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的临简雾直到挂掉电话的那一刻都在揉眉心。
她今天特地去超市买菜，赶着趟儿收拾厨房做晚饭，做好发现程馥还没回来，就打了这个电话。
程馥是她前女友夏薄阳的妹妹，说夏薄阳是前女友都不大准确，毕竟当初是她一厢情愿追求夏薄阳。
两姐妹不同姓，也是有原因的。
农村家庭，夏父夏母一直想要生个儿子，生了夏薄阳后，为了逃避超生罚款，程馥出生后直接送了人，夏母生孩子难产去世后接回来，姓也就没改。
再然后，夏父淹死在建筑工地，这对姐妹就一直相依为命。
临简雾对夏薄阳是一见钟情，但是家里人不管怎么说都不同意。
临家是很传统的双职工家庭，临家父母当初响应国家号召，膝下只育有临简雾一个孩子。按照他们的想法，临简雾作为独生女，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也该找个性别对的吧？
同性恋怎么生孩子？
试管婴儿？
笑话。
那要谁来当代孕妈妈？
他们夫妇辛苦教养长大的宝贝女儿可不是为了给哪个不认识的野男人当代孕妈妈的。
这夏薄阳爸妈都没有，工作说的好听点是个初中老师，但在这ｂ市，也没个正式编制，就是个随时可以被开除的临时人员，还带个上高中的妹妹，怎么看就是个打算趴在他们女儿身上吸血的吸血虫。
临家父母两个都不同意。
为此，临简雾跟爸妈大吵了一架，断了和家里的一切联系。
从之前的游戏公司辞职，临简雾转头便进了同市一家游戏公司旗下的一个游戏项目里做开发。
这家公司有名的游戏ｉｐ就一个，旗下的游戏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个ｉｐ展开，风格类似。
新故事＋新画面＋老ｉｐ，新游戏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流水线产品。
十点钟到公司，在一群废物里面时间都算早，直接看番玩游戏。
十一点大家伙们到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拖拖拉拉地一起开个晨会。
因为上午一般都没什么干劲，所以会摸鱼到十二点半吃午饭。
然后午睡或者打游戏到下午两点半。
两点半左右，随随便便工作一会儿。
三点到四点，有事没事出去买个水逛街什么的。
五点开始和同事商议晚饭吃什么。
六点拿到外卖，开炫。
吃完再逛逛论坛看看视频，七点钟准时滚蛋。
临简雾一天能够认真干三个小时的活就算对得起老板了好吧。
那段时间真的很幸福，上班能够摸鱼的时间那么多，只要夏薄阳愿意，临简雾能够戴着耳机跟夏薄阳打一天语音。
在和夏薄阳的相处中，程馥的存在感总是很强。
【要是我妹妹在这里的话，肯定会羡慕死的。】
【我还记得我送给我妹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去看我妹妹最喜欢的电影怎么样？】
【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冰淇淋。】
【我妹妹以后肯定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
……
三句话离不开我妹妹，夏薄阳总是这样。好像只要这么一直说下去，她迟早会知难而退一样。
夏薄阳总想要把程馥接到市里来念书。
但临简雾一直就不怎么乐意。
她那会儿没见过程馥几次，对程馥没什么恶意，主要是夏薄阳平时总是张口闭口妹妹的就算了，程馥偶尔过来一次，那期间，夏薄阳真的是一点不管她的死活。
只是因为程馥喜欢吃辣的，夏薄阳做菜，辣椒就完全是不限量供应，临简雾一度被辣到进医院。
还幸亏县城高中平时只放月假，距离也远，程馥真到市里来了，夏薄阳除却工作，绝对会每时每刻围着程馥转。
当然，跟夏薄阳说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
“高中原则上不允许转学，高考成绩关乎学校荣誉，高三没那么简单放人，程馥现在成绩挺好的，这关键时候再转学，光是重新适应人际关系和学习环境就需要不少时间，这折腾来折腾去，孩子自己也难受。”
“大学要是选在本省，ｂ市是省会，到时候也是能够时常见面的。”
临简雾就这么打消了夏薄阳想要把程馥接到市里来念书的念头。
后来回想起来，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抹去了这对姐妹最后相处的一段时光也说不定。
夏薄阳出车祸的事情谁也没想到。
即使临简雾第一时间赶到程馥就读的高中把人接过来，也没能让程馥见到夏薄阳最后一面。
直到夏薄阳的遗体被火化，程馥始终一言不发。
被临简雾带到市里来念书后也没怎么说话——程馥早上上学的时候，临简雾还没起床，程馥晚上放学的时候，临简雾已经睡了，高三第二学期一周就休半天假，那半天程馥基本上待房间里不出来，完全可以做到一个月都不碰一次面——虽然她们之间以前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是关系很好的姐妹，妹妹总会讨厌姐姐的女朋友，对此，临简雾心知肚明。
所以临简雾对程馥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在夏薄阳心里最重要的是妹妹，她临简雾说什么也要照顾好这孩子。
“唉……”结束了回忆，临简雾深深地叹了口气。
物质上的保障好解决。
她每个月都会给程馥买衣服，只是程馥兴致缺缺，说都穿一样的校服，没必要买那么多，买鞋子呢，程馥便说自己也看不出什么鞋好。
也不知道高中生的生活费应该给多少，她上高中时一个月是３０００，寻思现在跟当初比起来都过了七八年了，物价肯定上升了不少，她就给程馥一个月６０００。
生活费要是不够，总会找她要吧？
精神卫生健康方面……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本来一开始是打算让程馥住读，或者就近在学校附近租房，但程馥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这个留有姐姐痕迹的房子……
班主任已经跟她说了好几次，程馥最近成绩下降的太厉害，上课基本上不听课，还总是上课睡觉，让她私底下好好管教一下。
思来想去，虽然有点怕跟程馥打交道，临简雾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程馥坐下来好好聊聊。
＊
姐姐曾经和临简雾同居的房子，位于一处人才公寓小区，属于两人工作地点的中心地带，门锁统一应用的是带钥匙的电子锁。
程馥不用钥匙，她把手在键面感应一下，等按键亮起来，再输入密码。
输密码时的按键声在空旷安静的夜晚走廊里总显得有些刺耳，平白无故让人心烦。
‘咔嗒’一声，听见锁舌弹动的声响后，程馥按下门把手，轻轻推门，然而，和昨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相比，门缝先行透出了一丝明亮的光——客厅的灯没关。
程馥一眼就看到了临简雾。
挽袖口，掖衣角，右手驼色毛衣连带白色寸衫的袖口挽起来一点，露出白皙漂亮的手腕，左边寸衫衣角没有掖进牛仔蓝的裤子里，被驼色毛衣覆盖，自然垂落，一步一行间，衣衫扬起，隐约可见精致的腰线。
这是一个乍看起来很有些病弱的女孩子，二十六七岁，脸色有种从未见过阳光的苍白，从发际到耳垂一带的皮肤特别薄嫩，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其内部的暗蓝色血管组织，犹如北方雪原下一缕金子的矿藏，与此同时，眼色和发色又很深，完全融入灯光下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展露棱角的黑色岩石。
长发缱绻，灯光若是再昏暗一点，就是说这个人是与她同龄的高中生，程馥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就是姐姐喜欢到为之改变生活方式的人吗？不管多少次，每次看见临简雾，程馥内心都会响起这个声音。
“吃饭。”临简雾给她把背上的书包放到一旁的布艺沙发上。
程馥坐在玄关处的小马扎上换了鞋，洗手，尔后才跟着临简雾一起在餐桌落座。
临简雾给程馥盛了一碗饭，让人饿着肚子可不好谈话，不管打算聊什么，最好都要等到这顿饭结束。
食不言，寝不语。
因为家教，临简雾没有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习惯。
程馥没有立即拿起筷子。
四周漂浮着九月星期天的午后气息，那些早已忘怀的珍贵回忆。
她闻到了一股桂花香。
上一秒明明已经打算动筷子了，但就因为这一秒闻到了桂花香，脑子怎么也忍不住思考起花香的来源。
姐姐喜欢摆弄花草，但这房子里养的多是绿萝、吊兰、平安树这样的常绿植物。
不用修剪，不落花不落叶，也省打扫。
蜂蜜桂花的香味，还夹带着杏子的甜味，然后随着茉莉以及雪松的加持，香味越闻越好闻，最后带了点烟草的香甜，从头到尾都是甜甜的。
那是残留在空气中的香水味。
爱慕的ｅａｕ ｄｅ ｐａｒｆｕｍ（意指浓度介于百分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香水）。
旅程。女性专用的香水。
那是姐姐以前常用的。
姐姐留下来的香水味应该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这房子里消失了，但等她看到临简雾，坐在自己曾经坐过的座位上，吸吸鼻子，对这香水的认知便又再度浮上心头……
对于程馥来说，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她从一地七零八碎的芜杂中抬起头时，便有花朵扑面，花香萦怀。
此情堪比春风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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