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不去吃酒了？

命簿还是老样子，一个干干净净一个模糊一片，好在九九和莫淮都已无碍，至于它到底是何示谕，九九看开了心，不去非钻牛角尖弄明白。

她临行前去太上老君等人处一一拜别，再三言谢，过后便和莫淮离开了天界。九九想先回人界看看，二人才出了南天门不到一刻，桃花仙子夭雨就从身后追了过来，且看她那咄咄逼人的架势，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夭雨边追边喊：“站住，你我之间的仇怨尚未了结，岂可一走了之。”

仇怨？

九九猜测她是来报当年那割发之仇的。

莫淮嗤笑一声，挖苦道：“仇怨都放烂了才想着要清算，难道这一千年你也同我近日这般，睡死了过去？”

“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不识礼数毫无教养吗？”

夭雨被他激怒，滔滔不绝道：“我既为天宫仙子，岂能因为这点私仇而大费周章搅扰三界安宁！这次你又至天界，但我念你身处险境，故暂时放下这些恩恩怨怨，不做那趁人之危的事；可眼下不同了，你业已复元，还是得益于我百花宫灵珠的恩惠，如此便是你欠了我百花宫一个恩情，我今日来讨回又有何不可？”

听完她的口诛笔伐，九九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好熟悉的挟恩图报手段。

她眉毛不受控地一挑，目光在夭雨和莫淮脸上来回打转，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了撤。

另外两人也没辜负她的善解人意，三两句话功夫就动起手来，场面之热闹，九九忙不迭躲出三丈远。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九九欣赏着激烈的打斗场面，摇摇头道，“该！”

另一边，两人一面打，一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唇齿相讥。然而夭雨在唇舌功夫上实在不精，被莫淮刺得脸色青白交加，看得九九都想把嘴换到她脸上。

她过去不知被莫淮这张嘴嘲讽过多少回，也是深恶痛疾，。

九九越看越急，不住转来转去。这时，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灵机一动，突然一眨眼消失了。

朵朵仙云之中，打斗还在还在继续。夭雨一心要取莫淮的头发，招招逼向他上半身；莫淮剑挥得极快，翻飞的衣袂射上剑芒。忽然，一股流风吹向后背，裹住头发一个劲儿飞向身前，又在电光石火间被夭雨得了手。

莫淮停了手，回头看去。

“这是，，，信使青鸟？”

顺着九九的视线望去，一只神鸟通体青绿拖着长尾，正振羽穿云而过，向西方飞去。

这时，莫淮剑身一偏，那“神鸟”被他剑气击中，白云化身的神鸟刹那间灰飞烟灭。

莫淮收起剑，眸子投过来。九九一个劲儿看方才的地方，干笑道：“不是信使青鸟啊，是我眼拙了。”

夭雨将那缕发一抛，恨极了似的轰成齑粉，无不畅快地向九九喊道：“多谢九九姑娘。”

莫淮的神色瞧不出喜怒，只是抬起手，突然自断一缕发，然后含着笑缓缓走来。

九九看着眼睛都瞪大了，直觉他要作妖。

莫淮拉过她略显僵硬的右手，把头发9放进她手心，“还未曾与你结发，反被不相干的人挑了一缕去，是我不对，你千万不要生气才好。”

夭雨脸色瞬间变得难以言喻，难看得可以，好像是在后悔碰到了极为晦气的东西。她黑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远远被她抛在背后的九九也是连忙脚底抹油，道，“哈哈哈，我还有事有缘再会。”

她乱跑一气，莫淮缀在她身后，没想到竟跑回了老地方。他粗略扫过几眼，天雷留下的混乱景象已不可见，眼前大到湖光山色，小到飞檐上的瓦当，具是被人修葺一新，复原出从前光景。

微风扫过，湖中绿荷如盖，九九猜测这是莫欢意所为。

“是她。”莫淮回答九九道，“她闭关百年，期间不知世事变化，许是一出关发现淇诸面目全非而你我又各自远去，所以才将这里恢复了原貌。”

九九感慨道：“难为她了。”

然而淇诸所有地方都收拾得妥帖，只除了一处。九九路过从前自己的居所，屋墙半塌，枯枝落叶积了半尺厚也无人清扫，同四下秀丽的风景格格不入，端的是原汁原味的劫时风貌。

然而院内院外空无一人，并没有莫欢意的身影。

淇诸确实是个风水宝地，万雷齐发也没有轰断这里的灵脉，充沛的灵气咕嘟嘟往外冒。

九九到了初见时的池水边，用力吸一口气，带着凉气的灵力流遍全身，“你当初为何离开此地栖身在了人界？，这么好的地方，荒废着多可惜。”

莫淮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此地灵气太足，我没了内丹，便与体内的灵力两两相冲，使得我五感不适。人界不净不浊，反而更令我舒适。”

九九回过头，层层叠叠的绿叶深处，莫淮闭上双眼，正躺在树上。她问：“现在还不适吗？”

光点摇晃轻颤，透过叶隙细细碎碎洒下来，莫淮睫毛泛起金色，“我现在还没有内丹吗？”

九九眯了眯眼，心说还不如让你不适呢。

人界是初夏的天，暑气入侵，大太阳不遗余力地日日高照。去年莫淮种的那些青菜因无人照料，早交代在了寒风里，腐烂后又遭烈阳炙烤，都成了一块块的狗皮膏药，死死扒住青石路，那青石路真成了“面敷菜色”。

莫淮视如无睹，只走自己的路。九九踢了踢没踢掉，左右看了看，发现不仅狗皮膏药遍地是，这里处在山脚下，山上的冬雪融化后流淌而下，冲下来不少泥水，其中夹杂有几具鸟兔的尸身，正死不瞑目地瞪着太阳，在后方不远处散发恶臭。

不过幸而有莫淮的木屋做屏障，九九的茅屋倒是干净得很。

她正色道：“日后再来拜访，告辞。”

遂脚步一转，朝自己的茅屋走去。

莫淮迈上屋前的石阶，门帘尽职尽责地挡下这几个月的严寒酷暑，已然半朽，又在莫淮走近的那一刻霍地大开，同时整个屋子内部像是被什么东西洗涤过，变得一尘不染，莫淮刚一落座，手边的杯盏中就飘出茶香。

“把你占去半面后墙的大窗封了，”他提醒道，“晚夜亦明，使不着你的眼珠子充月亮。”

过了一会儿，只听“砰砰”两声，后墙上的窗子非但没封起来，反而。大大打开，从屋里拍上一块木板堵住窗口，木板上简单画出的两只圆眼睛漆黑硕大，眼下还写有四个字——人间双月。傍晚时分残阳斜照，橘黄的余晖爬上木板，含着怨气似的，幽幽地正对莫淮的房门。

五月中，有一上山砍柴的老樵夫迷了路，不知怎的碰到了一群野猪，又被野猪顶断了一条腿。他赶忙连滚带爬逃到了山脚下，同时大声呼救，也不知是那群野猪被他的号叫慑服还是怎的，追了一路竟在这时忽的又往山上跑了回去。

他一回头，看见林间走出个红衣女子，这女子不仅给他包扎好伤口，还将他送回了家。第二日老樵夫的儿子便带着礼物上门道谢，来到门口，傻了眼，前后两间房屋竟是空无一人。他只得将礼物带回，等待他日来访。

说来也是这老樵夫命大，他但凡晚来一刻，九九和莫淮早就下了山，到了千里之外游玩，哪还能顺手帮了他。

“嗯，，可能是来错地方了。”九九只是才踏入大门，遥遥一望大殿中供着的人像，顿住了脚。她缓了一会儿，折返到祠堂门口看牌匾， “莫仙官祠”四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石川仙官祠了。

她见莫淮已步入正殿，便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跟上去，“有这份心最重要，这塑像长什么样是第二位。”

正殿里供奉的塑像两人来高，一身官袍官帽皆是真金塑上去的，仪态颇凶双目如刀端坐在大殿正中央，犹如一尊守护神镇卫一方安宁。

男男女女的香客有来还愿的，有来许愿的，还有来求姻缘的，满天飞的愿望五花八门，都对着这尊金灿灿的塑像虔心跪拜，而把与这塑像只有三分像的“仙官”本人置之不理。

“呵，”莫淮嗤道，“石川是没匠人了？这种东西也有脸摆出来丢人现眼。”

“不可按此仿制。”塑像后绕出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来，正偏头跟身边几个人交代什么。“此像与莫仙官本人相去甚远，我家中有一画像，回去我示与你看，届时务必照着那画像雕刻。”

那老者只顾走着，没留心脚下的路，忽的一下碰到了人，“哎呀呀，对不住，公子可有大，，，”

待老者抬头看清这人长相，当即两腿一弯就要跪下去。他推开左右的搀扶，声音激动万端，“见到了，太爷爷说的大掌柜我见到了。”

这老者不是石川人士，却每年都驱车奔赴石川，只为了到这祠堂奉上一捧香火。

他的太爷爷是无名居掌柜，在一百年前莫淮回到无名居时携着儿子在外地处理事物，久久无法赶回，错失了再次见到这位救命恩人的机会，此后每每想起都是一声叹息。

他得知莫淮便是石川当年有名的莫仙官后，不仅自己在世时年年前来上香，也要求子孙如此，又从见过莫淮的人里挑出个画师，画出莫淮的一幅画像来。这画神情毕肖，有七分相似，至今仍被供在家族祠堂里。这位老者日日拜祭，也因此一瞧见真人便认了出来。

他有意回到焦城建一仙官庙，所以近日来多次往返石川，特来此庙考察。

殿内香客听他说完扑簌簌跪下叩拜，只说是神仙显灵了。内中又一个大娘见九九一直站着，怕神仙怪罪，一个劲儿拉她衣角，“姑娘快跪下，你这样是不敬，弄不好神仙要生气的。”

九九笑问：“神仙庇护苍生，心怀天下，倘若不跪就要生气，那这是哪门子邪仙？”

屋子里所有人都冒了一层冷汗。有人抹一把额角，偷瞄仙官，却见这仙官不但不气，反而对那不敬的女子笑，他眼拙，瞧不出这笑是好是坏。

但九九可太熟悉了，她话风陡转：“你是个好仙，真的。”

话音未落，一只脚反先跨上门槛，可恨又被一个声音叫住。

“怎么要走？不是说想来好好瞧一瞧。”莫淮笑意盈盈，很亲密似的要去牵她的手，却被九九便避开了。

九九僵着假笑：“你少作妖。”

莫淮恍然大悟一般，问老者：“你方才可是说要再建一座祠堂？”

老者点头：“是。”

莫淮又转脸看向九九，还是那副笑脸：“想来是我粗疏愚钝，才会不知为何引得你不快，今日便献庙一座以讨你欢心。不要气了，嗯？”

他吩咐那老者：“我的庙旁，再建一座‘娘子庙’。”

此话一出，满殿目光齐刷刷投来，九九简直如芒在背，在原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莫淮这是吃准了有外人在，她行事必定循环蹈矩，不会有半分逾越，所以才会几次三番拿她取乐呢。

这仙官庙九九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到邻县时已近上午，百姓约摸是都在家吃饭，路上空荡无人。

九九一面走一面酝酿主意，想将这股窝火回敬给他，忽闻阵阵吹吹打打之声传来，她循声而去，绕过一条街后发现是一支娶亲的队伍。

好巧不巧，骑上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还是个旧相识——阿承。九九用法术瞧了瞧花轿里的新娘，还是那个姑娘，时隔半年，这对苦命鸳鸯终于修得正果。

道路两边乌压压聚满了人，个个目露艳羡。有人道：“进士娶亲，果然热闹。”

“可不是，就说去年，咱们这最有钱的胡员外娶儿媳那回也比不上啊。”

“还是苏小姐好福气啊。”

新郎官功名在身，风光无限，一扫往日的愁苦之态，向街坊邻居拱手作礼时满面春风非言语可表。

人群挤挤攘攘，流水一般追随迎亲的队伍呼呼向前，九九被挤了出来，回头一看，莫淮竟也凑热闹来了。

“去喝杯喜酒？”九九道，“也不知这新人还认不认得咱们了。”

莫淮似乎也感兴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笑嘻嘻凑到莫淮跟前，两人挨得近，走动时手臂不时相碰，莫淮便不漏声色把右臂收了收。

九九眯了眯眼，袖口下的一只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往莫淮的手边摸索。终于是手背相贴，九九却脸色一变，整个人霎时弹到石桥上去：“你又闹我！”

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分明是一条蛇！

莫淮定定瞧着她笑：“奇怪，我自个儿手里的东西，怎么又成闹你了？”

九九哑口无言，也不等他，扭头就走。

她走着，手却突然从背后被牵住。九九停下脚步，那眼神分明在问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莫淮手是凉的，十指相扣，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倒像是浸着一捧水似的。

他问：“不去吃酒了？”

“突然想起一句话。”

九九笑得狡黠，抬起相牵的手，踮着脚，一张脸慢慢挨近莫淮。温热的吐息洒在莫淮脖颈，又漫到耳畔。九九唇齿轻启，吐出缠绵的字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迎亲的队伍消失在街角，只剩下吹打声犹未停歇。九九追赠了个千娇百媚的媚眼，抽出手转身步下石桥，见莫淮还站在原地看她，遂一挑眉，伸出右手，“再不走可就要晚了。”

百姓此时渐次返回，三三两两散在路上。太阳金光炽烈，两岸行人穿梭，流水波光粼粼，灿如碎星。石桥上的青衣男子不知缘故地笑了一声，缓缓走下桥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