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剑眉高挑,一双眼睛深邃狭长,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大漠中狡黠的沙狐。
不同的是,他眼眸纯澈,宛若清泉,加之眉目染笑,倒正巧掩去那抹邪气,更显得纯良无辜。
沈寒衣默了半响,想起一个逝去多年的故人。比起他来,眼前的少年只少了几分刚硬和古板。
“谢家人。”沈寒衣笃定。
话音方落,少年面上笑意更深几分,点头道:
“谢铭之孙,谢微尘。”
“嗯。”
沈寒衣淡淡应了一声,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问:
“谢铭留了什么?让你能认出我。”
谢微尘指着她手里的剑。
“他曾绘凝霜剑图,说过此剑唯一的主人姓沈。”
言下之意,他是认出了这柄剑。
沈寒衣垂眸,没有说话。
少年见她若有所思,也不再出言打扰,只静静立在边上,等她开口。
“依谢铭的遗言,我该问你是否愿意进城。”
她的嗓音变得低沉。
“城?哪座城?”他侧目轻问。
“鬼目城。”
“哦。”
谢微尘点点头,转身正对沈寒衣:
“自是要去的。”
他眼眸澄亮,流转着如月辉般的光。
沈寒衣罕见地恍了下神,久在鬼目城,她已有数年未见过这样的活人。
依稀记起五十年前,年少的谢铭,也是这样的目光。
她想,或是出身玄师世家的缘故,又正年轻,自然无畏。
谢铭是如此,他的后人也是如此。
少年人本就一身朝气极富神采,又穿着红衣,实在引人注目。
她回神,移开视线,说:
“换件外衣。”
“嗯?为何要······”
谢微尘微张双臂,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除沾了些沙子外,并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他刚发出疑问,抬头便对上了沈寒衣的眼睛,停顿片刻后,道:
“前辈稍等。”
谢微尘转身,悄然抚了下心口,旋即进屋。
他转身的瞬间,沈寒衣才看见那飘在半空的发带,只剩了半截。
她一怔,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剑光闪烁的一刹,锋刃斩断了殷红。
沈寒衣四下扫视,没见到飘落的发带。许是被刮来的几阵风,卷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世家子弟出门,皆会携带法器,这发带或许也是某种护身之物。
沈寒衣蹙眉,还没想好怎么说,却见少年已换好外衣出来,她收回思绪,没作声。
“沈······”
“跟上。”
她收剑,先行走出破楼。谢微尘拿上包袱,很快跟了上去。
月亮尚未完全隐没,东方的朝晖已经散开。向前望时,只见沙间掩着根根白骨,露出半截在外,泛着淡淡的暖黄。
“妖兽残骸。”
谢微尘微惊,视线落于沈寒衣的背影。
女子身着灰衣,裹着灰沉的头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长发以玉簪半束,周身再无其他配饰,极其自然地与天地相融。
这位沈前辈,给人的感觉很难说。既不像玄师,也不像妖,甚至不像人族。
她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岁的样貌,与他相差无几,却至少活了数十年。
“你可有隐匿气息的法器?”
他百思不解,没注意沈寒衣已经停下,转过身问他。
“嗯?”
谢微尘忽然回过神,眨着眼,愣愣望她。
沈寒衣看他这副样子,无声叹了口气,重复道:
“法器。”
“没有。”
沈寒衣走近一步:“玄师出门不携法器?”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玄师?”
说完,谢微尘却对上一双冷沉的眸子。
他莫名觉得心悸,面上却不显露,反而挑了挑眉,解释道:
“我未通过玄师试炼。”
这话一出,沈寒衣便是疑他,也没了法子。
没通过试炼,的确算不上玄师,便是有法器也聊胜于无。
沈寒衣也懒得管此话是真是假,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纯白的帕子。
她指尖萦着微光,手缓缓落下,虚划过自己一只手腕,顿时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
血珠似弦断,不停滴在素帕上,浸出点点鲜红。
“你·······”
谢微尘刚出声,便被沈寒衣打断,她将沾着血的帕子扔给他。
“收好,能掩去你身上的气息。”
她神色淡淡,随手用衣袖掩住伤口,接着向东走。
谢微尘顿了片刻,将帕子收入怀中。
又一小段路后,鬼目城的轮廓逐渐清晰可见。
这是一座浴着曦光的死城,单是从外看,便能预见城内的异样。
沈寒衣带着他走到城门前,嘱咐道:
“跟紧。”
谢微尘点头,隔着衣襟,轻轻抚了下素帕所在的位置。一路来,他未 在帕子上闻到半分血腥味。
这不合常理,但既到鬼目城便也不必讲常理了。
“好。”
他紧随沈寒衣,踏上城中主道。
朔风忽起,主道右侧,一间铺子门前悬着的幡旗,被风打得左右摇晃。
“啪”的一声,杆子断裂。幡旗被风裹挟着,在空中打旋儿,擦过重重屋瓦,被卷入东巷深处。
风停了,它随之停在一间楼舍的窗沿。
玉露正立在二楼窗前,她顺手取下这旗子,朝地面丢去。
旗子翩然飘下,刚巧落在楼舍外的沈寒衣眼前。
“姐姐。”玉露呢喃一声,随后提起衣裙,跑向一楼。
等她下去,沈寒衣已经进了门。
“还顺利吗?”她忙问。
“嗯,异兽已被斩杀。”
“那姐姐好生休息,我······”
玉露视线一移,看见了还站在门边,一身沙尘的少年,瞬间变了脸色。
“你是什么人?”
她说着便要上前,却被沈寒衣拦下。
“玉露。”
听见沈寒衣的声音,她顿住步子。
沈寒衣拉回她,淡声道:
“我与他有事相商。”
“是······”玉露敛下神色,离开前,还不忘审视谢微尘几眼。
直到她的身形完全隐入二楼,沈寒衣才出声。
“进来。”
谢微尘卸下包袱,掸净了身上的尘土后,缓步走来。
隔了十多年,谢铭的事理起来着实费劲,她尚需一些时间。更何况,异兽的事还没处理完。
当时异兽脖颈处那道红光,甚为蹊跷,还需观察。
她唤谢微尘进来,嘱咐几句后,便指了间屋子给他。
“不要乱走动。”
谢微尘笑着点头,视线有意下移,扫过她的手腕。方才她划伤的地方,似乎不再有血迹渗出。虽是如此,但他还是解开包袱,从中摸出一个白瓷瓶。
谢微尘拿在手中,摩挲片刻后,将白瓷瓶放在身边的桌案上。
“这是回春散,有生肌之效。”
沈寒衣盯着那瓷瓶,漠然道:
“不必。”
谢微尘佯装没听见,拎了包袱,慢悠悠朝那间屋子走。
眼见他快要推开门,忽又冷不丁地转了个身,对着沈寒衣道了声谢。
“沈前辈,多谢。”他眼神真挚,没有丝毫闪躲,倒像是发自心底的。
说完,他也不等她回应,直接推门进去,利落干脆。
沈寒衣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默了许久。
很多年前,这间屋子也住过谢家的人。在他逝去后,她特意搬离此处。不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里,又遇上他的后人。
她轻呼一口气,抬手在虚空中画了道符。
青光现,符成。
手掌前推,符纸无声又迅速地贴在闭合的门缝。
做完这一切后,沈寒衣才安下心,转身上楼。
门后,谢微尘听到渐远的脚步声,手肘轻击下门,果然纹丝不动。
他微微低下头,手臂撑在门上,唇角勾出一抹轻浅的笑。
而楼上,同样关着门,躲在屋里的玉露,心里反倒不平静。
她实在想不明白,那人是从何处蹦出来的。他的身上,甚至有姐姐的气息。
外人无法察觉,她如何会不知?
玉露脑中一片混乱,双手不自觉握成拳,指尖用力扣入掌心,连疼痛都被怒气冲淡,浑然不觉。
直到清脆缓慢的敲门声响起,才猛然将她从不安中拉回。
玉露回神,迅速松开手,过去开门,一刻也不曾耽搁。
“姐姐。”她侧身,让沈寒衣进来。
沈寒衣一进屋,便注意到玉露有些颤动的手指,她略作停顿。
“城中异兽还在西巷那处地窖?”
“是,人多眼杂,不好贸然挪动。”
“嗯,我再去一趟。你先将我允诺蛇妖的谢礼,送至酒铺。”
言罢,沈寒衣正要离开,玉露却喊住了她。
“他是谁?”
玉露本想避开不谈,她知道,姐姐行事自有姐姐的道理。
可她还是忍不住。
“故友后人。”沈寒衣淡淡开口,在察觉到她对谢微尘的不满后,又补上一句:“玉露,他必须活着离开鬼目城。”
玉露怔怔开口,似乎很不可置信。
“他是人族?活人?”
室内沉寂,沈寒衣的不语便是默认。
“可您为何要带他入城,若是直接送出大漠,岂不······”
说到此处,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玉露咬着下唇,懊恼般地垂下头。
她竟在质疑姐姐的决定。
沈寒衣没心思解释这些,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确认。可玉露这里,也得给个交代。
“玉露,我会处理好。”
“我······”玉露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自然信姐姐。”
沈寒衣点头,暂时放下心。
西巷白日更是寥落,沈寒衣按昨日的路线,找到地窖。
玉露心细如发,已将这地窖恢复如初,让人看不出端倪来。
沈寒衣进去后,先布下隔绝窖内声响的结界,才靠近观察异兽。
它们都受了伤,眼虽傲气地瞪着,但四肢被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沈寒衣一一看去,并未在它们脖颈处发现诡异红光。
可她确信,自己绝没有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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