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含沿着小巷走进了夜店。
酒气夹着香水味窜进鼻子，霓虹的灯光闪得眼睛生疼，吵闹的人声和音乐声震动着鼓膜。门口有几个人吞云吐雾，烟味顺着开门时流动的空气跟了进去。
她皱了皱眉头，晃了两下脑袋，想把烟味晃走。
又有几个人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姜念含堪堪侧身避开了，浓重的酒气让她捂住了嘴鼻。
沙发上坐着好些热闹欢呼的人，不知道是哪里的学生在庆祝。有几对看不清面容的人在纠缠，她慌乱地避开视线，快速穿过人群。
员工通道前站着几个漂亮的女人和男孩。
“你好，请问祝也在吗？”她拉住最前面容姣好的女郎，勉强大声地问着。
“祝也啊。”女郎撩了一下黑色及腰长发，发出一阵清香的气味，和她艳丽的妆容有些格格不入。
“小妹妹，你找他做什么啊？”女郎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姜念含。
姜念含感受到对方没什么恶意，斟酌着开口：“一点私事，但是是很重要的事情。”
“哎哟，你不告诉我我不好叫人咧。”她抱臂侧靠在门旁边，大眼睛眯起，脸上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姜念含。
姜念含握紧了手，脑海里闪着各种事情，脸上慢慢地红起来。
“姐姐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就跟我说说嘛。”
“姐姐，我...”
她心一横，刚张口想说话，忽然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木姐！别为难她！”
祝也穿着燕尾的小西装，走到姜念含的旁边，拉住了她的手臂。
他身上夹着微甜的酒气，估计刚从哪个包厢里走出来。手上的温度隔着布料传到姜念含胳膊上，凉得发寒。
“大惊小怪，我就逗逗小妹妹，”李秋木侧身让出了前往员工室的门，“好了好了，去吧。”
祝也一言不发，拉着姜念含穿过那道门。
姜念含回头朝着李秋木抱歉地笑了一下，后者掩唇低笑着。
这小妹妹真可爱。
“木姐，有新来的找你。”来人打断了她的思绪，李秋木站直身体，朝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
——
门关上的一刹，外面的喧闹声所剩无几，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走廊是声控灯，走出一段路后灯灭了，姜念含感受着手臂上的温度，亦步亦趋地跟着祝也。
刚才闻见的酒味在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浓郁，惹得人晕乎乎的。
祝也的手渐渐松开，似乎是停下了脚步。姜念含有些发愣，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忽然一个趔趄，绊到什么东西，幸好双手紧紧地扯住了祝也，勉强站住。
姜念含轻轻呼出一口气，收回手准备继续跟着他，抬眼只看见祝也黑沉沉的脸和眸子。
“呃，怎么不走了？”
空气实在是太安静，姜念含也只敢用气声，生怕打破了周围的黑暗，让两个人的窘迫和悲伤都无所遁形。
“念念。”
祝也轻声呢喃着，身体忽然卸了力，背靠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我在。”
姜念含走上前，把祝也毛茸茸的脑袋按到了怀里，轻拍着他的背。
“你都知道了是吗？”
“嗯。”祝也闷闷地哼了一声。
“这个是你的房间吗？我们进去说吧。”
泛黄的门，贴了一大张小狗画报。门没关紧，轻轻一推，撞到了什么东西停住了。
姜念含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但祝也紧紧地回抱着她，怎么也扒不动，只好半抱着把人拖进去。
房间不大，东西很多，但整齐又干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姜念含转头把门关上，刚要开灯，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别开灯。”
不是气音，可虚弱得不如气音。
说完重重地往后靠在了椅子上，姜念含转头借窗外昏暗的光在窗外寻找起来。她视力很好，只要有一点光，就能看清大部分东西。
小餐桌上放了一袋苹果，拿起桌上的苹果和小刀，坐到了他旁边。
“......阿姨最后说了句话。”捻起纸擦了擦小刀，大拇指抵住刀背，从苹果上方开始削皮。
“嗯。”
“她说...”姜念含顿了一下，低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说什么了？”
“......你吃苹果吗？”
“嗯？吃吧......”
祝也伸手接过削好的苹果，放到嘴边却迟迟张不开口。
“......”姜念含又擦了擦刀，嘴巴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嘴巴默契地做不出动作，空气又陷入了寂静。
“念念，”祝也缓缓开口，先打破了这份寂静，“我知道她恨我，没事，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不会...不会难受的。”
“我看见你哥哥了，”姜念含轻叹了口气，“带着女朋友，他们两个走之后，阿姨拦住了我，她很担心你。她让我告诉你，家里有给你的钱，只要你回去认个错。”她不是不知道祝也的情况，但眼下似乎没有更优解了。
“呵，回去，回去掺和他们那些破事吗？”祝也单手捂了捂额头，后坐直身体，慢慢地啃起苹果来。
“念念，你也不用管我了，你就好好读书工作，过你的生活就好，谢谢你......这些天......”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最后字不成句，显然是哭了。
姜念含叹了口气，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似乎从接到祝也妈妈电话开始，就一直在叹气。
她转身拿起桌上的纸，蹲在祝也面前，“苹果核给我，”从祝也手里接过果核，用纸包着，丢进垃圾桶。
“好了，没咽下去就吐出来，”她朝着祝也递了两张纸，“哭就好好哭，吃东西容易呛到。”
祝也没出声，姜念含把手放在了他脸上。刚放上去，她就轻轻瑟缩了一下，满脸都是泪水。
“笨蛋，你还有我呢，我不会走的，你也要好好读书和工作，别怕，你还有我呢......”
她站起来，再次把祝也揽到怀中，他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念念......怎么办啊念念，怎么办啊......”
——
姜念含吃了三个苹果了，祝也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刚才哭完就哼着说困，想到他一身的酒气，估计也是累了。
转头就靠在椅子上，说什么也不肯到床上睡。姜念含费劲巴力哄半天才转移了阵地，现在估计快进入深度睡眠了。
她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两点。祝也现在离不开人，估计明天自己走了他又要难过。
幸好放假了，本来答应养父母要马上回家的。
明明比自己高很多，总是很粘人，到底是弟弟啊。
姜念含静静地看了一会祝也，乖巧的睡颜，衣服还没换，明天估计要皱了。
苹果含水量有点高，她起身准备去厕所，刚打开门，就和李秋木对上了视线。
“哎呀，怎么就你一个人。”李秋木抱臂看着她，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拿着几张A4纸，似乎是路过，和刚才在门口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睡了。”姜念含轻声说着，把门关上了。
“没给你安排住处？哎哟，这小子，真是不懂事。”
“没事的，他太累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方便，我给你安排个空房间吧。来来，小妹妹。”
“那个，姐姐，没事的，您给我一床被子和一床凉席就好了，我和祝也从小就睡一块。”
“你就是他经常说的那个姐姐？哎哟，确实有礼貌又漂亮，真讨人喜欢。”
李秋木脚步放慢，两人并肩走着。那种淡淡的清香更加真切，她眉眼含笑，轻声地继续说着。
“他都那么大了，还要姐姐陪着睡啊。”
虽说是姐弟，但两个人从三年前就不互称姐弟了，再听见这个称呼，姜念含微愣了一下。
“啊，不是，这次比较特殊，他有点...有点难过。”
“哎，你们家的事我也知道一点。”李秋木面上的微笑淡了一点，轻叹了口气，“你跟我来吧，我给你拿床被子。”
她领着姜念含走到了偏里面一点的房间，空气中只有樟脑丸淡淡的味道。柜子里放着几床被子，花色不一，甚至有些夸张。
“这床软一点，这床重一点，这床最暖和......”李秋木一一介绍着，随后转身看着姜念含，“你喜欢盖哪一种的？”
“啊，”这几床被子温馨得不像该出现在这里，“那个吧，软一点的。”她伸手指了指那床暗紫色的。
“姐弟的习惯差不多哎，”李秋木边说边把被子抱出来，“小也也喜欢软的，他的房间够大，睡两个人没问题，席子房间里应该有，没有的话你再过来拿，这门不锁的嗷。”
姜念含点了点头，接过被子。真的很软，也很厚。
“好了，我得走了，今天来了新人，还得安排一下工作。”她边说，边晃了晃手里的A4纸，“再见小妹妹。”
“姐姐再见。”姜念含抱着被子，朝祝也的房间走去。
李秋木关好了储物室的门，回头看着姜念含纤细又稳重的背影，轻轻按了按额头，把心底的情绪按了回去。
——
姜念含推开门，猛地撞上了什么，后仰了一下，又被拉住了。冰凉的手掌揽过自己的肩膀，姜念含很快认出来，是祝也。
她克制住了惊呼，退出了祝也的怀抱，把被子放在了床上。
“怎么醒了？”她轻喘着气，被子不算轻，奔波了一天，这下也有些体力不支。
“你和木姐讲话把我吵醒了。”祝也身上的西装换下了，现在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
“你睡眠这么浅啊，”姜念含边铺着被子边说，“对了，给我拿双拖鞋。”
“旁边柜子下面有，你的睡衣也在......”他愣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姜念含在干什么。
“你要在这睡吗？”
“不然呢，你又没有给我安排房间。”姜念含转身，在柜子里翻找着自己的衣服，是某次换季，收拾出来的衣服。
自己的养父母还算富有，很宠自己，衣服几乎周周都买新的，宿舍渐渐放不下了。
长袖睡裙，没有夸张的图案和花边。
“厕所在哪，我去洗漱。”她换好鞋子，转身看着祝也。
“出门右拐，再直走左拐，洗漱的东西我给你拿。”他脑袋还不是很清醒，酒劲渐渐上来了，脚步慌乱地找着东西。
——
姜念含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她抬手轻轻搓了几下，才渐渐起了红晕，气色好了一点。
回到房间后，灯终于是打开了。
祝也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色，明明喝了很多酒，脸上却一点都不显。
“念念，我们睡一起，不好吧。”
“嗯？不是睡了好几年了吗，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又不是一张床。”她边说边把东西放好。
粉色的新牙刷，蓝色的牙杯，和祝也的放在一起，倒像是一对。
祝也拍了拍泛红的脸，盯着两个牙杯，心里泛起一丝失望。
姜念含注意到他的异样，偏头问着：“你怎么了？”
“没、没事，睡觉吧。”祝也快速躺了回去，紧闭着眼，睫毛轻颤着，肉眼可见的紧张。他盖着的深蓝色的被子，和姜念含抱来的紫色被子似乎是同款。
姜念含从房间角落拿出席子和垫子，在床边铺起来。
“我，我睡地上吧。”祝也忽然掀开被子，踩上了姜念含刚铺好一半的地铺。
姜念含还在扯着垫子，没注意到祝也的动作。她抬手一拉，祝也没站稳，直直地朝着她倒去。
姜念含被祝也压在身下，一米八的成年男性，再怎么瘦也是很重的，她艰难地从缝隙里挤出了半句话。
“......祝也，起来......”
“姐姐，念念，对不起。”祝也慌慌张张地坐起来，看着姜念含艰难地蠕动，嘴巴一撇，又要哭。
姜念含见状，也不顾奔波了一天又被重击的酸痛的腰了，连忙爬起来，把人按进怀里，轻声哄着：“祖宗，乖，别哭啊，姐姐在，不哭不哭。”
好不容易把祝也哄到床上睡觉，姜念含才慢慢关上灯。房间再次陷入了黑暗，她摸黑爬进被子里，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今天终于结束了......
“念念，我睡不着。”
高兴早了。
“怎么了？”
她还是果断地翻过身，像多年前的每个晚上一样。
室内只有插座的红灯在闪烁，窗帘被拉上了，即使是姜念含此刻也有些看不清祝也的神色，只是眨着眼睛等着祝也的下文。
祝也眼眶还是红红的，脸颊也变得通红，他睁大眼睛，想看清姜念含，但只能看见无边的黑暗，心里蓦地泛起恐慌。
“念念？你还在吗？”
他伸出手往前探着，姜念含见状，朝着他那边挪动了一点。祝也触摸到冰凉的肌肤，睫毛，鼻尖，嘴唇，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念含疑惑地接受着他的触摸，他的手在被窝里捂了好一会，此刻是暖和的，至少对于她冰凉的肌肤来说是的。
“我以为你走了。”
发什么酒疯呢？她伸手抓住祝也试图捏自己脸的手指，热量从他那边传到自己的手上。
“我一直在，别怕，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别怕。”
“念念......我没有妈妈了......”
祝也的气息还夹杂着酒味，姜念含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去弄点解酒的东西，以尽到自己这个“姐姐”的责任。可是她太累了，累到闭上眼睛都是白天在医院的场景。
“本来我们也没有，只是再失去一次而已。”可我连亲生妈妈都没见过。
后半句话姜念含没有说出来，她早就释怀了。说出这种话，对现在的养父母而言，无异于白眼狼。
“睡吧，别怕，你还有我呢，睡吧。”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祝也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扣住了姜念含的手，扯也扯不掉。她抬眼看着祝也，眉头紧皱着，睡得不大安稳，要是硬把手扯出来，估计又得哄好一会。
算了。
姜念含扯了扯他的被子，确保两个人的手都能盖上，又轻轻地掖了掖，才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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