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柳散人所料，在诡乱发起后的两日，九州的仙家氏族们来到了凌胡。彼时的凌胡百姓大多已往东迁，留下来不肯走的也躲在家里不出去，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有多大影响。
不久后，十六师让子浣回平屋去。
（“好了，你该回去了。”）
“结束了吗？”
（“快了，那个道人也会回去，若是没在平屋里见到你，到时，你又该怎么办，不是吗？”）
“好吧。”
｛“你最近最好是别再施法了，诡乱还未完全平定，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
—————————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怀氏他们现在好像是在城西附近，带她过去吧，去见见如今的怀家主……似乎是主子的舍弟吧，该死！这里太偏了消息传不进来……”
柳散人起身往凌胡的方向去，初秋时节，荒野上的风干燥清凉。今日不见多少阳光，阴沉沉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进了城后，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但柳散人也没多想，她现在只想着早点回去带子浣到城西去找岭南怀氏的人。
“浣儿？拿好东西，阿柳带你到城西去。”柳散人走到里屋，此时子浣坐在窗边发呆，见了柳散人回来后，起身走向她面前。听了她的话后问道：
“去城西做什么？”
“去买些吃的，刚才我翻了翻橱柜，也没什么米了，正好有空，我们就一起去吧。”
……
（“喂，你马上就可以到外面去了，去见他们。那个道人还没明讲，但也无妨，今日你就听我的，万万不可擅自行动！懂了吗？”）
“……”
｛“你今日怎么回事，总是不出声的？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哎呀没关系的啦，你就开心点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真的吗？”黄色的眸子低沉，默默地收着东西。不久后，便随同柳散人去了城西。
牵着她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在城西的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行人在摊铺前穿梭，将买好的东西放入篮子里，往别处走去，他们是幸存者，但同别处的凌胡百姓不同，他们看她的眼神十分冷漠……可以说是凶狠，让她往柳散人那儿挪了挪。柳散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小小的举动，揉了揉子浣的白头发，让她安心些，告诉她：没事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不用过多在意他们。
（“你没事吧？”）十六师问道，
“……在下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这里的人们好似都……不！以貌取人是大忌，不能这么想……”
｛“你最好没事儿……去同那个散修说下，到那个墙角边上坐着吧。”｝她指了指一旁的残壁，随后回到了心界中。
……
“浣儿？”柳散人忽然低头望着她说道：
“我去买些梨子，记得你说过想吃……待在这等我回来，好吗？”她微笑着说道。
“好、好的！”
望着柳散人离去的背影，金黄的眸子里尽是空虚。
（“你是不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呢？没事的，就按将军的话坐在那等着吧。”）
“……好。”
—————————
子浣静静地靠在墙角边坐着，听着心界里的几位前辈谈话，不语。
“叮……”
清脆的铃声打断了这片宁静，子浣睁开眼抬头望去———那是一位身着华贵的小姑娘，但不着罗裙反倒是道袍，目测比她自己小两三岁罢，应当是氏族的女公子。那位女公子弯下腰拾起一枚金铃铛，随后望着子浣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
“姐姐你好漂亮啊！这个铃铛送你，如同你的眼睛一般美丽！”
子浣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下，正想拒绝，但又望着她灿烂的笑容，不好推辞过去，只能缓缓接过，笑道：
“多、多谢这位女公子……在下会收好的。”
“姐姐不必如此唤我，就唤我为江淮弦吧。”
“好……”
“那淮弦要唤姐姐什么呢？”
子浣还是首次遇见这么彬彬有礼的人，还有些不知所措，望着他那对眼睛，那拥有着正常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却又无比坚强，恍惚以为已经解脱了……
待回过神后，轻轻笑了下道：
“在下名为……”
“公、公子……四公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了两名青年，貌似是这位女公子的仆从。
“四公子……您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家主大人会担心的。”其中一名仆从气喘吁吁地道。
江淮弦站起身，转过头看了一眼她后，对两位仆从道：
“好吧，我这就同你们回去……”
目送着氏族公子离去后，垂下眸望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金铃铛，它在夕阳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系在下面的红穗子显着它十分别致。子浣将它好好收入乾坤袖中，继续靠在墙边上等待。
（“方才那名小公子是江氏的吧？”）
｛“哪家的？”｝
（“将军有所不知吧，就是个商务世家啊，祖上是胡人。如今，他们的江商已发展为全九州最知名的商号，氏族们常戏称为能拿银子把妖鬼给砸死……噗哈哈哈！”）
｛“喂，【灵】的阴师，您最好还是收敛一下吧，至少那个江氏能过来参与诡乱的平定，有的氏族还没资格。”｝
（“好啦好啦……真是的！够过去一千多年了啊，将军怎么还这么古板呀！”）
……
“方才与四公子交谈的人是谁？”一位家仆说道，
在荒野上，两位家仆牵着江淮弦的手，慢慢的走着
“白头发的……看样子也才九岁左右，应当是怀氏子弟吧。”另一位答道，
“她是不是走丢了？要去找怀氏的说一下吗？总之现在回去她人也不在那儿了。”
“不！要去说……你、你自己去吧！怀氏是什么？啊？祂们一旦看你不顺眼，就能把你的魂抽出来撕碎、烧了……我还想活呢！”
“才不要！我、我可不敢啊！”
“要不……我同你俩一块儿去吧。”江淮弦听不下去了，便开口道。
两位家仆听后，先是愣了半天，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
“诶？！四公子！”
—————————
驻扎地中，怀氏的队伍正在休整，准备天黑后启程返回岭南怀神山府。
“二、二位大人！”
“我、我……呃！”
家仆因为体力透支倒在了地上。
“……”
“怀家主打扰了，我们在凌胡西城发现了一位目测是您怀氏的子弟，可否前去带人回来？”江淮弦走上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倒下的家仆，对怀墨熙行了礼后说道。
“这样的吗？好那多谢江四女公子了，你先回江宗主那吧……来人！去把人数清点一下，鹿儿去找人，好吗？”
“是。”
手下的弟子答道。
“……家主，万一没有缺人呢？”
“那鹿儿也把人带回去。”
怀墨熙笑道，正想揉下怀泽兰的头发，结果被他一手拍开了。
“行了，鹿儿去便是了，何必如此……”
“我去找人，到时候直接回山府。”
说完，怀泽兰便离开了。
“……呵，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
怀墨熙嘟囔道，
“其余人休整好后准备启程回府。”
“是！”
—————————
半个时辰过去了，柳散人还未出现，子浣想了想，起身去找人。
另一边，柳散人用竹篮装着刚买的梨子，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街道上有位中年人喊道：
“有没有大夫啊，我儿他病了……”
由于杨大夫已同大多凌胡百姓往东方去了，正好之前同她习过些许医术，便转身向那位中年人道：
“这儿有！”
跟着中年人走在街头，令人疑惑的是，原先在街上的人都不见了，除了她和位向她求助的中年人之外街道上连只老鼠都没有。
忽然，从巷子里蹦出了个人，他举起木棍向柳散人的后脑勺劈去。她先是感到一阵疼痛，后便失去知觉倒在地上，竹篮里的梨子滚了出来，被其中一人踩碎了……
—————————
“……就是她！把别儿地的人耍的团团转呢！”
“……还把那些鬼东西放出来了！”
“……让她死！把她的皮扒下来献给祖尔大人！”
“对！！对！”
“……唔！”
城西的大祠堂，留下来的百姓围在中央窃窃私语，男女老少都在这儿，他们将柳散人绑在石柱上，她瞳孔涣散，静静地听着祖党的污咒。
……祖尔？哼……那个老山羊的残党怎么会在城西啊……浣儿还在外面等着我呢……真是的，原本还想同浣儿一起走的……还是算了吧，我出不去了……可我答应了她要回昏城的，她肯定会很生气的吧？会咒我，会哭，还会……不！她不能那样做……我不想她死……
“喂！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快说！长老心胸宽广，让你把话说了再走！”一位妇人走到她身边说道，
“……你们这些残党迟早都会下去报道的……呃！”
一把小刀插入了她的右肩上，鲜血喷溅出来，木制的柱子上挂上了一抹赤红，血腥味蔓延至四周。
“阿柳！阿柳！你在哪儿？”子浣在街道上行走着，嘴里喊着柳散人的名字。
（“喂！小家伙？看看那儿！”）
十六师指着祠堂的大门，在她眼里，那道门上蔓延着黑丝，散发着淡淡的烟雾。
｛“好像不太对劲……你悄悄过去，趴在窗户上看看怎么回事。你、你记得小心点。”｝
“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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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从右肩传来的清凉和刺痛让她忍不住发出尖叫。
“让她的血自己流干！折磨死她！”
从窗边看着这一幕，子浣的瞳孔收缩，柳散人偏过头看到了她，咬了咬唇，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浣儿！快走！！不要回头……呃！”
残党们转身向柳散人的视线方向望去，待看清来人后，其中一个少年叫道：
“啊！是那个白妖！”
“快抓住她，为其他凌胡老百姓们造福！”
“好！”
一瞬间，所有残党举起手中的棍棒，冲出祠堂。子浣见状立即往外跑，但左腿带伤跑不快，眼看就要被抓住，她便不顾十六师的劝阻，施了轻功甩开了他们，但好似是执念太深，一直追着她，嘴里喊着：
“捉拿白妖！造福百姓！”
“捉拿白妖！造福百姓！”
“白妖！白妖！”
……
我……白妖……是吗？
跃上屋顶，翻入巷子里紧贴着墙面，见残党仍旧穷追不舍，便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拾起一块石头砸向对面商摊铺子里的木箱上。
“咚！”
“快！白妖在那儿！”
……
甩开了残党后，子浣立马返回了祠堂。
（“小家伙你回去干什么！不怕死吗？”）
“……阿柳还在那儿，我必须要回去找她……”
｛“回去找那个散修？按常理来讲，她的血早就流干了……你要去见具尸体？”｝
———你回去做甚呢？她都死了！死了！你没听明白吗？！———
“……你好吵……”
———嗯？你方才是说我吵？啊哈哈哈哈哈！你配吗？她都死了！柳杉渊已经死了！你听不懂吗？！懦弱无能的废物！———
“……闭嘴！”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你方才是同谁说话呢！吾猜你是想回去……”）
“……把阿柳的魂装入锁灵囊里……”
她来到了祠堂大门前，从乾坤袖中取出一个绣有怀氏家文锁灵囊。
（“啊呵呵……正是……”）
｛“既然如此，快去吧……小心那些暴民，他们都是疯子，莫要理他们，知道吗？”｝
子浣点了点头，走进了祠堂内，眼前有座神像，是一头山羊怪，一旁的石碑上篆刻着神像主人的-伟大事迹-。
……祖尔？
神像后面的石柱上，柳散人绑在上面，右肩上的小刀死死的扎进血肉之中，隐隐可见的白骨十分瘆人，石柱下的血泊倒映着她的身影。子浣轻轻上前，好在那些祖党余孽们绑的不算太高，她只需踮一下脚就能将柳散人腰间系着的卷囊取下。
“……呃……”
忽然，柳散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是浣儿吗……”
子浣往后退了两步后又向前走了三步，道：
“是我……我、我现在就解开绳子！”
“不了吧……把我肩膀上的小刀拔出来，然后刺向我喉咙里……给我个痛快！”
“……不、不要……”
——废物！下不去手啊！起开！你不行就我来！——
“不……不要！”
子浣的四肢忽地不听使唤，跳起来将刀拔下，柳散人吃痛的尖叫了声，将刀狠狠地插入她的喉咙。
血溅的到处都是，柳散人彻底没了呼吸。
“啊！！”
子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握着刀把将柳散人杀死……她什么都做不到，待眼前之人已成一具尸体后，刀才从手中滑落。
她瞳孔涣散，瘫倒在地上，望着柳散人的伤口上映出森森白骨……
……
阿……柳？
十六师望着子浣，叹了口气说道：
（“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必了。”她颤抖着双手，将锁灵囊打开，即刻开始收集魂魄。
……
（“这魂很散呢……修复起来很难的，之后你要注意点了，知道吗……好了，都会没事的。”）十六师拍了拍子浣的肩膀安慰着她，轻轻说道。
｛“……那些人回来了，你该走了。”｝
那位将军双臂交叉于胸前，冷冷的道。
（“……哎呀将军大人您可真是……算了，小家伙你该走啦！千万别死了啊……”）
—————————
夕阳西沉，黑暗笼罩在凌胡之上，街道上的祖党余孽举着火炬，手拿棍棒，高声歌颂着他们信仰的吐蕃祖尔。
“白妖在这儿！”
“快点啊！”
子浣身着夜行衣，在城西不停的奔跑着。暴民的咆哮让她整夜无休无止……
直至天明，子浣已是精疲力尽，逃到荼烟巷中的胡同里，灵力已然耗尽，甚至她都听不见心界中十六师的声音了。
好累啊……左腿好痛……
她无力的扒着墙壁，祖党余孽也追到了这儿，黑压压的影子改了过来，再也跑不动了……不，是连身子都站不直了。子浣踉跄两步，直直地倒在了地上，眼底尽是绝望与痛苦，她无力的喊着，声音十分沙哑，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喊着的是什么……
“今个儿！我们就为民除害！造福凌胡！”
“好！！”
为首的一名壮汉高举木棒，狠狠地向她脑袋上砸去……忽得一瞬间，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原本斗志昂扬的残党瞬间失了魂。
“尔等速离！”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喧闹，后一片宁静，残党们如同僵尸般一蹦一跳地出了荼烟巷。
来人走到子浣面前，蹲下身子，伸出了只细长白洁骨骼分明的手，轻声说道：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起来，跟我走吧。”
得知对方毫无敌意后，子浣吃力地抬起头，望着怀泽兰，搭上他的手，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牵着怀泽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荼烟巷……
还没走出城，她就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还在怀泽兰眼尖扶住了她，微微皱了下眉，犹豫了会儿，最后抱起她御剑回了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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