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荣一句话毕,颜姝和郑云淑齐齐看向她。翁荣淡定自如,掰着指头数:“要说远的,国公府世子奚元钧,出身高,文才武略样样皆好。要说近的,我们翁家也有两三个还未婚配的男儿,也都一表人才。”
能被翁荣推崇的,必定都是人品贵重值得托付的良人,但问题是……她说的这些,对于颜姝和郑云淑来说,有些过于高攀了。
郑云淑既向往,又望而不可及。她摇了摇头,眼里的光芒散去。
颜姝听了就算过了,凑近翁荣问:“阿荣,你别光说我们,那你呢?”她故意臊她,谁知翁荣根本不慌张,“我娘说,还要留我在家几年呢。”随后,她还反抽一斧,“下次花朝节,你就能见着不少京中儿郎了,若看上了谁,可不要藏着掖着。”
颜姝满口答应:“你看我像小气的人吗?”
三人又笑了起来,惹得在内室伺候的丫鬟们也都笑容洋溢,唇角没放下去过。
几人说话的时候,颜姝说要做一双鞋底又软又厚的鞋并不是玩笑,在等待花朝节来临的十多天里,她真带着丫鬟在家里做鞋。
自那天后,郑云淑时不时地来翠采轩找颜姝,和她一起描花样、裁布、绣花。一来二去成习惯后,要是哪天不去颜姝屋里,她还会怅然若失感觉少点什么。
在这期间,郑云淑发现颜姝对美的追求和欣赏,造诣极高。
起初听她说要做一双鞋,郑云淑想着,做鞋是个简单的事,最长不过五六天就能做完。她和丫鬟按做鞋的流程带上所用物什,做鞋要先做鞋底、剪鞋样。然而去颜姝屋子里一看,她竟从自己画鞋底开始。
寻常来说,若脚长未变,一般人都有固定的鞋底样子,甚至是早就做好的鞋底,木头的、皮子的,或是要软一些,用布来做的。
颜姝画的那个,正面看倒是正常鞋底的形状,但是还有个侧面的图,两头高,中间凹。并且贴着地面的那一面,比挨着鞋布的一面还要小上几圈。
郑云淑和丫鬟阮芷好奇凑上前去看,发现颜姝仍在用笔修修改改,没到满意的程度。
颜姝正专注呢,望着纸面和郑云淑打招呼:“来啦,别客气,自己坐。”见过三次以上,还一起吃过茶点,颜姝已经把郑云淑划为自己人的范畴,和自己人无需太客气。
颜姝这样自来熟的性格,容易得罪人,但若不介意她的,很快就能同她混熟。
郑云淑确实不太习惯她这样的,不过当下她被特殊的鞋底吸引了注意力,自发地按照颜姝的吩咐,在她对面坐下来,好奇道:“这个形态,让我想起南北朝时的木屐,也是这样两端有高度,中间空着的。”
“是呢,把鞋底做高一点,人显得高挑,还不会让裙摆蹭上太多脏泥。”颜姝知道她好奇,把样纸转了一圈,摆到郑云淑面前,让她看得更方便,“你帮我看看,这里是翘一些的样式好些,还是这样平一些呢?”
郑云淑被颜姝引导着,渐渐地和她一起投入。两人都选了脚尖向上翘的一版,随后拿来已经削出大形态的黑松木鞋底来,叫来会做细致活的仆妇,在屋里用斜刃刀削出形状,再慢慢打磨。
做出鞋底还只是第一步,因为那天要在外一整天,颜姝给木底之上做了厚厚的垫布,塞上大量蚕丝,再让丫鬟用针线匝得紧紧的。这样一来,鞋底又软又韧,穿着才舒服,不会累。
郑云淑看了颜姝这些工艺,再看自己的挎篓里带的布片,顿感寒酸。
她低头在布片里拨弄了一会儿,有些无从下手。这时颜姝正在看婆子递过来的鞋底,郑云淑听见她说:“不错,继续磨得平滑些。再按这个样式削两双鞋底。云淑,你的脚多大,可有样子?”
郑云淑恍然抬头,一件费力费心思的事,颜姝却说得稀松平常:“一双也是做,三双也是做,干脆做三双,咱们三个都穿。”
她好心好意,郑云淑却不敢领情:“可是……这是你自己画的样子,满京城也找不出一双相似的,若我们和你穿得一样……”这道理,郑云淑很快就意识到了,但她说不出口。
京中那些年轻的高门贵女,大多都喜欢特别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精致和独到。郑云淑见过很多,有时两名关系还算好的姑娘穿了差不多样式和颜色的衣裳,都会微妙地不快。
她看颜姝做鞋从头到尾都自己画样子,以为颜姝是想在人群里别出心裁,引人羡慕。可她又提出多做两双,给她和翁荣。
谁不喜欢精致特别的东西呢,郑云淑也心动,但她怕颜姝只是与她客气一下,其实并不希望她答应。再者,颜姝和翁荣是好友,她只不过是个捎带的便宜亲戚,颜姝给翁荣送鞋是正常,送给她,图什么呢?
“怎么傻愣着,你不想穿吗?”颜姝催问她,再看一眼郑云淑掩在裙面下露出的脚尖,更认定她穿着也好看。并且郑云淑身高比她低半个头,穿上厚鞋底,高挑了,也显清丽。
郑云淑糊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颜姝看出来她应该是有想法,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怕我只是想自己穿?”
郑云淑迟疑着点了点头,嚅嗫说:“这么漂亮的鞋,我们三个都穿,怎么突出你……”
颜姝明白过来,笑得狡诈:“那你说,是一个人穿醒目,还是三个人都穿醒目?我为何要独自美丽,我的朋友们也美,难道不给我涨脸面吗?”
这别开生面的说法,郑云淑还是头一回听。她被颜姝说得愣住,又恍然大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看郑云淑的表情,颜姝就知道她其实是想穿的,只是心思太细腻,瞻前顾后的。这下不用问她的意见,她都明白了。颜姝招呼郑云淑的丫鬟:“阮芷,把你家姑娘的鞋底样子交给陈家妈妈。”
“喔,好……”突然被颜姝叫到名字,阮芷受宠若惊,慌慌张张按颜姝说的做了。然后心绪激动地想,颜家姑娘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两位姑娘继续商量起鞋面的绣花,阮芷悄悄盯着颜姝看。
从她站着的角度看坐着略低头的颜姝,只能看到小半张脸。自窗隙透进来的明亮光线照映在粉泽如瓷的肌肤上,细腻洁白,仿佛养了许久的脂玉,润亮得剔透朦胧。密如鸦羽的翻卷眼睫弧度勾人,高挺鼻尖尤其精致。
她淡淡不说话时,只看她的容颜,竟会让人感觉像是在看一幅素美的画卷。
阮芷一个女子,都会越看越着迷,怦怦心跳。之前就知道颜家姑娘姿容极妍,无一不美。今天再看,阮芷竟觉得,不知为何,看得越久越是令人着迷。
此时颜姝已经在给鞋面画花样了。因为她想做翘头鞋尖,将裙摆撑起一些,所以花样和平头鞋略有不同。
她随手画了几朵花,想起更详细的事,问郑云淑:“想好那天穿什么颜色的下裙了吗?”
如果三个人穿同样的鞋,却是不同色的衣服,除非只有做象牙白,才能让每个人都合适。但是颜姝又觉得,若三人不同样式不同色的衣裳,脚下面踩着三双一样的鞋,有种不够整体的剥离感。
如果能针对每人的衣裳换成不同色的鞋,看上去就不会突兀了。
郑云淑自己拿不住主意,反问:“你呢?还有翁荣,她会穿什么颜色?”
“我嘛,估计要么是紫色的,要么是黄色。阿荣肯定是青碧色。”颜姝盯着郑云淑细看了看,把郑云淑看得都羞怯了。
她细细回忆,分析说,“要不你穿淡一些的红,樱色、妃色这类呢?我记得第一次见你,那身妃色的裙子很美,衬得你温柔恬静,好看。”
郑云淑的脸庞缓缓攀上一层血色。
面对颜姝的夸奖,她为她当初初见颜姝时的心思而自惭形秽。颜姝就像万里晴空的明日,灿烂洒脱不见阴霾。而她,说得不好听一些,像是阴暗湿地中,永远见不到光的腐烂沟渠。
郑云淑越想越羞愧,低下头,不敢看颜姝的眼睛。
“怎么了,你想什么呢?”颜姝发现这妮子的心思太深了,常常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猜不到具体的,不过,大概能揣摩个几分。
对于年轻的姑娘来说,内心那些不肯露于人前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不好直说。因此颜姝并没追问,也没纠缠,而是轻轻揭过,给人留几分藏匿心事的自由。
她若无其事回到刚才的话题:“若你穿浅粉色系的,鞋面用淡淡的葱黄绿作配,好似春日的桃花,粉嫣绿翠,鲜嫩活泼,你觉得怎么样?”
郑云淑低着头,她感受到了颜姝体贴的呵护,满心感激之下,即使颜姝让她穿一身酱色,她也心甘了。更何况颜姝的提议是极亮眼的搭配呢?
“好,听你的。”郑云淑老实应下。
颜姝笑笑,提笔在纸上简单将三个人的衣衫和鞋子勾勒出来,再沾了颜色填上去,然后写明情况,交给连翘,让她送去翁府交给翁荣确定。
如此一来,她们三名妙龄少女各自靓丽,又毫不冲撞,到时候站在一起,一定亮眼。
颜姝很是期待花朝节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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