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九年。
十岁的卫渺向杜芳如提出要学习武艺。
“不成！”杜芳如果断拒绝。也能看得出来这个要求对于她还是有点冲击，虽然自家男人是个武将，但是她没看出来自家女儿也有这方面发展优势。
自从来了洛阳后，卫渺踏出卫宅的次数两只手都能算过来，在陈留野了几年的她如今被关在洛阳的深宅大院中，愁得不行。
卫渺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来都来了。
天下纷争不断，乱世里人才辈出，来都来了，怎么也要亲眼见识一番吧？
她如今的理想就是要走遍天下山川，遍访天下名士！
理想是很美好，但是现实还是挺残酷的。别说是走遍天下，当下就连走出卫家宅院对于卫渺来说都是难上加难。
杜芳如本就是寡居，亦秉承着少做少错的想法，除了晋国王后与公主们的宴请，其余的邀约一概推了，也拘着不肯让卫渺出门。
现如今卫渺每日里就看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做些能把手指戳穿的女红。
总而言之，在洛阳的这四年真是快要把她给憋疯了。
卫渺因自己只能待在家中，而两位兄长却可以每日独自外出学艺，向杜芳如提过抗议，对于为何如此“厚此薄彼”，杜芳如的解释是：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这就是卫渺今日提出要习武的原因，不能保护自己那么就要获得自保能力，如何自保？她脑中第一个想法便是习武。
“阿母，我是真的想学，以后学成了还能保护阿母和大母呢！”
“哪家的淑女会去习武啊？你一个小女娘，经史子集你说看不懂便罢了，平时让你看看女戒学学女红，你连坐都坐不住。现在还要学武，真让你学会了那岂不是要翻天了？”
杜芳如看卫渺这一副模样，眉头直皱，当年幼女不到两岁，郎君就在战场牺牲了，悲痛之余还要记挂刚出生的她，更是心疼她往后少了阿父的疼爱，便娇纵呵护着养大。
只觉得女儿小的时候机敏可爱，家里长辈都是十分疼爱的，现在怎么越大越皮，想一出是一出如此不服管教。
看着卫渺仿佛被骂得不痛不痒，一点不羞不臊，双腿抻开坐在榻上，扯着那个讨好的笑容望着自己，杜芳如是更气了，作势起身摆起要打人的姿态吓唬她：“你这像是什么样子？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赶紧给我坐好！”
见杜芳如这个态度卫渺也不意外，知道要拿出点狠招才能来达成目的，利索地规整了坐容，膝盖并拢脚背贴地，臀部坐在脚后跟，双手放置膝盖上，这说得好听是坐其实就是跪着。
卫渺双眼平视前方哀戚一声，道：“阿母，我想习武是因为想和阿父一样！当初阿父满怀忧国忧民之心，舍身取义讨伐逆贼。女儿想习武也是想敬之学之。”
“阿母，皎皎想阿父了。”
杜芳如立刻变了神色，又心疼又后悔，觉得刚刚骂得有些重了，看着她乖巧地说出这些话差点眼泪要掉出来几滴。
“唉哟，我的皎皎啊，你阿父出门前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杜芳如再想到已经去世的郎君，心中更是一软，“唉，罢了，不就是习武吗，明日便给你请个师父来，就当为了强身健体也行。”
卫渺听到这话便赶忙起身抱住了杜芳如，再往她怀里钻，看着她还有些伤心，又说了一堆的好话，哄的杜芳如抱着自己直笑。
现在卫渺得偿所愿可算是开心了，期盼着明日师父快些来，她也能早日学成外出闯荡。兴奋得晚间都有点睡不着觉，一时间感觉无数的能人名士、俊才将领都在向她招手。
可是开心的状态都维持不了三天，是她幻想的太过美好，习武的辛苦在这瘦小的身板上还没怎么发力，她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第三日午后，卫渺疲惫地躺在榻上，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辛苦倒也罢了，但就她这个资质条件，别说三年五载，怕是三五十年能不能练出个说法都很难讲，根本就是白努力，还不如趁早放弃再做别的打算。
当杜芳如来卫渺院子里看到她一改往日皮猴似得精神状态，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当日就已猜到她没本事能吃下这个苦，但也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就已经不行了。杜芳如收起来脸上笑意，紧赶了两步走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皎皎很累吗？要不要起来喝碗羹汤？”
“阿母，我不饿。”卫渺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杜芳如挑眉笑道：“这样啊，那你好好休息，阿母出门逛一逛，晚些时候回来了再来看你吧。”说完了也不走，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卫渺一听到这个话，立刻爬起来抓住杜芳如的手
“我也不累，阿母带我同去吧！我陪阿母好好逛逛！”
来了洛阳之后她真的很少出门，一来卫家有外出专门采买的奴仆，她也接触不到外出渠道。再者外边是常年打仗争来抢去，虽然晋国这几年接连打得都是胜仗，洛阳城里早已是富庶且安定，但世道如此，又不是在陈留卫家的地盘上，杜芳如更是不肯让她随意出门。
卫渺立刻把习武之事抛之脑后，抓住机会出门溜达溜达也好！利索地穿上鞋袜就往外院走，催促仆从速速套好马车，兴冲冲地爬上车架期待着这次出门。
其实今日杜芳如也没有什么非要购置的物件，实是看不得女儿如此垂头丧气，想哄她开心点，便吩咐车夫往城南常去的皮毛铺子出发。
这条街的铺子卫渺以前也逛过一次，没甚意思，杜芳如在店内挑选，她就站在店门内侧往对面的摆摊小贩望去，那一块都是贩卖手工制品的摊贩，有卖木器漆器之类的小物件。
虽然有些兴趣，但卫渺也不敢走出去看，要是被发现了，下次杜芳如是绝对不会再带她出门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所以只乖乖的在门里伸着脖子往外看。
忽然听见斜对面不远处有人在推搡叫喊似的，那块围了许多人，卫渺被挡的有些看不清，只能蹲下从人腿缝隙里左右调整着观察。
她看到好像是在贩卖奴隶，现如今由于战争或者灾害导致很多人无法生存无人收养，沦为奴隶。
卫渺思索着他们会是从哪里来的，仔细回忆卫臻上次提到过今年离晋国最近的战场是在哪里，突然间视线被一个皮肤偏黄，眼神平静，身材结实的小女孩吸引。
本来这女孩个子高挑，身上灰扑扑的，又距离很远是不好分清男女，但是卫渺仔细地观察了她的脸颊和双手，辨认了一番，确定了是个女子。
这下卫渺突然有点兴奋了，她学不来舞枪弄棒，可以培养一个武艺高超的伙伴啊！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主角身边要跟个隐世高手。
卫渺继续半蹲身体，想要再仔细看看，忽然一只手扯住她后颈处的衣衫，她被拉了起来。
杜芳如刚让店家包好选中的料子，一转头看见她蹲在那门边撅着个屁股扭来扭去地张望，顿感好笑，然后一边念叨着让她好好站着，一边把她扯起身。
看是杜芳如扯的自己，卫渺赶紧转身一手抱着她的大腿，一手指向对街，嘴里喊着：“阿母，我想带那个姑娘回家去。”
“你已经有侍女了，怎么还要买奴仆？”杜芳如往外瞧了一眼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她的手从腿边扯开。
卫渺顺势牵着杜芳如的手，忙道：“她的样貌我很喜欢，而且她看着很结实，当了我的侍女以后可以保护我，阿母就答应我好不好？”
“保护你什么？难不成还有人欺负你不成吗？”杜芳如微微蹙眉，话虽是这么说了，但还是示意身边的管事妇人过去看看情况，牵着卫渺也往店外走去。
卫家管事上前询问奴隶牙人，继而返回请示主家女君。
卫渺赶忙扯紧杜芳如的手微微晃动，压低了声音撒娇着恳求道：“阿母，就带这人回家吧。”
杜芳如看了看她渴望的神情，随即嘱咐管事：“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带回去吧。”说罢带着卫渺回了马车上。
一行人回到了卫宅，天色还尚早。
今日太学休沐卫臻难得在家中，眼下也快到了时辰，杜芳如便派府上侍从去了中山侯府接回卫衍。今日准备了家宴，杜芳如还要细细安排一番，便打发卫渺回了寄畅院。
卫渺真是羡慕兄长们，父亲卫泽当年与李嵩、孟勋二人亲如兄弟，如今一位是晋国君王，将长兄培养成德才兼备的名士；一位是一品大将军手握重兵受封中山侯，教授次兄武艺兵法。
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就给她关家里？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当男人爽。
她回了院中找了个矮几一坐，对着竺娘问道：“傅母，今天从城南带回的那人呢？”
跟着卫渺身后的竺娘知道自家女公子性子活泼跳脱，说风就是雨，赶忙答道：“女公子别急，还在前院收拾呢，一会应该就带过来了，我喊人过去催催。”
不过等了片刻，一名侍女带着那女孩进了寄畅院。
女孩已换了身干净的服饰，牙人说她也就十一二岁，但这身量却比一般年纪大小的女子要高许多，面容肤色较平常女子也更深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卫渺看她来了便张口询问。
她微微摇头，头略微低着，声音有些暗哑道：“没有名字，从记事起就卖到乡下干些粗活。”
卫渺听她此话有些哑然，心知她身世坎坷，原先的日子肯定过得十分艰难。
立在身旁的竺娘面露不忍道：“看她也是个可怜人，不如女公子给她取个名吧。”
竺娘虽是好心提议，但这真有点难到卫渺了，她两辈子加一块也没给人取过名字。
卫渺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你想叫什么名字呢？”看她低头不语又问，“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借个字来取名可好？”
对面的女孩思索了片刻，慢慢抬头侧身指了指廊下的一盆植物，“它有名字吗？”
卫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盆兰草，叶片修长而翠绿，便道：“它叫兰。”
“兰，我可以叫这个名字吗？”
“那我以后叫你阿兰好吗？”
卫渺期待地望过去，真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兰草寓意坚韧不屈，顽强拼搏的精神，无论面对什么困境都能展现顽强的生命力，在街市上就是被她坚毅的眼神所吸引的。
女孩点了点头后也轻声跟着念了一句：“阿兰。”
卫渺笑道：“现在月份过了，等明年春夏它还会开花，兰花很美，花朵洁白还带有淡淡的清香。”
阿兰停顿片刻再道：“它现在就很美了。”
卫渺看向院里的花草灌木，这个时节正开着大片的紫薇花，花朵鲜艳又娇俏，她又看向了那盆翠绿的兰草，心中有些雀跃。
确实很妙，兰草有它独有的魅力和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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