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雁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四点了。
该预备晚饭了,她这样想着,关掉电视机,从窝了一下午的沙发上站起身,觉得腰酸腿疼,脊背发僵。她左右转了几下头,听见脖子里的骨节“咔啦咔啦”直响。
“唉,听着就像锈住了似的……”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她前些日子也这样抱怨过一次,当时儿子吕洛宁和丈夫吕诚恰巧都在家。
“不能吧,我咋啥也没听见?”吕诚对着她的后脖颈儿左看右看。
“这个声音啊,只有本人才听得到,”吕洛宁在一旁说,“这叫‘骨传声’,贝多芬失聪之后就是用这个原理继续作曲的。”
吕洛宁是这个家里最有学问的人,正在S大学核能应用专业读硕士研究生二年级。他学的这个专业在父母的心目中也是十分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夫妻俩听儿子这样言之凿凿,马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心里全都似懂非懂。
如果细说起来,洛雁对贝多芬还是略知一二的。她初中毕业之后在A市幼师学校上过三年中专,选修过钢琴和电子琴,也欣赏过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考试的时候还按老师的要求在电子琴上弹奏过一曲《欢乐颂》,虽然出了不少错,但那门选修课仍马马虎虎及了格。
那时候,吕诚就在幼师学校隔壁的A市技师学院学机修,两个人是在校际联欢的时候认识的,一来二去就很认真地谈起了恋爱,毕业后工作几年就结了婚,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吕洛宁。
虽然洛雁和吕诚在读书这件事上都不算聪明,但他俩生出来的吕洛宁却很聪明,这孩子从小到大,在任何一个班级里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
“咱儿子这样倒挺像我姐小时候的,”洛雁不无自豪地悄悄对吕诚说,“不骗你,我姐上小学和中学那些年也没比别人更用功,一天到晚该吃吃,该睡睡,但不知道咋搞的,就是学得又快又好,不管啥时候考试,分数总比别人高。”
想到姐姐洛霞,洛雁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洛霞中学毕业后考上了A大学,后来在C市科技大学工作,但在五年前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唉,姐呀,咱爸咱妈要是还活着,知道你就这么走丢了,急也急死了。”一个人的时候,洛雁偶尔就会这样喃喃自语。
在大约十年前,她们姐妹俩的父母误食了从山里采来的野生毒蘑菇,不幸双双离世了。那时候洛雁在A市一家私人幼儿园里工作,一接到父母的死讯,她先是大哭了一场,然后就把家里治丧的一切事宜都托付给了吕诚,自己第一时间搭车到C市去找姐姐洛霞。一路上她都在固执地想,虽然姐姐已经多年没回过老家,也不与她这个唯一的妹妹联络,但她无论如何也得把姐姐带回家来,披麻戴孝,给父母守灵。
不过,她没能如愿。洛霞不仅仍然不认她,而且似乎已经不记得老家的往事了。直到那时,她才不得不承认,姐姐是真的精神失常了。
“姐,要是前几年我听了柯大哥的话,和吕诚一起搬去C市照顾你,说不定你就不能走丢了。”洛雁偶尔也会这样喃喃自语。
没错,就在洛霞失踪前不久,洛雁的前姐夫柯玉实曾经提议过,让她和吕诚搬去C市,还许诺会帮助他们找到工作,可是,她都没和吕诚商量就拒绝了。她之所心这样做,不仅是因为柯玉实在多年前就与洛霞离了婚,并且早已再婚,更是因为当时她和吕诚的儿子吕洛宁刚考上S大学。S市的消费水平比A市高,她和吕诚靠在A市上班挣的那点儿工资根本供不起儿子读书。夫妻俩只好辞掉了在A市的工作,跟着儿子把家也搬到了S市。
吕诚是个有二十年工龄的机修工,来到S市没过几天,就在无极限电子配件有限公司找到了一份对口的工作,收入果然比在A市高出了一大截儿。
洛雁起先在S市一家私人幼儿园里做了小半年生活老师,转过年来也被招进无极限公司做了仓库保管员。她心里明白,她已经四十出头了,公司之所以肯录用她,主要是为了能够留住技术过硬的吕诚。
虽然老话儿说“树挪死,人挪活”,但她总觉得自己和吕诚在A市的工作和收入得来不易,贸然搬到C市去很难赚到这么多钱。
无极限公司每逢年底都与员工续签下一年的用工合同。然而去年年底续约的名单里却没有洛雁。说心里话,她自己也没指望能继续在无极限公司做下去。她已经四十五岁了,好几年前就是全公司里年龄最大的女职工,后招进来的那些新人就没有一个是超过三十五岁的。
即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刚离职那几天,洛雁仍觉得很郁闷,怎么也忍不住到处查看招工信息,想重新给自己找个工作。可是,她很快就发现,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岗位太少了,即使偶尔有,也多半是店嫂或者保洁员之类的,工作累,时间长,收入还比原来少了很多。
“要我说呀,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吕诚这样劝她,“再过一年多,咱们宁宁研究生一毕业,有工作了,就彻底不用咱俩养活了,到时候我一个人挣的钱就尽够咱俩过日子开销。你呀,现在闲下来正好在家里养养身子,等宁宁将来成了家,你就得去帮着带孙子了。”
优秀的儿子和未来的孙子都是洛雁最爱的话题,听吕诚这么说,她的心里美得直冒泡泡,嘴上却依旧笑道:“看你想得倒挺远,咱们宁宁现在连对象都没有呢,你就想着要抱孙子了。”
“你咋知道人家没有对象?依我看啊,八成是有了,但是没告诉咱俩。你想想,现在哪家孩子刚一处上对象,就忙不迭地告诉自家爹妈?”
听吕诚这么一说,洛雁又有些不放心起来。
“那等咱宁宁啥时候回家来,我可得好好套套他的话儿。”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就凭你那几两智商,能套出宁宁的话?老话儿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瞎操这份心了,行不?”停了一会儿,吕诚又笑道,“我看宁宁这孩子心里其实挺有算计的,要是对象的事哪天真有一定了,还能不告诉咱俩?”
洛雁转念一想,觉得吕诚说得很有道理。给儿子娶媳妇大约要算他俩这一辈子里的头等大事了。没错,她是得好好养养身子,最近这段日子,不仅脖子总是僵僵的,膝盖和腰也经常酸溜溜的。
“唉,就看了五六集电视剧,一天就过去了,这都四点了,总这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脖子和后腰都要废了。看来即使不上班,人也得经常活动活动,”她喃喃地自言自语,两手使劲儿捏了几下后脖颈儿,又捶捶后腰,抛开纷乱的思绪,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牛腱子肉,塞进微波炉里解冻,然后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倒入一只小砂锅,加好水和各种配料,放在燃气灶上小火慢炖起来。
嗯,肉已经炖上了,等一会儿到了五点钟,再焖一锅白米饭,五点半开始炒菜就来得及,洛雁一边剥豌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吕诚每天都是六点钟下班回家,那时候牛腱子肉刚好炖得既熟了又有嚼头,牛肉炖萝卜,虾仁炒豌豆,都是他最爱吃的,他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
小厨房墙上的老式排风扇呼呼作响,房间里炖牛肉的香味越来越浓。洛雁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美美地嗅着肉香,一边活动着脖子和肩膀。
六点钟一到,她就把菜端上了桌,可吕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下班回家。
六点半了,菜已经放凉了,吕诚却依然人影不见。
洛雁有点儿着急了,很想打个电话问问他,但转念一想,吕诚这时候多半正骑着电动车往家里赶呢,路上正是晚高峰,车多人多,接电话很不安全。
再等等吧,她心神不定地想。
七点钟了,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在她抓起手机,下定决心要问个究竟时,手机却自己“叮叮咚咚”地响了。她看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打电话来的居然不是吕诚,而是她离职前在公司里一起干活的小同事李秀娟。
“洛姐,你现在能不能来公司一下?”李秀娟小心翼翼地问。
“哟,娟儿啊,有什么事儿吗?”洛雁本能地紧张起来。
“没事儿,就是吕师傅说他有点儿不舒服,想让你来接他一下。”
洛雁一下子就慌了。
“啥?那他人呢?你让他听电话。”
“他……刚去厕所了。洛姐,你还是打个车快点儿过来吧。”
噢,明白了,吕诚多半是中午饭没吃舒坦,闹肚子了。李秀娟是个小姑娘,年纪小,面皮薄,不好意思直说。
想到这儿,洛雁不像刚才那么着急了。
洛雁知道吕诚的肠胃一向不好,那都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把他丢给爷爷奶奶管。两位老人身体都不好,没多少精力照顾他,他吃饭经常冷一口热一口的,就落下了肠胃不好的病根儿,偶尔犯了,吃点儿药也就没事了。
洛雁麻利地找出家里常备的止泻药,又灌了一只热水袋,换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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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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