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酝伏身卷起祁笠的裤脚,用碘伏棉球轻轻触碰伤口。祁笠僵硬着身子,呼吸停滞似的,内心加速跳动着,目光躲躲闪闪,“如果万稳答应了离婚,王良会勒脖子捂嘴吗,张贞会用胶带封鼻子、嘴巴吗,会发生二次窒息吗,万稳会活着吗。”祁笠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小,他已经没有底气说出万稳会活着了。
何酝清洁着伤口停顿了一下,“几率不大。”又将两大片透气创可贴敷在祁笠的伤口上,用手拽了一下保险带,关上车门,绕过前车端,坐在驾驶座上,启动车子驶出刑侦支队。
祁笠将卷起的裤子放下,“王良的动机是什么。”
何酝余光瞥了一眼祁笠,将车窗全部关严并打开了空调,调整了暖气口的方向,祁笠瞬间感受到一股暖流直面而来。
“不管万稳应还是不应,都不会安全。王良早已起了歪心思。”何酝说。
祁笠回想起张贞的话,“即使万稳不死,他也会上她。”动机是王良的歪心思,歪心思就是动机,祁笠内心咕哝着。车子已经驶入南北高架桥,望着窗外夜色下的普海,灯光绚丽,祁笠陷入了沉思。
浦海大学校门入口处,前方的门禁阻挡了去路,何酝将车熄火,小心翼翼地前倾上身,侧头看向正在熟睡中的祁笠,一点一点地凑近他的脸部,认真观察着,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祁笠的嘴唇,确切地说他根本控制不住右手的去向。
砰!连续拍打车窗的声音惊醒了祁笠,睡眼惺忪地发觉一只右手悬在胸前,食指距离嘴唇仅半寸之余。瞬间,祁笠紧绷着大脑神经,右手摸索座位右侧,试图寻找调椅按钮,睁大着眼睛盯着何酝的右手,脑袋慢慢向右移动。何酝看着祁笠不知所措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抽回右手。
何酝将右车窗降下少许,一双闪着光亮的大眼睛透过车窗缝隙投进车内,“这里禁止停车!禁止社会车辆入内!”
何酝看了一眼前方,校门禁并没有自动打开,触动按钮继续降下车窗,“你眼前的这位是普海大学祁笠教授。”
一位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略微发胖,穿着一身深黑制服,手持电筒,一束明光射向门禁一旁的标牌,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禁止社会车辆入内,还是黄色的,最后还是叹号。
“看牌,禁止社会车辆入内!”保安带着怒气大声说。
“车不入校。”祁笠说。
何酝快速从警服胸袋中掏出一本深蓝色刑警证,“警察。”俩人几乎同时出声。
“禁止社会车辆入内!我已经说了三次了!还有,这里禁止停车!”保安一脸不耐烦。
“我们知道了,会开走的。”祁笠说。
祁笠看了一眼手表,一手握着右车门把手似要开门下车,偏头看向何酝,“谢谢。”
何酝猛地抓住祁笠的左手腕,“先别下,等我找个地方停车。”
“闲杂人等禁止入校!”保安看出何酝似要入校。
祁笠的右耳被震了一下,慌忙向保安解释,“就我自己,就我自己。”
“我只看见禁止社会车辆入内,闲杂人等禁止入校有何依据!”何酝的视线依旧落在祁笠身上。
保安移动了一下,一束明光射向人行道一旁的标牌,“看牌,禁止社会人士入校!”
何酝憋着一口气,松开了祁笠的手腕,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随即一声清脆的骨骼声响又似冰面破碎之声传进祁笠的耳中。
祁笠望着何酝,笑着对他说,“如果你想参观普海大学的科研楼,下次乘我的车。”
何酝盯着祁笠的小虎牙,一脸的失落倏地消失,嘴角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似乎带了一点恶意而这一点只有祁笠能看懂的坏笑,“能像游玩天河潭一样,进行参观吗。”
“能……不能。”祁笠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间改口了。
“到底能还是不能。”何酝挺身逼近祁笠。
祁笠脸上冒出一丝红晕,火速打开车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不能!”绕开保安大步迈向学校。
何酝饶有兴味地目送祁笠进入了校内,安心又不舍地启动车子离开了。
“何队,快看。”一名网警鼠标指着电脑屏幕里的深蓝底的通缉令。
“沂州刑侦支队发布的通缉令,走私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百山祖冰晶,王良,身份信息齐全了。”柳实茱伏在柳实萸后背,二人站在一侧齐声开口。何酝站在电脑正中间。
“画像和真人照片比起来,简直一模一样。”柳实萸锤了一拳身前操纵着鼠标的网警。
“哥们,还得是你。立功了,立功了。”柳实茱说。
何酝立即拨通了沂州刑侦支队的电话,“你好,朱刑警。”
“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男声。
“我是浦海市城西刑侦支队的何酝,百山祖冰晶走私案,王良,参与了一起杀人案。”何酝说。
“杀人案?走私案还没结,又杀人!特么的王良!”电话那头传来怒声。
“你们有什么线索。”何酝问。
“唉,没有,正迷糊中。”朱刑警转眼想到了什么,“我们的刑警正在追查中,其中一名刑警已经断联很多天了,最后一次联系是在荔州。”
何酝开了扩音,柳实茱说:“朱刑警,关于走私,你们怎么发现的王良。”
“嗐,这个其实是王良的同伴,那天我们接到海警的来电,在距离沂州海岸线不到一公里处,他们正在巡航,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黑点被海浪顶来顶去的,驶进一瞧,竟是一张人工木船,做工粗糙,三人模仿竹筏搭建的小木船,四处渗水,三人发生了争执,船底就倒扣着海水了。
一人不会游泳,老老实实地趴在船底上;一人打算游向海岸线也确实游到距离海岸线五十米处了,结果一个巨大海浪又把他卷回来了,越卷越远,他说既然被卷回来了,就想着借着海浪游向济州岛,其实海警在距离翻船正南方五百米发现了他。”朱刑警说到这,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又压抑着。翻船正南方实际上与济州岛完全反方向,一南一北,按照海浪的方向只会距离济州岛越来越远,最终也许会飘向赤道方向的太平洋。
柳实茱、柳实萸几乎同时笑了起来,孪生子迅疾伸手互相捂紧对方的嘴,摇着头,不能笑,坚决不能笑。
何酝嘴角微微一动,继续听着,“小木船只能乘四人,船上发现了一柄折叠刀,那刀刚好插在木头里。其中一名犯人说,他会驾驶船,实际他只是在游乐场玩过水上漂。他们每人身上藏着三株百山祖冰晶,以防三人中有人落网。已抓捕的两名罪犯携带的百山祖冰晶被海浪卷跑了,海警在距离木船一海里处找到的。”朱刑警轻叹一声,继续说:“可惜了,只有王良游到岸上逃跑了,至于他身上携带的三株百山祖冰晶下落不明。”
“嚯!这三人发现海水渗透得太快,内讧,然后翻船了。”柳实茱说。
“对,王良携带着刀,坚持继续海行,另外两人害怕想回去。”朱刑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王良服过刑……”嘟一声,电话那头的朱刑警的声音消失了。
“柳实茱柳实萸,查信息管理系统。”何酝挂断了电话。
柳实萸手起椅落,坐在电脑旁,敲打着键盘,“王良一伙打架斗殴,对方是五名初中生,对其中一名女生实施暴力……霸凌……敲诈勒索!长达十二年,我靠!”
“十二年!性本恶!”柳实茱一手紧握椅子后背。
柳实萸说:“王良真的喜欢张贞?”
柳实茱轻摇着椅子,“可疑。”
何酝俯视着电脑屏幕,并没有被害方的信息。心想也许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省去了详细信息。“张贞没有如实交代与王良相识的具体细节。”
“张贞不会也被王良暴力、霸凌、敲诈勒索了?”柳实萸一边说一边摇头。
“王良明知张贞对许思迁的感情,也要帮张贞?”柳实茱说。
“不是帮。”何酝转身走出技术科。
柳实茱、柳实萸互相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哦……是王良想对万稳图谋不轨。”
何酝点开微信发现申请祁笠好友还未通过,又打开短信界面,点着手机键盘将王良的信息发给了祁笠,短信界面最底下署着‘何酝’。从普海大学回家的路上,何酝特意向彭决要了祁笠的联系方式,但申请好友至今未通过,这让他内心发怵、焦躁,他还是拨了祁笠的电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何酝不停地点着手机屏幕,始终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走到二楼,一手拨着祁笠电话,一手插兜,靠近木质栏杆扫视一楼大厅,许思迁正伏在台上签字,彭决站在一旁。
“何酝在哪。”三人身穿浅蓝警服,腰间别着一把手枪,站在最前方的人手持深蓝色工作证。
何酝将视线落在工作证上,是普海刑侦总队的人。何酝大步走到楼梯口,脚底一点,跃上扶手,顺着扶手向下急滑,到达楼梯拐角,一手撑着扶手,直接跳落在一楼。
“何事。”何酝走了过去。
站在最前方的刑警伸出右手与何酝行了握手之礼,“许思迁涉嫌挪用公司资金,已被证监会立案调查。”
彭决一听到‘许思迁’左手迅疾揿着许思迁的胳膊,刑侦总队的刑警话音还未落下,咔嚓一声,手铐已经禁锢在许思迁手腕上,彭决一手抓着他的肩膀站在原地。
彭决将许思迁已经签署完毕的文件递交给何酝,押着许思迁站在一旁。
“徐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何酝右手捏着文件顶端悬在徐刑警面前,“许思迁,刚签完。”又斜睨了一眼许思迁。
“那就是交接工作不用做了,省事了。何队,谢谢了。”徐天一脸笑容,一想到这是他从事刑警以来最简单、最快、最顺的一次交接嫌疑人,内心一下飞上天了,如此轻松的工作怎么会落在他头上,内心早已双手合十感谢祖宗庇佑了。
“许思迁,你已经被城西刑侦支队释放了。”彭决将许思迁交给徐警,又说了一句,“你好像又没被释放。”许思迁一脸铁青地被徐警一旁的刑警押着走出了大厅。
“各位同僚,合作愉快啊。谢了。”徐警一边摆手,一边走出了大厅。
柳实萸、柳实茱不知何时来到一楼大厅,并肩站在彭决身后,鼓动着嘴巴,轻声细语地呼出一声,“清者自清,是非自有公论,你我问心无愧。”
何酝再次点开手机,依旧没有祁笠的回应,疾步跨出大厅,启动车子离开了刑侦支队。
何酝凝神听着手机铃声,嘀一声,不是祁笠,又嘀一声,依旧不是祁笠,使得他越发焦躁不安。一个声音告诉他,祁笠走了,如同十年之前,悄无声息地走了。一个声音告诉他,祁笠没走。
何酝在两种声音之间来回挣扎,双手握着的方向盘越发紧致,脚底不由自主地踩下油门,车速越来越快,即将驶入高架入口时,猝然打了方向灯,猛打方向盘驶向另一道路,是回家的道路。
何酝在书房的抽屉里摸到一个小盒,心想:“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何酝再次出现在普海大学校门口时,已是下午了,校门口来往的车辆并不多,保安敏锐地发现了昨晚出现过的社会人士何酝,带着一股权威站在驾驶座车窗前,“禁止社会车辆入内!禁止社会人士入校!”
何酝没有搭理他,直接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似白似银的小盒,上面镶嵌着红宝石,‘smoking’醒目地印在盒子正面,递给了保安。
保安轻车熟路的快速接过盒子揣进裤兜,左手在裤兜里摩挲着红宝石,与此同时右手拇指点了一下手心,闸机打开了,何酝按照导航驶入了校园。
一名女学生不知从何而来,站在科研楼门口处,见眼前一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正向科研楼内张望,“你好,科研楼刷卡才能进。”
何酝自我调节一番,淡定地问:“你好,请问祁笠教授是在这里工作吗。”
何酝开车绕着普海大学校园,左转右拐,上问下问,摸索着路线,终于碰到一栋门前种了枫树的科研楼,却因门禁再次挡在门外,又联系不上祁笠,心里越加烦闷,此时遇到一名学生,内心激动不已。
“是的,但是祁笠教授前段时间外出了,似乎还没回校。”女生说。
“几个小时前回了。”何酝停顿了一下,又特意强调了一下,“我送他回的学校。”
女生一脸震惊,“祁教授还有朋友?”
“有。”何酝站得更直了。
“可以进来了。”女生刷开了门禁,何酝走在身后,女生嘟囔着,“祁教授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学术魔鬼,发学术论刊、做实验、跋山涉水外出考察,真没想到还有朋友嘞。”女生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的门牌,“那边就是祁教授的办公室了。”
女生背着书包,应是着急上课,指完方向一路带风地跑得不见人影了。何酝站在祁笠办公室门前,敲了又敲仍然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等着,内心越加烦躁,手里不停地点着手机,始终没有祁笠的回应。
“你好,祁教授去外地了。”一嘶哑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科研楼内实验室特有的装饰衬的走廊昏昏暗暗,显得阴森森的。
何酝闻声而望,一名蓬头垢面的男青年、打着哈欠、面无光泽,穿着一身白衣向他走来,“我是祁教授的助理,李星舟。”
“祁教授不在学校?”何酝以为自己听错了。
“几小时前,刚回学校,没待多久,带上工具就走了。”李星舟说。
“去哪了……还回……”何酝失落又不知所措地说着,语速停顿着,李星舟打断了他,“荔州,祁教授带的四名研究生还在荔州,去找他们了。顺利的话,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回。”
何酝执意要确认好一件事,“去荔州工作?”心想:“连夜去往荔州,如此着急,难道名花有主?”
“对……荔州疑似出现新物种,祁教授去收集数据了。”李星舟打着哈欠说。
确认了名花无主,何酝的失落感似乎得到缓解,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祁笠眼镜下淡青色的黑眼圈,心疼不已。
“你是祁教授的……”李星舟说。
“朋友。”何酝回过神来,继续说:“祁教授不接电话。”
“哦,可能信号不好,我们经常联系不上祁教授。”李星舟右手挠了挠脑壳,拧了一下眉头,“有次一个多月了,始终联系不上祁教授,还好联系上了同行的考察队,是祁教授走散了,最后在一个崖底发现了他。祁教授从悬顶摔了下来,幸好那悬崖不高,只是……”李星舟发觉眼前的何酝正冷淡地盯着他,内心咯噔一下,嘟哝着,“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意识到这点后,立即闭了嘴。
“只是什么。”何酝冷淡地问。
“摔断了一只腿。”李星舟抬起左臂,翘起食指,认真地说。
何酝登时感觉腿部发软,似乎支撑不住了,紧握拳头,心里五味杂陈,“悬崖再高一点,祁笠就……”何酝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能想,这可是他颇为珍惜、眷念之人啊。
幕里红丝谁敢牵!“差一点,就差一点。祁笠,你可以走,去哪都行,想离我多远就多远,可以永远不给我机会找到你,但你……你怎么能—怎么敢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生命,悬崖不行!你也不行!”好像有一滴泪从何酝右眼落了下来,李星舟打着哈欠并没发现,“真的想彻底消失吗。”何酝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
原本何酝对祁笠还有一丝底气,此时这丝底气彻底消失殆尽了,他确定了一件事,“祁笠,你在玩我!表面上无缘无故的踪迹全无,实际你想从人间彻底蒸发啊。但凡,你没在玩我,都不会使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说来真的奇怪,祁教授家境优渥,完全不用为生活烦恼,为什么那么拼命呢。”李星舟摸了摸头,“再说了,人长得也帅,随便在哪一站,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安安稳稳地在教室讲课,完全可行的,一点不过分。”
“虽然在外人看来,像我们这些搞学术的,看上去一副白面书生,每天除了做试验还是做试验,但是我们对待学术很严谨的,而且为国家做出了很多贡献的。”李星舟挺直身躯,自豪地说。
“其实也有很多人宁愿站在讲台,也不愿攀山越岭、下湖下海。但祁教授和我们不一样,哪里危险去哪里,执拧地认为越危险的地方、人越少的地方,越值得探索,那里的物种更珍贵。
他还告诉我们,大自然很奇妙,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景象,还有各种趣事,只有生态学家才能发觉的趣事,还叮嘱我们只有认真钻研生态、好好学习、多做实验,总有一天也能发现。”
李星舟哈欠连篇,郁闷地说:“我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没get到祁教授所说的趣事啊。熬夜做实验,着实撑不住了,我先去睡了。”
李星舟走后,何酝矗在祁教授办公室门前,怔了许久,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转身离开时被旁边的透明玻璃吸引,他走向前,透过明亮的玻璃望向内部,排排而立的铁架,盆盆栽种着令他陌生的各种植物,颜色各不相同,有开花的,有结果的,还有好似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何酝绕着走廊走了一圈,透过玻璃参观着实验室,恍恍惚惚,他好像重新认识了祁笠。
玻璃中似乎映出了一位少年的影子,手里攒着团团的雪球,笑着说:“何酝,下个寒假,一起去挪威。”
后来每个冬天何酝孤身一人去往挪威,不为美景,不为探险,只为邂逅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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