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对，资料都没有问题。”辅导员带着眼镜，仔细检查了一遍信息，才放心地刷刷签下自己名字，“行了，拿去教务处那边登记退宿就好。”
他放下笔上下打量一眼这位京大风云人物，乐了：“挺行的啊你小子，早上刚结完婚这会儿就惦记同居，家里那位黏得紧？”
某种意味上确实。祝惟安想到林岁西动不动蹭过来的小动作，后者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安全社交距离，第一次见面起就恨不能贴在他身上。
他略微点了点头，辅导员对着他这副模样啧啧称奇，端着茶杯用过来人的口吻感叹：“我刚结婚那会儿老婆也是，眼睛黏在身上，出门倒个垃圾她都要跟着。还没俩月呢，就开始嫌我烦了。”
寂寞的中年男人劝告学生：“别觉得娶到人了就万事大吉，结婚才是爱老婆的开始！”
祝惟安顶着导员欣慰目光镇定地逃走了。他的社交技巧在面对这类话题时毫无用武之地，迅速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
林岁西在门口蹲着等他，看见他出来把手机往怀里一揣，原地跳起来问：“你办好啦？”
“还要去教务处登记一下，”祝惟安答，注意到林岁西无辜睁圆的眼睛，心里有预感似的生出一丝警惕，“你有事？”
林岁西把两根手指捏起来，指腹相碰：“有一点，就一点点。”
“刚刚郑姐说，我们去民政局领证被拍到了。”
“营销号暂时压着，但是有些平台已经传出来照片，”林岁西乖得像只闯完祸来不及掩盖只好夹紧尾巴的猫，“你可能…”
他眼神在祝惟安手里的证明上转了一圈，睫毛忽闪：“现在、马上就得收拾东西搬家。”
不仅是会有大把人来看热闹的问题。京大住宿门禁管得不是很严格，娱记如果想混进来很轻松就能做到。到时候大量社会人士进入学生宿舍，学校也不好交代。
何况他们证都领了祝惟安还没从宿舍搬出来，虽然合同约定好不同居但对外还是要装一下的，这么明目张胆很难不让人怀疑。
祝惟安也想到了这点，他有些头疼，做退宿打算的时候他是准备在学校附近租间公寓暂放东西，等家里那套房子买下来办完手续再搬过去。没想到林岁西身边太多双眼睛，一下子把他的计划掀了个底朝天。
他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别人家里，这会儿临时找地方可能只有长租的酒店，但这位难搞的先生显然信不过。
“你说的附近那套房子，有地方让我放些东西吗？”祝惟安把所有选项比较过一遍，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当然当然，”林岁西猛猛点头，“你随便放，越乱越好。”看起来更像真的在同居。
找房子让祝惟安的今日计划多了一件事。他给姚舜还有几个认识的人发了消息问有没有靠谱的中介，在心里估算有空去看房的时间，顺手又把自己的日程列表修正一番。
“走吧，”祝惟安收起手机，不客气地使唤影帝兼大少爷，“陪我搬东西去。”
物理系宿舍在最东南角，从教务处出来后要穿过整个住宿区才能走到。林岁西戴上口罩跟着祝惟安进了宿舍楼，一路上东看西看，脑袋上了发条一样乱转，时不时发出些小小声的惊叹。
祝惟安站在楼梯上低头看他，很有些拿他没辙：“你来旅游参观吗？”
“我没见过嘛。”林岁西兴致勃勃地探秘大学宿舍，他是真没有过这种集体生活的经验，看什么都新鲜。
祝惟安记得网上说他是京艺毕业的，还有一张和同届同学的合照。
林岁西大学时名气没有现在这么大，他固然有当资源咖的实力但少爷倔强地说不，甘愿在各个剧组做了好几年配。这家伙上工时间堪称劳模，想来也没怎么体验过大学生活。
林岁西伸长脖子去看宿管室里收缴又挂出来、挂满一面墙的电锅，他逛商场都没见过这么齐全的种类，掏手机刚打算拍照，脚下台阶踩空，重心不稳的瞬间被人一把拽着衣服抱进怀里——
“你看个锅都能摔？”祝惟安纳闷，捏着林岁西胳膊的手松开，仔细观察了一番后者的脸色确定他不是低血糖。
然后他抬头，正面对上自己室友目瞪口呆鹌鹑一样呆滞的脸。
“祝、祝神，”张陆云哆哆嗦嗦，看都不敢看他，“你回来了哈哈。”
“刚刚老郭发消息说你要搬出去，”老郭就是他们辅导员，张陆云看到他说祝惟安因为结婚要退宿时吓得手机砸脸上，痛得呲牙咧嘴，“不是，这个，这位。”
他舌头打出中国结，话说了半天没说明白，干脆放弃一切修辞，朴素地直抒胸臆：“这是咱嫂子吗？”
“嫂子”对自己的新称呼接受良好，很友善地跟他打招呼：“你好，你跟祝老师是一个寝室的吗？”
“啊对对，我跟祝、祝哥都在318。”张陆云差点跟着他喊出来祝老师，把自己牙酸得眉毛乱扭，赶紧从这种尴尬里跑路，“祝神你要收拾东西是吗，那我先去食堂不碍事了。”
祝惟安点点头。张陆云脸上大字写着卧槽你真结婚了我是不是在做梦，游魂一样恍惚地从楼道飘过去了。
林岁西看得直乐，走到318门前时鼻子耸了耸，眼睛腾一下亮起来：“好香！”
宿舍门虚掩着，不知道是哪个舍友在吃午饭，萦绕着一种炸物的香气。祝惟安习惯性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才推开门。林岁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
梅开二度，又一张鹌鹑呆滞的脸。
“兔子，”祝惟安打招呼，他这回干脆指了指林岁西先介绍，“我结婚对象。”
涂天成呆呆地举着手里的炸鲜奶。
林岁西眼睛弯弯，笑得像只狐狸，虽然隔着一层口罩但那双眉眼见鬼得熟悉。
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让涂天成悄悄碎掉了。他是林影帝的忠实粉丝来着，从未想过有天线下看见偶像是正主成了室友的对象，这对他来说实在有点太刺激了。
偶像还毫不见外地悄摸问：“这个闻起来好香啊，在哪里买的？”
京大宿舍是上床下桌的设计。祝惟安家当里大部分是成摞的笔记和参考书，他先把这些占大头的规整进行李箱，然后抓着栏杆一步跨上床边。
床被收拾得很整洁，祝惟安有点不明显的强迫症，搭在枕头边的充电线都整整齐齐码在收纳里。再往上是个折叠书架，放着两本他拿来打发时间的物理学讲义。
他收东西之前把袖口挽了上去，露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这人看着清瘦，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大理石琢刻一样的外表下滚烫躁动的爆发力时刻涌动。
祝惟安的私人物品除了一大堆资料外没多少，他物欲很低，同龄人热衷的球鞋手办一概没有，衣柜里衣服拿出来都是清一色的黑白灰。
林岁西显然就没这么无欲无求。祝惟安刚一拉上箱子，抬头就是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祝老师，你吃过东食堂的炸鲜奶吗？”
金主很豪横地一扬手：“我请你吃！”
炸鲜奶闻起来确实很香，林岁西也不知道怎么维持这么轻体重的，敢对这种高热量食物来者不拒。
祝惟安没拒绝，看了一眼时间挑了挑眉，用一种略带深意的表情说好。
他带着兴高采烈的林岁西往东食堂走，这会儿正是饭点，路上来往的人挺多，悄悄或者明目张胆看他们的更是不少。
林岁西走了两步，口罩就扯得不能更往上帽子拽得不能更往下，恨不能就此隐身了才好。
他咬牙切齿但又不敢太明显，语气哀怨地道：“你故意的。”
食堂门口人声鼎沸，当红影帝在近在咫尺诱人的炸鲜奶和被发现引起骚动中反复纠结，这比祝惟安一开始就不答应他还要难受一百倍。
祝惟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你自己要来的。”
林岁西算是发现了，这人清贵冷淡的皮相下藏着点儿蔫坏，爱看别人自己跳进圈套里。
大少爷憋屈地开始磨牙。祝惟安也不是真想为难他，只是逗人的机会都送到手边了，他顺势而为罢了。
倒是林岁西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有趣。祝惟安站着欣赏了一会儿，才把行李箱拿给他，抬腿往食堂走：“在这等我。”
虽然逗人很好玩，但说不准林岁西一会儿觉得丢人丢狠了真干得出当众咬他一口的事。祝惟安在手上多出来个牙印前选择示好，去帮林岁西买他心心念念的炸鲜奶。
东食堂是跟那片白樱花树一起新建的，比两个旧食堂要宽敞很多，提供的饭菜种类也要丰富不少。尤其这边离理工科的教学楼近，因此周中用餐时间人流量相当大。
炸鲜奶的队也不可避免的人很多。祝惟安也是第一次来排。他不怎么挑食，平时贯彻效率至上主义，从来都是哪个窗口没人买哪个。
要是都得等，他宁可再写两行代码，等错过高峰期再回来吃饭。
京大几乎没人不认识他，乍见这位珍稀物种出现，不少人路过时端着盘子都要打个招呼。
大部分是上过一节课或者社团活动接触过的同学，祝惟安懒得一一回应，点了两下头就算完事。
等待太无聊，祝惟安排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回完一圈消息后清空了通知栏，手指顿了顿，思忖片刻点进浏览器里。
他上次粗略扫过林岁西的简历，但还没看过他演戏。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合作对象，怎么说也该对对方多一些了解。
祝惟安随便点开一个混剪视频，第一个片段很巧就是推送配图穿红色衬衫的角色。这是个被爱人背叛抛弃的剧作家，在大雪里写下遗作的最后一幕，痛饮烈酒后因为失温冻死街头。
屏幕里的林岁西狼狈、脆弱、绝望，他蜷缩在马路边，通红的眼睛里淌出一串眼泪，仿佛溪流从腐烂的大地流走。镜头里除了林岁西的呼吸声以外没有任何背景音，没有人能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那样浓郁的痛苦，生机被具像化、随同眼泪一起从这具近乎**的躯体里慢慢流干殆尽。
亚里士多德谈起物理时虽然全是错误，祝惟安想，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悲剧的核心在于引起观众的恐惧和怜悯。
林岁西演得太真了，人们仿佛自己也被痛苦和饥寒折磨；林岁西演得太美了，没人能不对他感到同情与爱怜。
祝惟安静静地看着这漫长的苦刑。身边有人喊他才抬头。
是个漂亮女生，大大方方地笑：“你好，我是油画系的赵希，我们之前大英选修见过。”
她很从容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想问你缺个女朋友吗？”
“抱歉。”祝惟安习惯性的要说我对恋爱没有兴趣，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已婚身份，沉默了一瞬。
“我有对象了。”他回答。
周围人都竖直耳朵在盯着他们，祝惟安话一出就引起一片哗然。赵希显然不信，她留意祝惟安很久，知道他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人，不然也不能成为公认的性冷淡。
“你不用骗我。”
女生有点不高兴。
“他没有。”
刚刚在视频里受苦受难的人突然从背后出现，林岁西摘掉口罩，露出那张昳丽明艳的脸。
他伸手挽住祝惟安的胳膊，笑起来真的能把周围点亮：“不好意思，这是我老公。”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悲剧的目的在于引起观众的怜悯和恐惧，从而实现情感的净化（catharsis）。文章里仅作比较片面的应用，请不要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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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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