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这精神好像不太好呀?一晚上没睡吗?”
大中午,江允衍跟季理古一同勾着脖子回来。
“哥,要不然我还是给你找个男人吧,天天夜不能寐也是惨啊!”季理古面露忧色。
“我睡得还挺好。”
“哥,你看你眼角黑眼圈都出来了,我都心疼你!”
“可闭嘴吧,大师兄他人呢?”
大师兄在给自己上早课。
他是一个勤奋而自勉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管得住自己,若非特殊情况,他每天按时起床,背书,供奉祖师爷,再练一练棍法。
叶雾今天打算把大师兄也带上。
亚落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今天叶雾出现的倒是很准时,但他身边带了个不该跟过来的人。
他好壮。
“亚落哥哥,他是我大师兄,我想带他一起去占星台看看,行不行吗?”叶雾自作主张把称号也给换下了。
亚落被他一声哥哥喊得心情极好,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行吧,既然你就开口求我,当哥哥的自然得答应你。”
现在正是稳住叶雾的时候,得顺着他的心意来。等到了占星台,随便找几个人这个男人支开就行。
叶雾正担心他会拒绝,见他点头,心里一喜,笑得更开心。
严仲就有点不高兴。
他那个总是充满憧憬(吓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什么时候竟然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叶雾跟亚落一个比一个笑的开心,四刻钟后,天色微暗,他终于来到了王宫。
亚落怕他把叶雾带给大巫的消息透露给其他皇兄,想了想,一脸为难的对叶雾说:“等会儿那些守卫来检查的时候,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你把脸遮住,别给他们瞧到了——你千万别多想,我只是在保护你的安全!”
叶雾求之不得,他也正愁万一过守卫时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要不是双方站在敌对阵营,他都怀疑亚落是老天爷派给他的好外挂。
“明白明白,亚落哥哥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我自然会听亚落哥哥的话!”
他一口一个哥哥,听得严仲心里酸溜溜的,连大师兄三个字都不香了。
叶雾摸了摸袖口,还没把里面的纱巾抽出来,一块天蓝色的丝巾已经从头上垂了下来。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喜欢吗?”
“喜欢!”
虽然像个抹布。
叶雾心里感动不已,没想到他的外挂连这都想得到!
跟着亚落果然过了守卫这一关,接着就是去占星台了。
听黎霖说这里的大巫地位比国王还高,叶雾原以为守卫会很多,地方会很宏伟复杂,最起码吃住,安全方面不能比国王差。
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所谓占星台,地理位置一定要高,必须位于这个国家最高层,叶雾跟着亚落进入高耸入云的塔里,踩着楼梯愣是爬了两个多钟头,被严仲连拖带拉,腿都跑断了,终于到了顶。
可上面空荡荡的跟个广场似的——广场好歹有几根草,这上面跟还没来及装修的房顶差不多。
“这就是占星台?”
“没错,看着很宏伟对不对?”
叶雾问:“宏伟不宏伟咱先不提,那个,星星去哪儿了?”
严仲提醒叶雾:“现在才傍晚呢。”
“其实到了晚上也不一定有星星。”亚落眉开眼笑道。
“那你带我到这来是什么意思?”
叶雾心里冒着火气,还不如直接带他去见大巫。
“你就是我的星星啊。”
叶雾别扭地勾着手:“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俩好像不适合吧……”
亚落:“……”
“你是我登上王座的那颗最闪亮的星星!”亚落沉下脸,冷声一笑:“叶雾,实不相瞒,我带你过来是为了大巫,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你看这里高不高?要是掉下去,连骨头都给你摔碎,你怕不怕?或者你跟着我老老实实去见大巫也行!”
叶雾拦下严仲,慌不择忙地点头:“怕怕怕,我怕死了!”
果然是外挂,实在太好用了!
亚落满意地点头,占星台下面涌出两对士兵,一个个身强体壮,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叶雾,莫名有种火热。
“那就麻烦你跟我过去了。”
叶雾被他们带着往另一个楼梯道口走,他大师兄则被剩下的几个人围在原地。
他过来的时候观察过两边的建筑,观星台旁边还有一座高楼,中间有个走廊连接,叶雾猜想大巫就在里面。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守卫越来越少,整整一个走廊昏暗空洞,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气氛压抑的可怕。
“进去!”守卫突然停了下来,打开一旁黑色的大门,揪着正神游物外的叶雾的衣领把他推进去。
叶雾从地上爬起来,再转身推门,果然已经锁住了。
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一股恶臭气息和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一盏小油灯,昏暗的灯光照耀下,地上好像用什么东西画着奇怪的符箓。
屋子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屏风,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你来了?”
叶雾不说话。
“你放心,这里没有人。”
“真的?”
“真的。”
叶雾慢慢走过去,他拿起放桌上的唯一一盏油灯,蹲下来,灯光照在地上,心里猛地一惊。
地面上全是干涸的黑红色血迹,画了一个奇怪的图形,看这出血量至少得死三个人。
“你在地上用的是什么血?”
“咳咳,当然是人血,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转生仪式。”老人声音越发热切:“你身上的气味倒是挺特殊。”
“是吗?”叶雾抬起手,鼻尖凑上去嗅了嗅,就是那种药花的香气。
亚东和亚落都说过他身上的气味儿很特别,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在西域的大街小巷上,总能闻到它的香味。
他俩没有告诉叶雾的是,药花在他们西域类似于八角花椒香叶……香不香不重要,主要挺馋人的。
“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你这话说的跟个变态一样!”叶雾举着灯,大步走过去。
一股子腐烂的臭味儿越发浓郁,屏风后面的老人年迈地不成样子,他身上全是老人斑,瘦骨嶙峋,眼皮子上的褶皱几乎把眼挤没了,更可怕的是,他正在腐烂,大半张脸连着被褥下面漏的肌肤已经可以看到下面的白骨。
他就像是已经去世多日的尸体,却诡异的还活着!
叶雾不由有些反胃,他怀疑这人身上有蛆虫在爬!
大巫开启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让人好不舒服:“我亲爱的小教主,你看上去过得不太好。”
怎么瘦成这样子了?难道他教里的人不给饭吃?
“我过得很好,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恐怕会更好。”
“真是很遗憾给你带来了不便,你可真是个美丽的孩子,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深深的思念着你——你可以去看看那座墙,上面挂着的全是我给你画的肖像,对了,你还记得我吗?”
“我为什么要记住一个死老头子?你都这样了就少说两句话吧,听着挺膈应人的。”叶雾举起灯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墙上果真密密麻麻挂上了他的画像,有年幼的,少年模样,甚至青年,中年,老年。
这些画像都穿着奇怪的祭司服,或坐下,或站起,或者站在占星台上,下面跪着细细密密的百姓。
不过在相貌上与叶雾还是有些差距的。
“你个老变态,莫非这十年里,你就一直在意!淫得到我的身体后会怎么样?”
“你的身体将是我的,是我的!”
“是你奶奶个腿儿!”叶雾转过身站在他床边:“说吧,你这个离魂该怎么解?”
“你长得可真好看。”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麻烦回答我的问题。”
大巫不说话了。
叶雾从袖口抽出纱巾,忽然捂住他口鼻,举起灯盏移到他头上,微微倾斜,滚烫的灯油滴在他溃烂的伤口上!
大巫睁大了他的另一只眼,剩下拼命挣扎,被褥都蹬掉了,恶臭的气味儿更加明显。
“你们这儿这么热,伤口都溃烂了,还捂着大被子,养蛆吗?”
大巫盯着他的眼睛目眦俱裂。
“你说你,为什么会想不开把我单独留在你的房间?莫非有什么秘密?不如给我瞧瞧?”
他晃晃头,眼睛上布满血丝。
叶雾还真怕就这么把人给弄死了,松开纱巾。
他剧烈的咳嗽两声,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呼吸声,半晌才喘过气儿来:“……你就不怕我喊守卫进来吗?”
“你尽管去喊,看看是你所谓进来的快,还是我把你弄死的快,反正我的离魂就差最后一次,迟早是个死,还能把你拖下去作伴,多好呀,对吧?”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巫咬牙切齿。
“你把离魂的解药告诉我,我就放你一马,要不然咱们接着来,看是你的守卫先进来,还是我先把你弄死。”
“你别……解药在,在左边书柜下面,你去找找看,我每次转世都是靠那个。”
“是吗?”叶雾借着微弱的灯光凑过去看,果然发现一个白色药瓶。
“你是说这个对吗?”
“咳,没错……就是它!”大巫声音颤抖着说。
“你可真把我当小孩看呢,就这小把戏,还想骗我?”叶雾两只手指夹住药瓶,嘲讽道:“你那鬼地方都盛灰了,偏偏这个药瓶完好无损,让我猜猜,我要是真把它吃了,会不会立即被你夺舍?”
“不,不是……”
“不是?那你这房间画的阵法不是为我准备的?你跟我玩什么鬼把戏呢?老狐狸!”
“……”
“那我再猜猜,亚落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大巫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吭声。
“看来我是有**十猜对了。”叶雾低声笑道:“你不说也罢,我送你上路吧。”
大巫脸上终于有了些惊恐:“你,你不是说放过我吗?”
“但是我又反悔了,一想到你竟敢这么觑觎我的身体,我就恶心的想吐,你不死,我晚上睡觉都不安心!”
“别,别杀我!你不想要药了吗?”
“我自己会找。”
叶雾叠好纱巾捂住他口鼻。
大巫痛苦的挣扎片刻,双腿一蹬,喉咙里发出最后一丝呜咽。
叶雾连忙四处找寻,那老东西正在为转生做准备,他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把目光投在大巫身上,忍着恶心居然真翻出本皮册子。
那皮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做的,柔软极了,叶雾忽然有种不好的想法,忍着恶心翻看一通。
一个字儿也不认识。
叶雾仔细收好,决定还是先带回去找个人看看再说。
他敲了敲房门,严仲一把将门打开,神说不定的看着叶雾:“你没事吧?”
“那老东西已经死了。”叶雾看了看走廊上倒了一排的人,试探地问:“他们都是大师兄揍趴下的吗?”
“不是,我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倒了。”
“喔。”
严仲颇为懊恼:“也不知道帮助咱们的人到底是谁,阿雾应该早点把情况告诉我的!”
叶雾讪笑。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黎霖的人不知在哪观察着他,如果自己有危险,他不会不管。
带上大师兄也只是个幌子,让他们以为把大师兄拦下来,自己就真的孤立无援。
“对了,大师兄,亚落呢?”
亚落被捆绑放在占星台上,他带来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严仲的对手,随随便便一场小法术就能让他们中招。
叶雾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群守卫一个个的拿着刀乱挥舞,跟傻子似的。
“亚落哥哥,还请你把我们带出去了。”
亚落眼中满是恐慌。
“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亚落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如今星星也看了,我是不是该回家了?”
“……是,是!”
“那就麻烦哥哥把我送回去了,你说好不好?”
“好!”
亚落把叶雾送回去,慌不择忙跑回府。
严仲低声问:“你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不怕他出卖你?”
“就是他把我带进宫,瞒着所有人送到大巫手上,接下来应该会传出大巫出事的消息,他光是从中脱罪都来不及。”叶雾冷笑。
“什么脱罪呀?”亚东正好穿着盔甲站在门口。
叶雾一脸茫然:“殿下,你刚刚在说什么呢?”
亚东挠挠头:“刚刚不是你在说话吗?难道我听错了?”
“啊?反正我就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叶雾无辜地说:“殿下这几天都好忙呀,我成天见不到你人影。”
“这几天的确有些事,哎呀,我说你怎么这么黏人呀?等我忙完了,立刻回来陪你!”亚东又不知道给自己脑补了什么玩意儿,喜滋滋的说。
叶雾:“……”
他骑上马,走了两步,用勒紧马绳转回来:“等会儿,你们刚刚是不是从外面回来的?这大清早的……莫非你昨晚是在外面过夜?”
“没有呀,我只是跟师兄出去转转,买点吃的而已。话说殿下这几天在忙什么呀?”
“王宫那边出了点事儿,不太方便告诉你,你别老往外跑,过两天要下雨了,出门注意点。”亚东也没想那么多,双腿一夹马肚子,“哒哒哒”先走了。
叶雾跟严仲互相看了一眼,如果没猜错的话,大巫的死已经暴露了。
得快点把皮革内容弄出来,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叶雾想了个主意,他把皮革上的文字一行一行抄下来,让季理古和江允衍送到青楼,以学西域文字为由找姑娘破解下来。
叶雾花了一整天功夫整合,这的确是大巫换身体的要用的药和巫术,配方在各个药店里都找得到,不过不能在这里弄,他得回去,找靠谱的药馆买药。
主意打定,叶雾准备找个时间跟亚东道个别,再送老和尚去查璃殿,可以从通向查璃殿的那条路离开这里。
可惜他们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群人忽然浩浩荡荡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祭祀服的青年,他长得挺俊秀的,一双天蓝色大眼睛像是一望无际的湖泊。
“干什么呢你们?这可是亚东殿下的宫殿,你们要进来起码也得通报一声吧?”江允衍不满,他身后站着的钟慧本来也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之情,奈何这魁梧的身材过于霸道的脸,让她看上去凶神恶煞。
叶雾明显看出祭司的气势弱了三分,他依旧硬着头皮说:“我是过来办事的,你们何必为难我?”
“还真是不好意思,亚东殿下今天也早早的就出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等他回来。”
“我不是来找亚东殿下,我是来找你的!”祭司盯着叶雾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吧?”
叶雾奇了:“听听,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奇奇怪怪,我又不是你妈,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祭司张红了脸。
“我们的大巫出事了!”他急得咬牙切齿。
“出什么事了?”叶雾低着头,漠不关心地问:“出事就出事呗,你跑过来找我们干什么?”
祭司压低声音说:“我们的大巫被人害死了!”
你就是凶手!
叶雾还是一脸无辜:“啊?节哀。”
祭司瞪他。
叶雾打起精神,冷笑道:“我都听说过了,你家大巫年纪一大把,这人年纪大了,什么意外都会发生,你也不要成天妄想着这害你家大巫,那害你家大巫。”
“大巫乃神明化身,与天地同寿,万古同命!”
“哦?那他为什么会死?这不是在骗你们吗?”叶雾继续摇头晃脑道。
祭司继续瞪着天蓝色的眼睛盯着他:“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死大巫?”
“关,关我什么事?像我这么纯良无辜的人,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看到人家杀鸡宰鹅心疼难忍,更别说杀人了!再说了,我跟你们大巫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叶雾理不直气也壮。
“你!”
祭司气得想把他摁地上锤,这家伙也太不老实了点儿!
“那你告诉我,三天前的晚上你去了哪里?”
“我在房间里。”叶雾攥紧袖口,盯着他的眼睛,丝毫不露俱色。
“下人已经跟我通报过,你昨天根本就没回去!”
“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叶雾眼前一黑。
这下可真不知道从哪里狡辩了。
季理古着急地看着叶雾,忽然觉得袖子一紧,严仲正站在他身后,拉着他衣摆,轻轻摇摇头。
“我其实记错了……就是……”
“叶施主昨晚是在我这里休息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和气地说。
“啊?对!昨晚我睡不着,是大师收留了我,还念经祈福,大师人实在是太好了!”叶雾顺杆而下。
祭司盯着老和尚,气得用手指指他,大喝一声:“胡说八道!”
老和尚和气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
季理古声音比他还大:“大师他不会撒谎!”
江允衍也偏过头问老和尚,想让他辩解两声:“大师,是不是?”
老和尚合上眼,沧桑的脸上满是疲倦,他嘴角哆嗦着,终于说出话来:“贫僧三岁没了爹娘,师父说贫僧是天生苦修者,带着贫僧踏入佛道,如今贫僧已年过古稀,见过千山万水,也遇过红尘琐事,贫僧无一日不修身理性,尊从八戒,贫僧愿对佛祖起誓,这几十年间,从未有过一句诳言。”
“当真?”
“当真。”
祭司冷冷地瞪着他:“行啊,你有能耐,但是西域是受天神庇佑的国家,你既然起了誓,就等着遭报应吧!我们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江允衍对着他们的背影哼哼两声:“都是一派胡言,他们家大巫都挂了,天神怎么不庇佑他?”
“就是就是!”季理古跟他你一言我一句,骂的不亦乐乎。
“多谢大师了。”叶雾松了口气,方才神经绷得太紧,都没察觉他有多紧张,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心脏砰砰乱跳。
要不是老和尚帮他,今天恐怕怎么都说不清了。
老和尚还在双手合十,双眼紧闭,枯瘦的脸看上去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指尖都在哆嗦。
叶雾扶着他,掌心里老人的身躯微凉,不由问道:“您没事吧?”
老和尚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面上笼罩起无尽的悲伤,两行浊泪从眼角落下来,他推开叶雾的手,缓缓走到门外,双手合十,跪了下来。
屋外倾盆大雨,淅淅沥沥。
难得的雨季,终于到了。
“弟子破戒,求佛主责罚……”
“弟子不配陪在师父身侧……”
“求佛祖原谅,师父原谅弟子……”
老和尚病了,他在屋檐下哭了许久,也念叨了许久,谁都劝不住,但他真的上了年纪,老人的身体撑不住这般折腾。
一连好几日,他都是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嘴里却一直念叨着,有时是他师父,有时是佛祖,或者一些其他的人名。
也许是他的家人,也许是路上遇见的有缘人。
叶雾心里很难过。
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苦行僧,从记事,到入暮,兢兢业业,克己守记,从未做对不起佛门,对不起师父的事。
都这把年纪了,就等着寿命耗尽,问心无愧地去见佛祖。
却为了自己破了戒。
他无论如何都补偿不了。
这天,雨稍微停了一下,但天空依旧乌云笼罩,黑漆漆一片,恍若黑夜。
叶雾守在老和尚床边,点上灯,为他亲声念着这几日找来的经文。
床上的老和尚病得不成样子,之前他也瘦,但人看着挺精神,能说能笑,一顿能吃两个馒头。
但这场病仿佛把他的生气全部耗尽了,朦胧的灯光下,他看上去是那么虚弱,像是披着一身苍老而干瘪的皮囊的骷髅,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死气弥漫在他身上。
就连为他看病的医师也偷偷说老和尚活不了多久了。
叶雾翻了一页手中的《药师经》,继续轻声念道:“……世尊,此日月轮,可令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诸佛所言,无有异也……”
“叶施主……”
叶雾连忙合上书:“大师,您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贫僧大限已至,就不劳烦施主了。”他微微偏过头,眼中泪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叶雾连连摇头:“你要好起来,不是说还要去查璃殿找你师父吗?咱们一起去见你师父好不好?”
“生老病死,乃万物常态,施主不必如此执着。”
叶雾闭上眼睛,眼泪一滴一滴沁湿在书面上,哽咽地说:“对不起……”
“贫僧没有怪罪施主的意思,也不后悔帮了施主,若不是施主好心救了贫僧,恐怕贫僧不知身死在何处了,这都是因果啊。”老和尚沙哑着声音轻声说。
“这几日昏昏噩噩,贫僧竟然梦见了师父,还梦见了幼时与师父修行的场景,师父是个很好的人。”
“贫僧,想他了。”
“那我带你去找他!”
第二日,天色依旧昏暗,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屋子里都一股子霉味儿。
季理古走遍了好几条街,终于买回来一座带顶棚的大马车,叶雾把老和尚扶上马车。
这一趟他和季理古去,季理古先前也是佛门弟子,如果真到了最后一程,他也可以送送他。
马车行驶了两日,老和尚一直都在撑着,好几次他闭上眼睛休息,叶雾都忍不住去探探他的鼻息。
终于到了查璃殿,还未走近,一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老和尚非要提前下车,一步一叩首跪过去。
叶雾和季理古一人一边架着他:“别别别,咱俩都是一路的,你跪我辆也得跪!”
“先进去看看吧,到时候你见到你师父见到佛祖,再跪也不迟啊!”
他如今身体虚弱至极,叶雾实在担心还没走到,人就先倒了。
老和尚只得作罢,来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直勾勾望着查璃殿的尖顶:“阿弥陀佛,这可比贫僧幼时看着壮观恢宏许多。师父他住在这里,与佛祖相伴,一定很开心吧。”
叶雾心里有些伤感,他想起当初遇到老和尚时,他就说得千里迢迢看一眼老友,因为他们到了这个年纪,以后就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宫顶高耸,上面一层白色的砖,看着如白帆蓬起,碧瓦金檐,闪闪生光,远远就能看到一个大柱子漆光鉴亮。
叶雾惊奇地左右查看,搀扶着老和尚顺着人群往里走。
一个拿着长矛的守卫突然跑过来:“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呢?去那里排队!查璃殿岂是你们这些人说进能进去的?”
“怎么了吗?还需要搓搓手洗个澡吗?”叶雾问。
守卫指着门后面长长一排队伍:“从那儿走!”
“这不是正门吗?”叶雾指着前面的一群人。
“人家都是从那里排队交过钱的,八十文钱一个人!”
叶雾惊了:“不是,现在寺庙还要收钱?”
现代也有收钱的,不过人家本来就是装修好,作为一个旅游景点来打卡的,他在这个世界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拜佛还要收钱。
佛祖不收钱,有一戒律就是金钱戒,僧人不可以碰钱。
毕竟寺庙里也会种些蔬菜瓜果,实在不行还可以下山化缘,香客求签问卜的香火钱就够寺庙日常维修用了。
“你连点儿钱都不愿意给佛祖,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帮你啊?”守卫哼了一声。
季理古怒火冲天:“你们这里都是假和尚吧?”
“口出狂言,信不信我把你撵出去!”守卫瞪他。
老和尚拉住季理古,垂下眼:“施主莫要激动,贫僧不进去了……”
“没事没事,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季理古掏出几块碎银递给门口守卫:“这些够不够我们进去?”
守卫眼前一亮,抓起银子赔笑道:“够的,够的,刚才是在下看走眼了,您从这边走,要去哪里看?需不需要再去买几柱香?我跟您说,然空大师就葬在我们这里呢!无论是祈福求财,都可灵了!”
叶雾连忙问:“如果是想将葬在空然大师身边呢?”
“还正好剩一块挨着空然大师的地!”守卫连忙说:“本来是前年一个商户定下的,但他现在还活着,生意亏了不少,没能力支付剩下的钱,就暂时空下了,也不找你们多要,二十万两!”
季理古心想你可真是不客气,20万两都够他盖几栋大楼了!
居然就用来买你的小小一块墓地!
不过这钱他也不是出不起:“行,我们先进去看看,要是可以的话,就给我们吧。”
“诶,好好好!”守卫欣喜若狂。
叶雾扶着老和尚的胳膊:“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吗?咱们进去看看怎么样?”
“叶施主,贫僧不能进,求求你了,带贫僧走吧!”老和尚死死站住不动,双眼紧闭,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哽咽
“为什么啊?”季理古简直不可思议:“你都走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跟着我们一路来到西域,又赶了两天的车,终于到了这里,为什么在门口又停下脚步了?你不是说从小梦想就是埋藏在这里陪着你师父吗?你师父就在里面啊!”
老和尚声音哽咽,面上死气更胜,声音微弱。
里面是一具躯壳。
那不是贫僧师父。
这里没有佛祖,贫僧不能呆着这里。
“……把贫僧的骨灰撒在山川大河里吧……贫僧想……想……”
追逐风的脚步,与师父一同游览大好河山。
七十多年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饿晕在山间野沟里。
饥荒年间,他家五口人,父亲舍不得能干活的哥哥,母亲舍不得能卖给乡绅的妹妹,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山沟里黑暗幽静,他一开始恐慌,怨恨,到最后数着自己心跳睡着了,也许下次睁眼,就是他的死期。
他睡了一个安稳绵长的觉,没有被狼吃,也没有被老虎叼走。
他再睁眼,发现自己身上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坐在他身边,嘴里念着:“……世尊,此日月轮,可令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诸佛所言,无有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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