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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求他

大盛二十一年夏至,穹顶如墨砚倒扣。

周遭压抑憋闷,乔婉眠心口壅塞,难以喘息。

她捂着胸口撩开帷帽透气,借机从树后窥探大理寺。

署门幽幽洞开,像要吸人三魂七魄的巨口。

分列门前的提刀侍卫玄铁护腕折射的冷光,恰似交错的獠牙,觊觎着他们父女。

她正看得寒毛倒竖,帷帽突然人按下。

乔婉眠瞬时丢了三魂,却听背后传来乔应舟警惕的声音:“乖女,小心!”

她的膝盖重新打直,嘟嘟囔囔:“爹,你不要这样吓人……官府门前,谁敢……”

卖青梅的货郎经过,吆喝:“青梅已坠。一文两枝,煮酒、烹茶、腌果子——”

乔应舟防贼似的盯着那男子走远,叹道:“爹没用,让家败了,如今又遭你舅舅算计。若你再被宵小觊觎,我怕护不住你。唉,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将演武场保下来。”

乔婉眠被大理寺的阴森吓得胆寒,还是强撑着安抚道:“只要咱们将他的罪行告到大理寺,就一定能送舅舅——啊不,司文去蹲大狱。”

乔应舟双拳相捶,“对,咱这就进去。既然你梦到萧大人前世为我们主持公道,就一定能成。”

-

乔婉眠不应声,只心虚地挪开视线。

她得了机缘重生,却没有前世记忆,只偶尔能靠着梦中窥见的前世碎片,预知今生。

梦境一次次应验,父兄深信不疑。

但她这次说了谎。

乔婉眠昨夜所见,并非父兄认为的,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萧越为她家伸张正义;

而是前世,萧越与她的牌位,拜了天地。

是的,牌位。

前世她早早赴了黄泉,并且诡异地嫁予世上最可怕之人——萧越。

但她没时间为自己的红颜薄命恸哭。

全家已被司文逼至绝路,不做点什么,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因此,她才将彻头彻尾的噩梦改成邪不胜正的折子戏,骗她爹来求萧越主持公道。

乔应舟对女儿的沉默毫无察觉,犹自感叹道:“若非你梦到,仅凭你祖父是萧老将军旧部,爹绝不敢来求他。萧大人年纪轻轻便升任大理寺少卿,全因着他严刑酷吏,往阎王殿塞了无数人。你也见过他杀人,‘笑面罗刹’名不虚传。”

-

眼前青石砖的缝隙慢慢扭曲,有鲜血从其中渗出,将她的思绪带回梦里那场大婚中:

正厅里雕梁立柱,红绸高悬,家具皆为南海沉木,其上异兽栩栩如生。

太师椅上坐着高鼻深目的长庆侯萧蛰,神色冷峻如霜。

他身后,巨大的“囍”字高悬于墙,两侧的喜布层叠垂落,薄纱帷帘间,灯笼与喜烛火光摇曳,映得满堂宾客的影子影影幢幢。

乔婉眠不认命地再次凑近看,被请帖上烫金的字迹刺得眼睛生疼:“大盛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三,长庆侯萧蛰长子萧越,得今上赐婚,迎娶乔氏婉眠……”

一笔一划化作利刃,直刺心口。

今日六月廿三,她前世就是在未来不到六旬的时间里去阎王殿报道的。

她若死了,她爹与阿兄指不定多难过。

死后万事皆空,再不见花花世界,吃不到糕点,更别提招赘……

还会被挪进萧家祖坟,等他也百年之后要日夜相对,蹭他家香火。

太可怕了!

……

乔婉眠集中精神,继续回顾梦境:

宾客们还挂着得体的微笑互相见礼寒暄,交头接耳:“跪了许久才求得赐婚,他竟不是无情之人,世上几人愿为香消玉殒的心上人……”

乔婉眠不想听宾客的闲言碎语,朝礼堂正中抱着她牌位的萧越看去。

他在厅中昂藏而立,身量极高且宽肩窄腰,一身锦绣喜袍硬是被他穿出了肃杀之气。

萧越的墨发微微弯曲,如深夜里略有起伏的海面,深邃眉眼晦暗又凌厉,薄唇紧抿。

他的英俊一如既往的透着寒意,像锋芒耀目的霜剑,凛冽迫人。

目光落在萧越手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以一种虔诚的姿态托着她的牌位。

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温柔得让人心惊。

表情却是结霜似的,似乎已将所有柔情都灌注给那小小牌位。

乔婉眠不禁动摇,难道他真如宾客们所说,为她离世伤心?

-

长街尽头传来吵嚷,将乔婉眠拉出回忆。

循声望去,西斜的日头恰好穿透云翳,光有了形状,伴着雾气斜刺在青石路上。

光影朦胧间,一队威风凛凛的金甲红衣军士押着近百个遮了面容,戴着镣铐的犯人走近。

这阵仗,是金吾卫协同大理寺拿人。

镣铐碰撞的声响混杂着喊冤声与马蹄声,在长街上回荡。

乔婉眠心中更加惴惴,她躲回树后,祈祷萧越是好官,没有冤枉这些人,也不会无视乔家的冤屈。

-

押解犯人的队伍末尾,一人一马拐入长街。

那人墨发高束,体态风流,单手牵着缰绳,漫不经心晃在最后。

即便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乔婉眠也轻易认出那是她昨夜梦中人——萧越。

她刚要提醒乔应舟准备求见,却见一个犯人挣脱了桎梏腾空跃起,脚尖轻点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借力,向父女二人身后的高墙跃去。

乔婉眠一声惊叫还闷在喉咙,便见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划过半空。

犯人在半空中诡异地抽动一下,直直向她砸下。

乔应舟拽她挪开一步,乔婉眠才险险躲开。

“砰”一声巨响,犯人坠地,捂着腿哀嚎。

一把长剑洞穿了那人大腿,他身下迅速蔓延一片殷红。

乔婉眠暗道不好,果然身旁传来第二道闷响,她忙蹲身按乔应舟人中,试图将犯晕血症的爹从昏迷中掐醒。

手忙脚乱时,马蹄声疾来。

-

萧越停在跪地女子附近,姿态矜贵地俯身探臂,骨感修长的手握住剑柄,轻轻一带便将贯穿那人大腿的剑拔出。

他略显苦恼地看了一眼被那人喷涌鲜血溅湿的袍角,一个眼风都不给地上的父女二人,扭头吩咐身边匆匆赶来的长随刃刀:“带回去。”

声音磁性,清朗,语调透露着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和高门独有的矜贵。

刃刀堵住犯人的嘴,将人从地上拽起。

眼看萧越调转马头,乔婉眠慌乱唤他,“大人,等一下!”

对方回转身子,含笑垂眸。

目光相对的一刹,乔婉眠只觉刀光剑影在眼前闪过,不受控地回忆起他满身粘稠血液的杀神模样,生出的勇气消散,寒意从尾椎骨攀爬。

乔婉眠再不敢与他对视,盯着青石板,声如蚊蚋:“西一——萧大人,我、我爹要告你。不、不是,是爹爹找大人,告我舅舅……”

萧越睨了一眼人事不知的乔应舟,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

乔婉眠脸涨得通红,耳中嗡嗡作响,为自己说出的每个字懊悔。

想原地打个洞逃走,但只能钉在原地等着萧越回应。

刃刀认出了父女二人,小声提醒道:“主子,他们是乔副将的后人……”

萧越不冷不热地看了刃刀一眼,刃刀识趣闭嘴。

乔婉眠见她爹仍旧昏迷,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排练的说词,跪正磕头道:“草民…民女,告开阳府主簿司文侵占良民家产。”

她缩着脖子等萧越回话,只听得马蹄在原地踱步。

刃刀见主子没有直接离开,小声提醒:“姑娘接着说。”

乔婉眠掐着手心,努力让声音清晰平稳,“求大人为乔家做主,开阳府官、官员司文,骗我爹欠下大笔印子钱,要侵占我家演武场。”

等了百年,才有道声音裹着霜气刺破混沌:“司文现下何在?”

萧越会管?

乔婉眠猛地抬头,润过水的黑瞳里扑棱着细碎的光。

目光相碰,一滴泪刚巧钻出少女长而直的睫毛,滚过脸颊。

而萧越的视线锋利,化成叼住少女后颈的獠牙。

乔婉眠浑身一僵,脱口将所知全倒出,“不知在何处,但他日落前会去我家收走演武场的地契。他说开阳府里的人都与他交好,我们才不敢去开阳府告他……求大人严查,今日就抓他审他。”

跪地女子乌发雪肤。

瓜子脸,桃花眼,樱桃口,五官明艳秾丽。

瞳仁是被水润过的上好墨块,漆黑又清透,只轻轻一眼便能印刻到人心底,是民间少见的极具侵略性的美艳长相。

但她身量娇小,是片随时会消失的,连春风都畏惧的花芽,与她的明艳长相相矛盾,却又糅合出勾魂摄魄的吸引力。

加之她说话时音色轻柔甜美,尾音发颤,似用细羽轻扫过听者耳廓,其中透露出的期待与挣扎让人生怜。

天下男子皆会动容。

可惜偏有人又聋又瞎。

萧越竟没听到般,直接调转马头,走了。

积攒的雨滴落下,在青石路上洇出一个个圆形水痕,回应乔婉眠的只有犯人不断被咽进大理寺的响动。

须臾,门前恢复平静,地上一滩血渍也被一桶水泼了个干干净净。

了无痕。

过了半晌,乔应舟才悠悠转醒,他摸着后脑神情恍惚,“爹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好多犯人……”

……

罢了,认命。

父女俩到街角雇了一辆马车,顶着盛夏雷雨向城外驶去。

乔婉眠蔫蔫趴在乔应舟膝头,懊悔方才没有使劲给萧越磕几个响头以示冤屈。

乔应舟愧疚道:“怪我这老毛病,错过了时机。眠眠莫怕,安心去西原寻你大伯,事解决后,爹第一时间接你回来。”

眼看要出城门,马车被截停,乔应舟撩开帘子,对上守城将士的银枪。

前方太师椅上手捧一杯热茶悠哉坐着的,正是他们想状告的司文。

"姐夫这是要往何处避雨?"司文轻叩青盏,盏中君山银针随涟漪层层舒展,似毒蛇蜕皮。

他忽然倾盏,滚茶泼在乔应舟袍角上,腾起白雾,司文道:“茶,如何能离了壶?"尾音化作冷笑。

他又故作惋惜,“听说姐夫手眼通天,去寻萧大人?”他放下茶盏,四处张望,“萧大人,人呢?”

乔应舟紧了拳,终还是垂头解释:“大人放心,我不走,只是送眠眠去投奔我久居西原的兄长。”

司文嗤笑,“破落演武场才值几个钱,你们都得留在开阳。”他顿了顿,故作宽厚地摆手,“且放宽心,本官最看重亲缘,既相助,定会将你们安排得妥当。”他目光转向躲在车帘后偷看的少女,“眠眠是我的亲外甥女,我怎忍心让她明珠蒙尘?还是当留在开阳,做一朵富贵娇花。今日事了,本官替她寻个好去处。”

首先,宝宝们新年大吉,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康健,顺风顺水顺财神!O(∩_∩)O

其次,抱歉啊宝宝们,之前去做了个大手术,鬼门关绕了一圈,断更了[合十]思前想后,还是不愿意舍弃这篇旧文,虽然没榜了 ,但我还是全文存稿加大修,[狗头]我都被我自己感动了。

老规矩不变,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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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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