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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恍惚变化春空云

蓝珀的电话,项廷并不想接。

姐夫找他,包没好事,这个人的恶趣味已经不需要再进一步实验验证了。又爱挑刺儿,他就和千金万金的小姐一样,身娇肉贵,吃不得半点苦头,你但凡有一点惹得他不高兴,他立刻能想到把人怎么从地球上消失掉。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而且,哪怕蓝珀那么大款,呵一口气就是十万块,仿佛因为菩萨不住相所以他才行走尘世非男非女。项廷潜意识里,却还觉得他小气,可能因为姐夫长得太精致所以不大气。恐怕一接起来,姐夫第一句话肯定是,滚哪去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骂自己是狗,而且特意强调一下臭乎乎的次数,一双手掰来掰去都数不过来。要是没有忍辱偷生着哄好他,那么这一场急头白脸的慈善就不会再有后续。

最重要的是,项廷很确信,听到姐夫的声音,自己憋着的一口气马上就要发了。

是的,有疯就发,只争朝夕。

于是铃声就在项廷的目光里搁浅了。

简而言之,一会就好,项廷想躲躲。

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躺在码头的长椅上,盖着报纸午睡了一会。岂知梦里更完蛋。惊恐醒来,纽约时报都仿佛变成了花花公子。破案了,蓝珀不雌不雄,因为他本质上就是一本伪人的色/情读物。

望着蓝天白云,好一会他也无法消弭自我厌恶的情节,停不下来。

一休息,身体里的活力因子就满得要爆炸,不问后果就是想干翻整个世界。做完刚才那个短短只有几个镜头的梦,他愈发躁动了。

项廷绕着海边跑步,想释放掉不良的精力,消停点。海滨耸立着纽约最大的谷仓、举世闻名的啤酒厂、工坊,自由女神头戴象征七大洲与七大海洋的冠冕,向全世界宣示着美国的霸主地位。纽约与北京是如此的不同,叫人简直无法把它们在脑海里拼接到一起。两个同属一星球的国家,对比之强烈、反差之巨大,让人质疑——即便拥有电话、电视、卫星直播等等现代通信——它们是否真能实现有效沟通。项廷加着速奔跑,反而更雄心万丈。美国人嫌弃他们身上馊掉的中国味,他却坚信不仅一日实现中华复兴,还要你西方列强万里同风。这些寸土尺金的好楼盘,我迟早得来圈地运动,我的,都是我的。

下午两点多,白希利放学了,邀项廷,要不要来学校社团耍一耍。项廷一口答应。白希利欣喜若狂,赶忙以校董儿子的身份通知学校门卫,接驾,放下电话就去校门口亲自接他。谁知道项廷一路杀入,龙卷风冲毁全美排名第二的霍瑞斯曼高中。白希利问他出发了不,项廷表示已在贵校篮球场多时。

白希利赶到时候,项廷已经杀穿了。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白希利在画室招募了一大帮僚机,本准备彰显自己的魅力时刻。白希利还精心地准备了礼物。这学期选了缝纫课,做过一条睡裤,虽说把裆缝错了位置,变成了嘻哈风格的低裆裤,两边的腰对不上,一边露着肚脐,一边垂到大腿,也算是非常珍贵的心意了。

白希利冲进去,想跟项廷说他走错场地了。主教练、球探一起大声喊:“闲杂人等回避!”显然他们捡到宝了。球场如战场,两个中锋抢球,白希利人仰马翻。

白希利被工作人员拖走的过程中,看见项廷绷着脸,一副今天心情不大爽的样子。随着他在场上冲锋,流线型的高个身材一览无余,背心短裤下的四肢矫健修长,发力时跳动的肌肉线条是如此之清晰,大卫也就尔尔了!白希利不通球技,就看到这哥的腿太有力,弹跳能力相当好,他跳起来一记前踢,就像骡马尥蹶子一样能踹飞篮球筐。白希利感到佛光普照。

白希利产生了一点特别的非分之想。不能怪他,每年四五月份,天气转暖,动物进入了交/配的季节。十一年级生和十二年级生的两大舞会——“Semi”和“Prom”都近在眼前,校园里每天都会上演送花送牌堵女孩子的好戏。常规来说,要准备两件东西,一束鲜花和一块写着“愿意跟我去semi/prom”的纸板,跟求婚似的,如果再附上真挚的眼神和低沉的语气,效果拔群。

上个礼拜,学校的才艺表演当天,四对男女在舞台上完成了这套仪式,其中三对都成功了。有个哥们穿了一套花栗鼠装,女孩子一下就扑到他怀里了,全场掌声雷动,那两位淡定地抱着转了个圈,头也不回地携手奔下了后台。另一位穿着超人服装,伸着胳膊被一众好友抬着,从幕布后面飞出来,女生先笑了一阵,也痛快地答应了。

男女搭档是主流,但男生和男生,也不是没有。

比赛中场休息了,白希利拿了一条毛巾、一瓶矿泉水,心情颠簸地向项廷走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希利没走几步,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

一个将近两米的小巨人,穿着绿色的大号球衣,倒戴着棒球帽,帽子上印着“Too Cool for School”:“喂,看到我的英雄表演了吧?怎么样,让未来的NBA明星带你去prom吧!”

白希利用手势做了个隐蔽的战术指示:“小声点!我们分手了。”

来人是白希利的某前男友,叫凯林,即校篮球队的大前锋、队长。白希利热衷于收集各大体育领域的尖子生,眼前的这位更是各个年级公认的校霸。昨天,凯林在走廊上让十个小弟一人捧一个字母,组成白希利的名字,凯林捧着玫瑰站出来问,结果并不喜人。

白希利推开他奔向项廷,一句话没说。爱情真是不需要语言,一切不言而喻了。

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在两个人的炮弹输送下,项廷一个人打出了一个炮营的效果,进攻端的表现非常抢眼。相比防守就逊色了,因为项廷不大在乎对面的投手今天球感如何,什么准头,毕竟三分球准起来,是真没两分球什么事了。

可是下半场一开始,对面大前锋的嘴,突然臭了起来。

连续三个掩护,凯林都成功地绕开,死死地缠着项廷,不给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你很努力,我很抱歉!”

项廷也没停下来,继续着他的跑动,跑得凯林想要打断他的腿,大手笼罩在了项廷的视线前方:“韩国人,你的麻烦来了!”

项廷从三分线外溜底线,跑了一个大圈,骗开了对手。凯林:“该死的,你现在就像个娘们一样在躲来躲去,知道吗?敢不敢持球单打我一个,1v1,像个爷们一样!”

对方持续嘴脏,项廷选择手脏。凯林只感觉背后一股强风袭来,本能挪腚护球,手上却是一空。球,被盗了!

连续命中的第8记3分球进的那一刻,全场响起了低呼声。因为项廷一个人拿了30分,但是总比分整体不敌,大家唏嘘惜败。只有白希利叫出了海豚音。

项廷坐到替补席的位子上,掀起球衣的下摆,擦一把满头的大汗,拧开瓶盖子,仰着头大口喝水。别人满满的肌肉放松之后也是一坨,项廷坐下来弯腰时都一丝赘肉没有。这个画面,实在太刺激白希利的眼球了。如果体育有神,必然是眼前这个男人。

明眼人都知道凯林虽然赢了,刚才的表现却让人想丢臭鸡蛋。表现好就是话语权,这是球场的不二定律。他现在坐着无人问津,球场的明星地位已经易主,大家都聚在项廷这边。白希利无不自豪地介绍:“这是我认的干哥哥,专门为我来的!”

白希利发表大量不实言论。项廷不想回应,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还是很不爽。不是输了的问题。本来期待能像在北京那会,打上球之前,总因为篮球场使用权问题而来一场痛快的群架,只要能解瘾怎么干都行。

而且特别热,不要说那一颗颗径直往篮筐里掉的篮球,感觉现在放块铁在项廷的手上,都能立马融化。

拉拉队的姑娘们都想要他的电话号码,但又感觉他是每根头发丝都有女朋友的那种人。世界上却没第二个人知道,就在昨夜,他的初恋死去了,不能再活。有的姑娘大胆出手,项廷就装作听不懂英语,礼貌点点头而已。项廷认识的很多华裔,把外娶当作人生理想。项廷却鄙视这些认洋为宗,洋言为旨,自驯为西方意识形态的包衣奴才们。缺少了东方的古典和婉约的女孩,项廷一点儿也欣赏不来。娶个洋媳妇就是光宗耀祖了?没本事,更没见识。就是那夜那乐佩公主才是宣扬国威的美貌,彰显中国国力的外扩呢。

项廷给自己的想法弄得一呆,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一种绝望。白希利挽住他宣誓主权,项廷嫌热一把扬开了。白希利也不臊,眼睛滴溜溜的左右看,大声地说:“月底我们有个舞会,你当我的舞伴!”

又是舞会,项廷现在听到这词就犯尴尬。

项廷说:“我又不是你学校的。”

白希利说:“我说你是你就是。”

项廷说:“我不会跳舞。”

白希利说:“就是一起吃吃喝喝!”

白希利正见招拆招着,头上笼罩一团阴影。

凯林的脸黑得像个茄子。旁边一个戴着□□镜、留着爆炸头的善良黑人同学,看出来校霸要滋事,只是劝一句,就被凯林扔在了地上,眼镜稀碎。白希利包夹防守。项廷继续不懂英语,转身径直去了更衣室。

更衣室没几个人,一安静下来,不幸,他就有大把时间胡思乱想。项廷希望这有个游泳池,他要跳下去败败火。

项廷一只手一把把球衣扯了,还光着上半身就给蓝珀回电话。连着打了三个,蓝珀才接了。

项廷莽直:“找我,有事吗?”

蓝珀诚实:“姐夫和你吃饭呀。”

项廷不信:“你,找我吃饭?”

蓝珀笑了:“不吃饭的话,你猜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项廷无话可说。蓝珀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恰到好处的,哪怕不笑时的声音也让人心里挠挠的。项廷听得脑子里跟有小电钻一样刺啦刺啦的,没头没尾地说:“我在学校,你来吗?”

他的本意是,午饭没吃上,那晚饭一块在学校食堂解决了。蓝珀却用他那种特别招牌的、尤其喜欢大惊小怪的口吻:“我来做什么呢?开家长会吗?”

蓝珀像在等小孩,气得大骂最讨厌爸爸了。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蓝珀先开了口:“我就是怎么吃都可以啊,地址发给我。对哦,你怎么去学校了?”

“……打球。”

“好棒呀,我以为你那点运动量全在睡觉的时候蹬被子了。”

“……”

“不爱说话吗,可是昨天晚上满屋里就只是你磨牙。”

“蓝珀!”

“叫姐夫。”

“……有意思吗?”

“玩你太有意思了。”蓝珀伸着手指,玩玩指甲。

“玩够了吗?”

“还没玩什么够?”

“……蓝珀。”

“姐夫在的,可还有半分钟就不在了。赏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不用客气的。”蓝珀看看手表。

“你——”项廷感觉把话说急了,又把话咽回去。

“嗯?”蓝珀的温柔,就像半夜小孩醒了,妈妈问要不要嘘嘘。

“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项廷的意思是,蓝珀要来学校,得确认一下他今天什么性别。是女的就不见,可男的又很讨厌。

难得把蓝珀卡壳了一下。这时费曼来敲他的门,开会五分钟了,几十号人等一个蓝珀,沙曼莎根本叫不动。

“我有点忘记了。”四下没有镜子,蓝珀说,“交给你了,费曼。今天的我,从内到外,好好地检查,一个小细节都不要放过。”

白希利去买个冰可乐的功夫,项廷就不见了。找到更衣室,只见他直在那儿,应该没在打电话,但是抓着个手机,手臂上的筋都鼓出来了。

项廷突然转过身,说:“麦当劳的美国总裁,能让我见一面吗?我想把麦当劳开到中国去。我在北京有人,这事能成。”

白希利吃惊,这事居然这么大,可当时自己只是吹吹啊?认识是认识,他是认识那个总裁——的儿子。

白希利竖起大拇指,向身后一指。凯林正朝这边来了。白希利心虚地想逃:“就是他!他爸爸,你找他爸爸!”

项廷本来做好了起码碰壁十次的准备,为了说服国内的兄弟们干,不要有畏难情绪,项廷说美国就是个巨大的县城,咱们跟开一家沙县小吃店一样简单。然而眼下他只感觉莫大的荒谬,麦当劳总裁之子,就这个?有头无脑的傻大个?

傻大个来把白希利掳走,参加晚上兄弟会的聚餐。

为着人情世故的缘故,项廷问他能不能加入。

席间,凯林多次公然开战,项廷屡屡避让,白希利很不得劲。凯林往项廷嘴里插了支漏斗,就这么粗暴地灌他喝酒。项廷多听少说,这就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美国人都在高中阶段丧失了部分大脑功能。

喝酒,伏特加、啤酒、红的白的混在一块喝,喝完还要进行勇气测试,在大街上裸奔、在碎玻璃上做俯卧撑、偷工地上的水泥冲澡、举着砖头背圣经,一群**上身的男孩蒙眼搭肩,列队行走,证明一种朋友间的门当户对。最后他们开着车去撞人,人没撞到,死了只猫,脑袋都轧开花了,眼球掉出来还是完整的。

项廷一直不说话,白希利以为他玩得不开心,就找话题,发现说蓝珀他才有反应,就狂说蓝珀,而且马不停蹄地往下三路走。首先定个调子,蓝珀驭男无数。他是华尔街的粉头娼/妓,性/服务了整个曼哈顿,上班的内容就是帮上司用嘴放烟花,下了班连报童牛奶工也勾引。他的屁股是只聚宝盆,只要撅起屁股,钱就哗啦啦的流进来了,等等等等,不堪入耳。这让项廷在躲着姐夫的情况下,姐夫也无处不在。

项廷问他:“你一定要说吗?”屡劝不改,白希利撅嘴:“你不爱听呀?那你走吧!蓝珀现在正开着车到财政部的大官家里头去卖,他少踩一脚油门你创业的钱就来了。”项廷只觉得白希利像只油光水滑的大老鼠,真想把他摁回下水道里。可满桌子的权贵子弟谁好得罪,项廷说:“那你用英语说吧。”

本来指望英文自己能屏蔽,谁知一换语言,整个兄弟会都加入臧否的队伍里来了。不是蓝珀太有名,是白希利是这里的领袖人物,大家都顺着他的话说,同仇敌忾而已。

白希利说了一晚上腮帮子疼,往后一倒,歇一歇再战。凯林以为白希利去厕所了,酒后吐了真言。大意说他对那个狂浪的交际花才是真的垂涎,白希利?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白希利小小的力气掀掉了桌子,一片混战。废墟之上,白希利气喘喘地问项廷怎么看,自己的屁股是不是最好看的。项廷觉得不经之谈,屁股?男人的屁股有什么用?大家哄堂大笑,一哄而起,摁着项廷的头看了一夜的同志色情片。

通过了兄弟会的入会考验,黎明时分,项廷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家。地下室的门是敞着的,自己加固的十几根铁条全断了散在地上。

遭贼了。早上去唐人街送了一万块,大家都发现他不可同日而语了,有人就眼红了。好在家里没多少现金,但是蓝珀给的支票被偷走了。地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沙盘也被毁了,那是项廷唯一的奢侈爱好,模拟打仗。和平年代没有仗打,纸上谈兵还不行吗?现在好了,坦克和火炮模型都没了。

最后的发泄暴力的手段也被剥夺了。项廷报了警,躺在床上。按理说,他应该困得睁不开眼睛,可是目光炯炯,毫无倦意。邪火在身体里窜,窜,越窜越高。

又是被蓝珀“霸占”的一天,项廷不把他从脑袋里甩走,怎么睡得着?可是今天没有见到蓝珀,一不小心便会繁衍出想象来。

是那种唆使犯罪的口吻,连带空气也犹如蜘蛛行于蛛网的震颤,记得蓝珀说,他穿了不太尖圆圆的尖领衬衫,插花眼处有一根细细的纯银驳头链。蓝珀还说,绅士们讲究西裤的裤腿到脚踝处,但是请你不要担心我坐下裤脚就会被吊起,不雅观地露出来小腿,因为我大腿上的衬衫夹,两头夹在衬衫上,单头夹在精梳羊毛的正装袜上……

项廷闭着眼,想得,手指麻麻的。

因为听上去,那尽是一撕就碎,一扯就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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