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洛宁和穆歌斐已经动身返回学校去了,此时病房里只剩下吕诚和洛雁两个人。
“你看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吕诚得意地对妻子说,听那语气,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刚受了伤,现在是个病人。
洛雁一边将李秀娟帮忙租来的折叠床靠墙支稳当,一边低声笑道:“你是诸葛亮还不行吗?看把你能的。”
吕诚仿佛没有听见洛雁说的话,眼睛望着半空中,满意地自言自语道:“咱宁宁的眼光的确不差,这女娃娃还挺好的哈。”
“咱宁宁也不比她差呀。”洛雁把热水袋、胃肠药和吕诚受伤时穿的工作服都堆在折叠床上,坐在吕诚的床边,伸手捶捶自己早已酸痛的腿,嘴上回护儿子,其实心里也对儿子找的女朋友颇为满意。
刚才他们四个人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已经都问明白了,穆歌斐就是S市本地人,家里有父母和爷爷,是独生女,现在S大学文学院读本科三年级,无论相貌还是经历都与吕洛宁很相配。
“就是不知道人家爹妈有没看好咱宁宁。”吕诚有点儿担心地说。
洛雁张了张嘴,想再为儿子辩白几句,末了却叹了口气,说道:“唉,其实想开了,别人看好看不好又能怎么样?想想当初我姐带柯大哥回家那时候,我爸妈看他就像一条龙,千好万好;看你就像一条虫,一无是处,结果怎么样呢?他俩没过上一年就离婚了,倒是咱俩,唉,这如今都要有儿媳妇了。”
吕诚用脚碰碰坐在床沿上的洛雁,咧嘴一笑:“你说我像一条虫啊?”
“哎呀,我看你还真是脑震荡了,连夸你的话都听不出来了。”洛雁笑着按住吕诚的脚,“你可不能乱动啊,人家大夫说了,你得静养。好啦,快闭上眼睛养养神吧,能睡着最好,我给你看着点滴。你再乱说乱动,我就让大夫把你送进ICU去。”
吕诚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脚碰碰坐在床沿上的洛雁,小声问:“哎,说真的,听见公司出事了,你有没担心我挂掉了?”
洛雁低下头,眼圈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别瞎说!”
“没事儿,就像你说的,我这人啊,就像一条虫,命贱,死不了。伤的这两根手指头也不是主要用劲儿的,就算没有了也不耽误干活儿。”吕诚笑道。
第二天一早,刘经理就把许诺过的护工带来了。那护工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给人一种挺放心的感觉。洛雁叮嘱了几句,就说要回家一趟,给吕诚拿几件换洗衣服,顺便把晚饭也一起带过来。
离开医院之前,洛雁去找了一下吕诚的主治医生。
“没什么大事儿,”医生指着一张片子对她说,“你看,这儿就是骨折的地方,开放性骨折,这几个小碎片已经在手术的时候清理掉了,现在骨头接好了,打了两根钢钉。”
洛雁似懂非懂地看着,末了问道:“大夫,那他这手啥时候能好啊?”
“这个可不是心急的事儿,伤筋动骨一百天,得慢慢愈合。”医生含糊其辞地说,“就算是骨头长好了,肌肉通常都会有点儿萎缩,也还需要一个康复锻炼的过程。”
洛雁听得一头雾水,想了想才说:“噢,那好像得小半年才能好利索呢。”
从医院到家要坐半小时公共汽车。洛雁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房间里静悄悄的,一切都还是她昨晚离开时的样子,顶灯还亮着,昨天的晚餐还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就连空气中也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炖牛肉的香味儿。她的心头蓦地闪过一瞬间的恍惚,觉得仿佛一切都没有真的发生过,今天只是无数个平凡日子中最平凡的一个,吕诚去公司上班了,她在家里做好了一桌饭菜等着他下班回来。
她在门口默立片刻,微微摇晃了一下,现实中的一切重回心头——吕诚受伤了,住在医院里,指头上打着钢钉;宁宁有了女朋友,一个挺不错的姑娘,笑眯眯地问她“阿姨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饿,仔细一想,也是,昨天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都没有吃过。
她关掉顶灯,把桌上的饭菜一样接一样地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再端出来放在桌上,坐下来慢慢吃。
几口热饭热汤下肚,她渐渐觉得神清气爽了些,于是自言自语地鼓励自己:“我得多吃点儿东西,吕诚在医院里还指望着我去照料呢。”
她本来以为自己心情不好,吃不下多少东西,不料却一口气把桌上的饭菜全吃光了。
她把用过的碗筷堆到水池里,放水洗干净,一件一件摆在沥水篮里。
“接下来我该干点儿什么呢?”她问自己。
对了,钱!
她和吕诚两个人从年轻时到如今,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一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钱。
一想到钱,她几步走到床边,猫下腰,奋力掀起床板,从床底下一堆杂七杂八的旧物中拖出一只大纸箱,几下扯开封口的胶带纸。
箱子里全是书,是儿子考上研究生那年暑假拿回来的,说都是本科时用过的旧书,以后用不到了。
“这么多啊,啥时候收破烂儿的来了就卖了吧,放在家里怪占地方的。”吕诚当时这样说。
“不卖!”洛雁笑道,“咱俩可是花了大把的钱,才供儿子念会了这么多书,就当破烂儿卖几块钱?我可舍不得。”
“说的也是,”吕诚也跟着笑,“那你就把咱家的存折夹在书里吧,省得白天家里没人,总不放心。老话儿说得好,‘贼不偷学问’。”
洛雁用食指划过一排排书脊,抽出一本草绿色封皮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然后跪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从书里取出薄薄一叠银行存单,按着手机上的计算器,把存单上的钱数仔细加了一遍。
“……下半年的房租……儿子下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水电燃气电话费……”
她一样样盘算下去,然后发了一会儿呆,接着轻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家里的日子……又要变得紧巴巴了。”
她把纸箱重新装好,塞进床里,再用力把床板推回原位,累得坐在床沿上直喘气,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儿。
这间租屋只有二十多平米,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有隔墙,其余的空间完全没有隔断开,房间只在南面有一扇窗,通风不好,在这样的六月天里难免很闷热。
她伸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为了节省电费,放弃了开空调的打算,顺手拿起薄薄一叠《A市广播电视报》扇凉,却随即想到,下半年的报纸最好也不订了吧,这样又能省下一小笔钱。
傍晚,她去医院给吕诚送饭,却见儿子吕洛宁已经来了。吕诚看上去也还好,只是很期待地盯着她手里的保温桶。
“我给你带了蒸蛋羹和肉丁菠菜粥。”洛雁笑道,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一样接一样拿出来,摆在床头柜上。
“怎么都是稀汤寡水的,”吕诚抱怨了一句,接着说道,“我要坐起来吃。”
洛雁听着他说话的声音,觉得比昨天晚上有力了不少,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你……能行吗?”。
这时,护工在一旁插嘴说:“没事儿,嫂子,医生早上查房的时候嘱咐过,头不晕就可以起来活动活动,只要别太久就没问题。今天下午打完点滴之后,我已经扶着吕哥在走廊里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于是,护工把小桌板支在床上,扶吕诚坐起来。洛雁和吕洛宁把饭菜都在小桌板上摆好。
因为受伤的是右手,吕诚吃起饭来很不方便。幸好饭菜是粥和蛋羹,吕诚就用左手拿勺,稀里呼噜地大口吃着。
“吕哥,你慢点儿吃。”护工在一旁笑着提醒吕诚,又向洛雁说道,“吕哥可真是饿着了,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嫂子,你们一家人聊聊天,我也出去吃口饭,吃完就回来。”
护工一走,洛雁和吕洛宁一左一右都坐在吕诚的床沿上。
“你要来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也带点儿饭来。”洛雁笑眯眯地抱怨儿子。
“怪麻烦的,我吃过了才来的,”吕洛宁说,“学校开饭早,不到五点钟食堂就开始卖晚饭了。”
“你那个小朋友怎么没一块儿来?”洛雁笑问。
吕洛宁微微红了脸,说:“她今天晚上有选修课,上课去了。”随即转向吕诚,笑问,“爸,我看你今天精神多了,医生有没跟你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今天上午我也问了,人家大夫说怎么也得住满一个星期,还有好几个检查得做。”吕诚边吃边囫囵说道。
“也是,天越来越热了,要是不用打针,不用做检查,还是回家住着舒坦,洗洗涮涮的也方便。”洛雁附和道,看着吕诚狼吞虎咽的样子,笑道,“就饿一天饭,看把你馋的,明天我给你带红烧肉来,让你解解馋。”
吕洛宁听了,吧嗒一声,很响地咽了一下口水。
洛雁慈爱地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宁宁明天也来一起吃。”
“妈,肉里别光放土豆,想着给我放点儿笋,比土豆有嚼头儿。”
一家三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阵子,天就渐渐地黑下来了。护工一回来,吕诚就催着洛雁早点儿回去。
“你一个女的,走夜路我总不太放心。”他说。
吕洛宁就说:“没事儿,爸,你不用担心,我今天也回家里住。”
“那你明天早晨不上课啦?”洛雁问。
“明天是星期六啊。”吕洛宁笑答。
“你看看我呀,家里这一有事儿,就把星期几忘得一干二净了。”洛雁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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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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