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将南宫泠从太虚梦境中拉出来的,并非那时光尽头的故人,而是一段如泣如诉的箫声。
春风吹不到这荒凉的山头,萧索的月色中,砖石里仿佛生出了秋日的芦苇,在随风荡漾着银色的浪花。
南宫泠在这箫声中呆呆立着,不用回头,他也知道现在是谁在吹箫。半晌,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抽出剑来,二话不说便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滴落下来,南宫泠似乎也不觉得疼痛,他脸色凝重地挤着指尖的鲜血,以脚步丈量,很快,便在这荒芜的地上画出一个暗红色的血阵来。
宋修竹一曲吹罢,南宫泠的血阵也画完了,等宋修竹睁开眼的时候,不免为眼前的情景大惊,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南宫泠却并未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刚刚吹的是什么?”
“额……鹧鸪飞。”宋修竹倒是也没瞒着他,道:“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乡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这是李白的名诗,也正是这首曲子的意境。
当然,同眼下这个旧址的环境也很搭。
南宫泠了然,眸中光彩亮了亮,道:“那你能再吹一遍吗?”
“……额?”宋修竹脸上的表情有些抽搐,小心翼翼道:“所以,你画这个阵法是要做什么?”
“回溯时间。”南宫泠也不瞒着他了,“你来护阵。”说着,南宫泠便往阵法的中心坐了过去。
宋修竹心中顿时大惊,忙不迭上前去拦住他,叫嚷起来道:“等等!等等!什么护阵!你好歹教教我怎么做吧!”宋修竹紧张起来,张开双臂拦着南宫泠的去路。
看着宋修竹那么紧张的表情,南宫泠心中却是有些一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又哀叹下来,柔软道:“你也不用担心,护阵没有你想象中的难,你只需要像是之前对阵黑衣人一样,专注于你心中所想的事情就可以。至于我……”
他看了看这暗红色的阵法,吸了一口气,道:“我要通过这个阵法,回到顾氏山庄灭门的那一天,我要去看看那天发生了什么。”
“你……!”
宋修竹心中警钟大作,顿时又觉得有些愤怒起来,道:“所以你说来顾氏山庄看看,就是想要回溯时间去看看那天灭门的事情?!我先说明,我虽然不懂,但是这应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吧!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如果你回不来怎么办?”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南宫泠感受到了宋修竹字里行间的关心之情,他抿了抿嘴,开口却笃定道:“不会的,我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的,我一定会回来。”
哪知道南宫泠这么一保证,宋修竹顿时瞪大了眼睛,像是更加气恼起来,道:“不是,你们为什么……我是说!这万一会发生什么意外呢!你看我就是个门外汉,这万一我要是做不好……”
“你做的好。”南宫泠口气坚决,显然对宋修竹有着完全的信任。
“……”宋修竹摊着手,颇为无语地看着他。半晌,他的嘴唇动了动,才道:“你就这么着急,想要去看你的‘白月光’?”
“……?”南宫泠一瞬间有些错愕,像是没明白宋修竹这话的意思似的,不过片刻却又反应了过来,重重点了点头,道:“我必须去。”
显然,再争执下去也没有用了。
宋修竹也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摆摆手,道:“行吧,好人当到底,送人送到西。”说着,盘腿坐在了阵外。
南宫泠本以为还会跟宋修竹发生一段争执,却没想宋修竹这么快就放弃了,他错愕了一阵,这才像是彻底意识到宋修竹是说真的,便转头往阵法的中心走去了。
只是虽然他得偿所愿,可心中却又不免忐忑,半晌,他也没有发动阵法,反而在一片空寂中,喃喃道:“宋修竹,谢谢你。”
“……嘶”,宋修竹吸了一口气,龇牙咧嘴搓了搓手臂,道:“别这么肉麻。”
南宫泠瞧着他的反应,却忽而笑了笑,神态也比之前更加放松了。
“你准备好了吗……?”宋修竹重新举起了洞箫,“那我可就吹咯?”
南宫泠点头示意,他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那如泣如诉的箫声,再一次在这个荒芜萧索的山头响起。而伴随着箫声响起的,还有地上那些躁动的血迹。它们好像在这箫声中拥有了生命,被如泣如诉的声音催动着,纷纷从地上化起一阵淡色的血雾,旋转着向南宫泠卷了过去。
南宫泠已于阵法的中心打坐,天罗盘悬在他的膝盖上。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血雾并非向南宫泠靠近,而是向着天罗盘中心的那个混沌奔去。随着血雾在其中汇聚,那混沌便也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而且像是被激发了一般,它越转越快起来。
有天罗盘的辅助加上南宫泠自己的本事,回溯并非是什么难事,可当箫声和一阵红光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南宫泠却还是感到了一种灵魂被刺痛的钝痛。他闷哼一声,强忍住喉头的一丝腥甜,这才重新睁开眼。
视野除了眼前所见的一片,余光中的场景如同被扭曲一般拉长变形。虽然南宫泠还在入阵的原地,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溯回不是穿越,他是时空的彼岸人,只能静静的观看,不能改变历史。
深吸了几口气,南宫泠平复住自己激动又悲伤的内心,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眼前那颓败的矮丘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仅花草树木被打理的很好,小广场上的地砖更是完整不见杂草,更何况还有一座威风凛凛的主堂设立在此,牌匾上的“夕照堂”三个字金碧辉煌又大气澎湃。
这才是南宫泠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他不免有几丝感慨,但很快便从这份感觉中抽离了出来。
如果没出错的话,他回溯的时间应该是顾氏山庄灭门的那一天。江湖传言顾氏山庄灭门惨烈,门内弟子无一人生还。可南宫泠左右看了半晌,这夕照堂前平平静静,也听不见什么喊打喊杀的声音,实在同灭门这等事挂不上钩。
或许灾厄只是发生在平静日常的某一个瞬间,在此之前,没有人能预料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便更是令人哀伤了。南宫泠心中正是叹息,却忽然听见矮丘下有人急促喊了一声,道:“大公子回来了!”紧接着,那夕照堂里便有了纷乱的动静,眨眼间便跑出来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焦急之人。
“俊轩!俊轩!”这人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几个年轻弟子此刻正架着一个高阶弟子回来,时光对面的人看不到南宫泠,可仅仅是这一个擦身而过,南宫泠却还是认出了那张熟悉却狼狈的脸。
那是顾俊轩,是南宫泠屈指可数的朋友,也是顾氏山庄当年的大公子,于南宫泠齐名的修仙天才。
南宫泠对好友的能力知根知底,他们当年还曾一起闯荡西湖,斩杀般若鱼,能将顾俊轩伤成这样的人,定然是世外高手。
难道是魔尊吗?可当年万古卷并没有预言……
南宫泠压着对好友的担忧静静往下看去,果然,作为顾俊轩的父亲,顾庄主见到儿子这般模样,顿时心痛起来,道:“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样重!你妹妹呢?”
顾俊轩的妹妹顾兰笛,南宫泠向来也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待。
可如今,顾兰笛也不在这里。
南宫泠心中打起鼓来,他不敢多想,只能死死看着好友那张因为疼痛和虚弱而痛苦的脸,听他气若游丝,道:“兰笛……不知道……没有找到……平安城……进不去……”
平安城?那又是什么?
南宫泠心中疑窦重重,顾庄主似乎也不愿意再看到儿子这般受苦的模样,慌忙叮嘱人将顾俊轩送进去修养。
“庄主,小姐前去处理平安城的事情未归,大公子又伤成了这个模样,我看,分明是涂宫的人从中做了手脚。”有谋士在旁边同顾庄主信誓旦旦道,“想来平安城的事情也不用解决了,咱们不如直接给涂宫下战帖,两方凭实力打个明白,即便咱们输了,也能心服口服。”
当年顾氏山庄的势力在江浙一带,涂宫则在皖南一带,两个门派相邻很近,难免也会发生一些好事坏事。
好事便是能便宜地甩掉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比如南宫泠自己便是个例子。
坏处自然也很明显,因为离得近,两派摩擦之间,定然也会生出一些嫌隙。
这平安城,大抵便是嫌隙。
顾庄主自然知道这谋士的意思,只是他脸色凝重,似乎还颇有顾虑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夕照堂内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来。
“大公子!大公子!您做什么!啊——!”
尖叫声伴随着碰撞声仓皇地从屋内传出,顾庄主神色一惊,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转身往夕照堂内跑去。
可他即便动作如何快,却还是慢了一步。
一个年轻弟子惊恐慌张地从夕照堂内跑了出来,可他还没有跑两步,一把猩红的剑,便已经贯穿了他的胸口。
这可怜的年轻弟子顿时睁大了眼睛,颤抖的嘴角蛄蛹出一团鲜血。他再也说不了什么了,软绵绵的身体往旁边一倒,整个人便没了气息。
而在他的身后,顾俊轩提着剑,披头散发如同恶魔一般站在那里。
南宫泠心中一凛,在惊愕于好友的变故之前,一眼瞧见了他胸口一个古怪的图案。
那是一个阵法,而且,是一个死阵。
显然,顾庄主也见到了这个充满邪性的死阵。他大喝一声,道:“是谁!是谁给我儿下了如此阴毒的阵法!”说着,提剑便要冲上前去。
可他刚刚拔剑出来,那身边的谋士,却忽然像是不受控制一样,一剑刺穿了顾庄主的肚子。
“……!!!”
万万没想到的攻击让顾庄主措手不及,他当即甩出几道黄符纸将那谋士振飞了出去,可下一秒,那些黄符纸也像是脱离了他的控制一般,纷纷调转回头,往顾庄主的身上袭来。
顾庄主大惊失色,此刻他已受了重伤,自然抵不过这些密密麻麻的黄符纸,不过眨眼间,便被这些黄符纸如同包裹了起来一般,贴了满身。
“轰——!”
一声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炸裂如同烟花一般四散,血雨与碎裂的黄符纸一同落在地上,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顾庄主的身影。
“咚咚咚!咚咚咚!”
代表紧急状态的鼓声被敲响了,顾氏山庄上下顿时警戒了起来。
然而顾俊轩却面无表情,披头散发的,缓缓从夕照堂内走了出来。他仿佛根本看不见刚刚自己的父亲,顾氏山庄的庄主死在了自己面前。他踉踉跄跄地,好像一个不那么受控制的提线木偶一样,走到了夕照堂前的广场上。
鲜血从他的剑锋滴下,却像是汇入了一个翻滚的血海中似的,霎那间,一个比他身上更巨大的死阵,以顾俊轩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了。
瞬时间,一股股猩红的邪气在顾氏山庄内蔓延。即便是那些得了消息的顾氏弟子赶来,想要阻拦顾俊轩,却没有一个人能阻拦住顾俊轩疯魔的杀伐。
惨叫声与血腥味似乎穿越了时空的阻碍,落在南宫泠冰冷的心间。
他动不了了,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团沸腾的冷水,他呆呆站在那,任凭那些时空之外的鲜血流淌在他的脚下,仿佛将他这个局外人也要染红了一样。
他看着顾俊轩那双杀红了的眼睛,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跨越了百年的距离,看着时空这边的自己。
“为什么……”
顾俊轩的嘴唇蠕动着,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
南宫泠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他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然而下一秒,顾俊轩举起那把已经染红的剑,尖啸着冲南宫泠冲了过来。
死亡呼啸着落在南宫泠的头顶,那仿佛劈开时间的攻击化成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南宫泠!”
他在混沌之中,听见有人在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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