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烟平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玻璃吊瓶里的白色液体正随着墙壁时钟的节奏一滴滴滴入透明管道,她白净的额角破了道口子,被纱布包扎着,溢出一丝丝血迹。
感官比意识先一步恢复,喻烟无意识地偏了偏脑袋,鼻尖抵在了被子上,医院的被褥沾染着浓浓的消毒水味,潮湿又陌生,很不好闻。
喻烟蹙起眉,动了动,挣扎着想要起来,可身体和眼皮都好沉,仿佛被海底深处黑到发稠的咸腥海水给裹住了,喘气都困难。
路玉推门进来,隔壁病床的老太太对她说:“姑娘,你朋友好像醒了。”
路玉看向躺在正中央病床的喻烟:“醒了?”
路玉拎着从楼下带上来的盒饭,往床边的板凳上一坐,见喻烟眉头皱成这样,伸手去戳了戳她的脸,“醒了吗?”
“嗯……”喻烟喉咙里溢出沙哑的声音。
看来是醒了的。
路玉伸手把病床上吃饭用的小桌板拉出来,拆饭盒,说:“我给你买了饭,醒了就先起来吃,医生说你昨天是因为低血糖才摔倒的,怎么回事啊?干嘛不吃饭?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都摔到头了,不过伤得也不是很重,别担心,很快就能好。”
喻烟的意识变成了被沉入海底的清醒,堆积着张口呼吸却没氧气的无力,慢慢的,因为路玉亲切的絮叨,她一点点的上浮,被海水灌入般朦胧又尖锐的耳鸣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喻烟有种从鬼压床里挣扎出来的轻松感。
她睁开眼睛,被医院明晃晃的白光刺得又眯了起来,胸口起伏剧烈,仿佛做了个大汗淋漓的噩梦。
片刻,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清秀的脸,久别的一瞬陌生过后熟悉感蜂拥而上,喻烟愣住,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以为自己在做梦。
“……路玉?”
她怎么来了?
“嗯?”路玉应了一声,瞥她:“你什么表情啊?摔傻了,不认识我了?”
“我……”不就是几年没见么,怎么可能不认得。喻烟吞了口口水,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不是说不来么?”
外卖拆了包装,一股咸香的味道飘过来,排骨闷饭,路玉觉得还算有食欲,回答她问题:“什么不来?”
“.......”
喻烟意识到了一些更严重的问题。
看着桌板上用塑料盒装着的饭,又抬头张望四周,不经意间和隔壁老太对上了眼,喻烟眼神十分迷茫。
“小姑娘,头还疼啊?”
老太太声音和蔼亲切,眼睛笑眯眯的,喻烟:“啊......嗯,奶奶,是,是有点。”
她是还没有睡醒吗?
——眼前,这是一间普通到有点破的病房,没怎么装修,刷的大白墙旧到有点掉皮,好多脏印子;床板特别硬,不知道有没有床垫;这甚至不是一间单独的套房,一间房放了四个床位。
喻烟有点惶恐,这还是她第一次住这样的多人间。
隔壁老太太摔断了手臂,她女儿坐在床边喂饭,饭味中参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又霉又骚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厕所传来的,让喻烟呼吸不畅,有点犯恶心。
这里是哪里?她回国了?她不是在爱尔兰和傅韫青结婚么?怎么回国了?路玉怎么也在?
她不是没时间来参加婚礼吗?
满脑子的疑问,喻烟明明记得她和傅韫青刚结束了婚礼刚回到庄园的婚房里,她们刚准备要......喻烟忽然眼前一黑晕倒了,但是怎么会一睁眼就回国了?
她病得那么重吗?可是要回国治疗也不该是这种环境啊,是谁把她送来的这儿的?是喻岚还是傅韫青?
太夸张了吧。
难道说是路玉?
盖着这床不知道被多少人盖过的被子,闻着糟糕的味道,喻烟难以忍受,想直接下床走人,却不敢拔自己手背上还在输液的针管,只敢把被子嫌弃地掀到一边。
抬手摸摸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摸到纱布,立马就缩开了。
她很怕疼的,更加怕死。
“你干什么呢?”路玉把被子给她盖了回去,说:“吃饭了。”
喻烟马上又把被角拎走,像扔垃圾似的嫌弃。
路玉:“你干嘛?”
喻烟说:“我要换病房。”
“换病房?”
“我不想跟别人一起住,要是不行你就给我转院,我妈呢?她怎么把我送来这种地方?她怎么想的?”
路玉更懵了,“你妈送你来的?”
喻烟一愣:“是你送我来这儿的?”
路玉:“……是啊。”
“谁给你介绍的医院?”喻烟顿时无语又来气:“路玉,我知道你现在很穷,但是这个钱又不用你出,我妈当然会给你报销啊,怎么把我送来这种地方?我妈人呢?傅韫青呢?”喻烟真不明白喻岚怎么会把自己交给路玉这个不靠谱的。
路玉懵了:“你妈?傅韫青?”
看到小桌板上的透明塑料盒饭,喻烟更加不悦,“你怎么给我买这种盒饭?我才不吃。”
“才几年不见,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
“……几年不见?”
路玉有点心跳加速。
“我们几年没见?”
“你去上大学开始就一直没见啊,三四年了吧,你是不是傻了?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路玉忐忑地看着她。
眼前的喻烟带给她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从醒来到现在,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音调都充满鲜活的生命力,有情绪,有脾气,与生俱来便明媚,理所应当会骄纵。嫌弃环境,嫌弃盒饭,嫌弃路玉,全然一副矜贵大小姐的做派。
就像是,三年前的喻烟。
“大小姐……”路玉脱口而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你……失忆了?”
***
喻烟以为路玉疯了,没想到是她自己要疯了。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不知道是第几次播这个号码,听筒里反复播报冰冷的机械女声,喻岚电话打不通,发微信和短信也没有任何回应,这是喻烟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状况。
路玉说,现在是2025年,她们家破产了,她妈正在逃债呢,哪有空接她电话。
什么东西?有没有搞错啊,2025年,破产逃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喻烟不信,不信,坚决不信……
钥匙孔在昏暗的环境里难找位置,金属摩擦了好一阵才发出“咔嚓”一声清脆,门被推开,昏暗的楼梯间里路玉走进来,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被装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恐慌感立刻又侵袭了喻烟,那家伙无比抽象的话在她眼前具象地体现了出来。
她现在住的是这种破地方。
不足五十平米的老破小,没有电梯,走廊灯也坏了好久没人修。客厅里开着灯,蒙了一层岁月痕迹的黄白墙面上的裂痕和掉皮被看得清清楚楚,住在三楼,房子很不隔音,楼下哪怕路人的交谈都能变成噪音。
路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往茶几上放,喻烟认出了那粉色包装,是她很喜欢吃的一家餐厅的烧鹅。喻烟心里冒出了一丁点安慰。
是吧,也没惨到那个地步,对吧?
客厅太小,摆不下多余的餐桌,吃饭都是在茶几上拉小板凳吃,路玉知道她忘了这个流程,帮她拉小板凳,拍了拍示意她坐下,说:“看在你是病人,还可怜失忆了的份上,稍稍哄一下你。”
“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一觉醒来天塌了。”她笑着问。
“但你可得快点习惯现在的生活,这东西以我们现在的消费水平最多三个月吃一次。”
“用掉了我薪水的五分之一还多。”
“……”喻烟的心又凉三截。
她当然委屈,她要委屈死了啊。
伤并不严重,喻烟下午便出院了。
发现她失忆,简直没把路玉给吓死,纳闷儿的是又做了一遍脑部检查,结果显示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再查不出什么了。
那破病房喻烟打死也不愿意多住,医生让回家静养,当然,这破房子也没比医院好多少就对了。
好在路玉打扫得干净整洁,家里还算温馨,没让喻烟像在医院里时那么生理性抗拒。
她们现在是什么消费水平呢?路玉辞掉了她在西北的老师的编制回了云城,现在在一家旅行社上班,每个月工资一万出头,在寸土寸金的云城花掉将近五分之二租了这间老破小,还承包着喻烟这个离了妈给的钱就什么也没有的草包的伙食开销。
喻烟撤回之前那句话,路玉没疯路玉不傻,路玉就是最仗义的好姐妹。
但这并不耽误喻烟很绝望,这一切的一切对她冲击都太大了,她还是太太太难以接受,挨着路玉唉声叹气,想哭,眼泪都要掉了,爱吃的烧鹅也不想吃了。
路玉倒是有耐心,一边拆烧鹅一边情绪稳定地安慰她。
喻烟不甘心啊,她太不甘心了,世界上绝对没有谁能接受这样悲惨的故事。
再一次不服气地解开自己的手机,去微信通讯录里翻找。幸好手机密码还和三年前一样,还有人脸识别,不然打不开该怎么办。
“你找谁?”路玉瞥了一眼问。
“傅韫青啊,她的微信是什么,怎么没有……”喻烟翻了一圈,在搜索框里输入“傅韫青”,没有,她换了好几个搜法,傅姐姐、老婆、姐姐、亲爱的,还是没有,都没有。
好久不见,每晚八点更新哦
所以从前的备注到底是姐姐还是老婆还是亲爱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喻大小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