聪明。”
她毫不掩饰这份恶意，完全不在乎自己老师的身份和对方学生的身份：“苏浩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路顺利的最主要原因，是你根本不给自己制造障碍，或者说碰到难以解决的困难时，你就会下意识地绕道，即使这会错过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以你的条件，确实不需要那么费劲就能过上不错的生活。所以按你自己的习惯绕道就行了啊，本来职业运动员就不是人人能当的，为什么要摆出这副受打击的样子呢？”
小李口若悬河，对面的少年却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于是小李凑近看他的表情。
不好。她表情有点讪讪的，给人孩子干红温了。
苏浩这段时间心里一直像憋着口气，之前他与林晓不欢而散后，那口气就越发膨胀，从胸口一直挤压到脑袋，让他这两天头昏脑涨，疼痛欲裂。而这个女老师的话，就像一跟尖针，还不掩饰地，一瞬间将这股气戳破了，他感觉自己炸掉了，又感觉呼吸不过来，他眼前一片漆黑，脸上却因为羞赧憋得通红，他心里既愤怒，又委屈。
这个人，她知道什么啊，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缓了半天，却只说了句：“您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小李看他缓了过来，生怕他不死一样，嗤笑一句：“又绕道啊？”
苏浩咬咬牙，转身要走，却听到小李的声音冷冷地从他身后传来：
“林晓的目标是P大。”
小李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他身体随着她的话语一僵，随后脸色凝重地转过身来，他们的眼神终于撞到了一起。
“她告诉我的时候，你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苏浩看见眼前的女老师漏出小虎牙，她顶着一张和善的圆脸，却能笑得那么不怀好意：“我对她说：你的勇气可嘉，可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中虽然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但毕竟只是县级市的中学，教育没有那么公平，现实是一中往上数十年没有出过一个P大的学生，你这与做白日梦无异。”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
小李打断愤慨的少年：“你知道林晓说什么嘛？”
她露出两颗虎牙，终于开怀地笑出声来：“她说，李老师，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做这个白日梦？”
苏浩突然说不出任何的话了。眼前的人虽然看着他，但却不是在看他，因为她的目光充满了温柔的欣赏，她的语气是那么自豪、那么骄傲。
十年。苏浩想起那个数字。
他们的学校，他们整个市，已经十年没有出过P大的学生了。
小李老师轻声地说：“你明明是练田径的，却没有林晓这种笨蛋更有身在赛道的自觉呢。”
苏浩如至地狱。
小李很感慨。当老师的这些年，她遇到过很多学生，他们明明很聪明，有些甚至极有天赋。
但他们身上却缺少一股劲。
一股把自己豁出去的劲。
他们太聪明了，还没尝试就开始计算自己的得失，他们害怕拼尽全力却一败涂地的可能性，所以他们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他们畏惧轰轰烈烈的失败，所以他们选择了游刃有余的失败。
可是…
可是啊！
青春不就应该是轰轰烈烈的嘛！
“我去道歉。”
小李回过神来，看见少年的脸色白得近似透明，他声音带着些嘶哑：“我去给林晓道歉，我……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如果影响到了她……”
“别自作多情了。”
苏浩瞳孔一震，他对面的老师一脸的不屑：“我倒是不知道你俩发生了啥，不过，林晓要是这么容易被影响，她也就别想什么P大了。”
小李瞥了瞥眼前的男生，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惨白的脸色，少年的痛苦是如此之轻、如此之重，她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不远处： “是你们周教练叫我来找你谈谈的。”
她的声音终于变得温柔缱绻。
苏浩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不远处。
“周教练真的很担心你。”
他觉得心里流了一地的眼泪。
*
夜里，小李接到了某人的电话。
电话那头充满了调侃的笑意：
“李文华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护犊子啊。”
小李毫不犹豫地反击：“怎么着，心疼我怼你爱徒了？不是周教练自己来找我的嘛。”
电话那边低声轻笑起来，周泉仿佛能看到她露出两颗虎牙不怀好意的模样。
他笑着说：“我哪敢呀，我以前颓废的时候可是被小李老师揪过衣领的，你对苏浩可比对我温柔多了。”
记忆中的李文华，曾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地上破口大骂：
“你还是个男人吗？！把XX【消音】给我露出来啊！”
好猛。
现在想想，还是好猛。
“笑什么笑？”
“好好，不笑了。”周泉捂住嘴角的笑意，然后问：“怎么样？苏浩。”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随后就听到她稍显不快的语气：“直率、有礼貌还温和体贴的大帅哥，怪不得这两天林晓失落得魂都没了。”
“哈哈。”周泉轻快地笑出声，“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没问题的。”小李停顿了一下，随后说，“你那学生也没问题的。”
“嗯。”他心里都是细腻的柔软，“我们小李老师真是厉害，苏浩晚训结束专门来找我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哭。”
他突然觉得好笑地开口：“你知道他哭着说了什么嘛？”
小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说什么了？”
“他说，教练，我还是想跑步。”
小李一口水喷了出来。
周泉脑海中的苏浩：
“教练，我想打篮球”【灌篮高手脸】[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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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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