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媛自然也想到了周席。
她放下碗碟，抽出纸巾，一边擦干净手指间的油污，一边快步走到防盗门前，刚打开了一条门缝，门外的人破门而入。
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男人三十七八，正值壮年，还算年轻英俊的脸庞上，布满时间的痕迹，眉眼间与周辰有五分相似。
他推开许媛的搀扶，晃晃悠悠地走进里间，逮着家里的贵重物品，翻了个顶朝天。
周席数了数手里的钱，似乎觉得不够，上前拽住许媛的胳膊，终于开了金口，道：“你那里还有多少钱？都转给我。”
许媛虽有不解，但还是依言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正准备转上一部分钱。
周席觉得许媛动作太慢，一把夺过许媛的手机，三下五除以二，将许媛卡里的钱，通通转到自己的账户。
许媛拿回手机，瞥见账户上余额为零，不由得蹙紧眉心，疑惑周席突然回来的原因。
不等许媛询问一二，周席已经从衣柜里，打包好两身衣服，摔门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周辰一眼。
周辰轻轻拉住许媛的手：“许媛阿姨，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媛回过神，轻轻地摇了摇头，安抚地拍拍周辰的后背，可内心深处莫名升起的不安感，却怎么都消不去。
这股不安感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家里的防盗门再次被人敲响。
这次，许媛谨慎地没有开门，隔着防盗门询问对方身份：“谁呀？”
对方听见许媛的声音，先是一愣，公事公办地回道：“这是周席的房子吗？”
许媛说“是”。
对方又说：“周席欠债把这房子押给了我，限你今天搬出去。”
这话犹如一把重锤忽得砸进许媛的心脏，许媛大脑一瞬间空白，久久没有动作，还是周辰打了报警电话，等来警察调解。
警察一番询问，许媛才知，周席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这房产证上的名字早换他人。
周席跑路联系不上，对方看在许媛年纪轻轻，又带着一个孩子，将搬离房子的期限，延至三天。
中午，周辰用自己的零花钱，从钱婶那买了一条一斤的草鱼。
她剖去草鱼的内脏，刮去鱼鳞，沿着鱼骨纹路，将鱼肉切成若干小段，打算做黄焖鱼。
周辰热锅倒油，将鱼块平铺在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定型。
随后放入蒜末、姜片、香菇和木耳等辅料，煸炒片刻，倒入老抽、水、蚝油、冰糖和盐，炖煮五分钟，汤汁浓稠后，撒上红辣椒点缀，就可以出锅了。
周辰盛好米饭，并在米饭上浇了一勺汤汁，递到许媛的面前。
许媛迟迟没有动筷，脸上的纠结挣扎，不容周辰忽视，周辰抿了抿嘴唇，叨过一筷子鱼肉，搁在许媛碗里，故作轻松：“许媛阿姨尝尝看，我第一次做黄焖鱼。”
“周辰，”许媛声音很低，可落在周辰的耳朵里，却意外清晰：“我们下午去找你母亲吧。”
周辰收回筷子，懂事地对着许媛，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回应道：“好啊。”
周辰毫无芥蒂地回复，挑动许媛的心绪，许媛忍不住解释一句：“你父亲不知所踪，你不好一直跟着我生活，我终究不是你的母亲。”
“我知道。”
余下的话梗在许媛的喉咙里，她低下头，有意避开周辰的视线，默默吃下碗里的鱼肉，周辰的厨艺更精进了，鱼肉味鲜，入口即化，搭配浓郁的汤汁，令人回味无求。
只是她吃得心不在焉，明明这是对两人都好的选择，可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
两人匆匆吃过午饭，周辰背上了她的小书包，走在前面带路，许媛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盛夏阳光铺洒而下，将阵阵清风也染上热意，周席家到张荷家，不过三四个街道，两人速度不慢，很快来到张荷家门口。
张荷家也是自建的小平房，灰扑扑的墙面跟先前并无不同，短短两周时间，却让周辰感到仿若隔世。
许媛上前推了推大门，只听见锁链“哗啦”晃动的声响，大门被厚重的链条紧紧地锁着，没有露出一条缝隙，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隔壁邻居听到动静，跟许媛两人打一照面，知道她们来找张荷，有些惊讶地道：
“你们不知道吗，张荷两周前就离开老胡同了，说是海城有认识的人，去那边发展，不回来了……”
海城位于华国东部的沿海地区，是华国最大的金融、贸易中心之一，距离云城这个三线城市，可不算近。
许媛下意识看向周辰，周辰表情淡淡，似乎并不意外张荷的离开。
回去的路上，周辰轻轻拽住许媛的衣角，扬起小脑袋，认真地说道：“许媛阿姨，你可以送我去福利院。”
“福利院”三个字刺痛了许媛，好像那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不是周辰，而是她自己。
周辰又说：“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这话带着几分坦然和释然，可听在许媛耳朵里，却有几分酸涩。
眼前这个八岁孩童，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关心她、照顾她、愿意成为她后盾的人，现在她真的要抛下她吗？
许媛抿紧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蹲下身子，视线与周辰齐平，佯装疑惑，语气轻松：“我们不是说好明天吃带鱼吗？要是没了周小厨师，谁来做带鱼呀？”
周辰眼含惊喜。
许媛阿姨愿意收留她？
“周辰，”许媛见周辰喜上眉梢，收起先前轻松的语气，认真道：“我不是你的母亲，跟着我可能要吃很多苦。”
“不是苦的，”周辰说着，从口袋摸出那根没舍得吃的棒棒糖，她拆开包装纸，将棒棒糖塞进许媛的嘴里：“许媛阿姨是甜的。”
还是橘子味的清甜。
晚饭两人吃的海米冬瓜。
周辰踩着她的小板凳，在铁锅里倒入清油，等油温升高，撂入蒜末爆香，随后倒入切成薄片的冬瓜和少许蚝油，一同翻炒。
等冬瓜炒至焦糖色，周辰往锅中倒入清水、食盐，以及昨天买鱼时送的鲜虾米，中火继续翻炒，直至冬瓜变软，出锅盛盘。
周辰端着餐盘走出厨房，许媛盛饭，摆上餐具，这顿饭虽没有中午丰盛，但两人吃得很尽兴。
中途，许媛接了一通电话，也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许媛把对方大骂了一顿，这才挂掉电话。
周辰疑惑不已，许媛也没隐瞒：“赵厂长的电话。”
“周席的合伙人？”
许媛点点头：“周席不是动了工厂账面上的钱。”
许媛只是稍微一提点，周辰一下子反应过来，接口道：“那笔钱不是用来投资，而是被周席拿来赌博？”
许媛：“周席把赢来的钱还给工厂，以此挪用工厂更多的资金，用于赌博。”
“然而这次他输得血本无归，还把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周辰想了想，猜测道。
许媛颔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工厂资金链断裂，影响到日常生产，赵厂长找不到周席，也只能找我了。”
周辰眉头一蹙，意识到许媛未言之意：赵厂长找不了周席麻烦，但许媛是周席的女朋友，还是工厂的员工，他自然会牵连许媛，找许媛的麻烦，比如：解雇许媛。
就听见许媛继续道：“现在我工作没了，大部分存款被周席拿走，还没有固定住处。”
许媛揉了揉周辰的小脸蛋，苦中作乐：“许媛阿姨可一点都不甜了。”
周辰任由许媛捏自己的脸蛋，乘着许媛不注意，忽然垫脚，薄唇轻轻印在许媛的脸颊上：“许媛阿姨不是甜的，许媛阿姨是香的。”
两人闹做一团。
周辰抱着许媛的腰身，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许媛阿姨，你喜欢他吗？”
许媛听出这个“他”是指周席。
她没有正面回答周辰：“我们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彼此，无关喜爱，只是合适罢了。”
“他需要一个人帮着打理家里家外大小琐事，我需要一个人做靠山让我迅速站稳脚跟。”
可能最开始是有感激和喜欢的，但这份感情夹杂着太多目的，所谓的喜欢也就无足轻重了，徒留些许感激。
周辰还不太明白这份感情的复杂，她抱紧许媛，表明心迹：“周辰喜欢许媛阿姨。”
是简简单单、不参杂任何其他东西的喜欢。
许媛被逗笑，不理解周辰为什么要跟自己父亲比较，捏了捏周辰的小脸蛋，附和道：“许媛阿姨也喜欢周辰。”
周辰眯起双眼，还想说些什么。
许媛接到今晚第二通电话。
许媛张了张嘴，机械地重复着：“你说什么？”
周辰听到手机里的声音：“周席死了。”
周席死了，死在了赌桌上。
听警察的意思，周席跑路后，拿着许媛的钱又去赌，全部输光，气急攻心，突发心梗，死在了赌桌上。
白布往身上一盖，这世上忽然就少了一个人。
“我听福利院的院长说，我一岁那年，父母出车祸双双丧命，没有亲人愿意抚养我，因为我命硬，克死了双亲。”
盛夏的夜晚繁星点点，晚风徐徐褪去热意。许媛离开警察局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周辰耐心听着，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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