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关镇西街坊市里新来了一对姐弟,那姐弟俩盘下了一个早年因战乱废弃的茶楼。黄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墙耳朵西墙知,街里街坊的但凡有点新鲜事不消片刻就能传遍整个镇子。
这姐弟俩,就是黄关镇里家家户户最近都在谈论的新鲜事。
那姐姐呀,倒是长的挺好看的,一身干练劲装也遮不住那极态尽妍的样貌。就是那性子呀,冷傲骄纵,不饶人。嘴边常常挂着一句话,“时也,运也,各人自扫门前雪。”而且啥话都敢说,骂起人来,荤素不忌,那好多话听着,哎呦,让人觉得臊的慌。
至于那弟弟嘛,长的也好,俊!整日跟在那姐姐的后头忙活,有眼力见,懂事乖巧!但就是那双眼睛啊老是阴沉沉的,盯着人半天不说话,就像在看死物一样,让人发怵。
这姐弟俩呀,一个不好惹,另一个不敢惹 !啧!
…………………………
黄关镇西街茶楼
“小阿嗔,少瞪我啊!别以为我看不见,去,去打盆水来。”
林尧将两个宽大的袖子一挽,露出白皙的手臂,然后就这么轻轻的一抬、一放,就将摞在一堆的柜子、桌椅分开了来,灰尘顿时满天乱飞。
“噗,咳!”林尧一只手捏着袖子捂口鼻,一手拍扫着身上的灰尘。
见身后半天没反应,好笑地回头瞥了一眼那坐在门槛上阴沉沉盯着她发愣的小崽子。
林尧双手往腰上一撑,一副大佬的样式指挥道。
“你既然跟了我呢,那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乖,巧,听,话!去,去给我打盆水来,你如果乖一点呢,那晚点姐姐就给你买糖吃!你如果不乖呢,姐姐今晚就让你去睡马棚,让你好好品尝一下马粪的味道。所以,乖一点,听话啊!去,打盆水来!”
文琛,啊,不对,现在是林嗔(被某人强制改名改姓的林嗔)怒瞪了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阴恻恻的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他将身上的包袱往旁边一丢,扫视了一眼周围,慢悠悠的起身捡起了一个边缘缺了口还有一只结了网的蜘蛛躺在里面睡大觉的木盆,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能听到林尧的碎碎念。
“不错,不错,这茶楼旧是旧了点,但格局不错。这边,到时候摆个梨花柜,放些精致的茶壶,碗碟,绝对好看。这里,得弄一块专门放茶壶的地方。啊!我得记一下,得找人去打些茶壶,还有柜子,还得定一批茶叶、点心,还有这一块,得重新装修一下,安几个炉子……”
一刻钟后
“给你,水。”
低沉的声音在林尧的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她那飘远的思绪一下就被拉了回来。
原来不知何时林嗔早已打回归来,站在林尧的身旁静静地凝视着她。
而林尧呢,坐在桌前支着脑袋,盯着一个陶木罐子看入了迷。
见林嗔打水归来,林尧胡乱的扯过一布条将那罐子随手一裹丢到了角落里。
她的脸上重新挂满了笑,边走边说着:“水打来啦,真乖,给我吧!看到那边的扫帚没有?去,捡起来!把那块给打扫了!”
林嗔的头往后一仰,顺利挣扎开了林尧揪他脸蛋的手。
他气恼的将手里的木盆往林尧怀里一丢,没管溅出来的水花,迅速转身低头,拾起林尧所说的扫帚,一边扫着一边开始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砰”地一声巨响,林嗔如愿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绚烂的笑容。
扭头,正想去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
一根箭矢一样的小木簪子就这样直直地擦着他耳边而过,正中他身后柜子第二格的一个废弃竹筒中。
林嗔的耳侧开始沁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红色‘珍珠’,血一滴一滴的砸落到了扫帚上。
“嘶,肯定很疼!你看看,这血流得,啧啧!”
林尧慢条斯理地将一个小弓箭样式的木簪子重新簪回头上,扭着腰,随手抓了一堆布条凑到了林嗔的跟前。
“姐姐还是心疼你啊!你看看,都没敢发力!快,包扎一下。”
林尧拎着林嗔的耳朵左看了看,右看了看。
林嗔更疼了,想躲,可林尧手劲极大,根本躲不过。
就这样林嗔咬牙切齿的被拎着耳朵包扎了里三层外三层。
林嗔看着他面前这个装模做样,一副痛心疾首的态势吹着耳朵的林尧,脸上闪过了一丝懊恼。
这女人,就好像刚刚那一簪子不是她丢的一样。
“弟弟呀,你给姐姐的这个见面礼也算是独出心裁,不错!姐姐挺满意的!姐姐这次就收下了,但是下不为例啊!”
林尧故作安慰的摸了摸林嗔的脑袋,随后绕过他,停在那满是灰尘的竹筒前。
林尧轻轻一扯,就将那个沾着血和灰尘的木簪子拿了起来,嫌恶的“啧”了一声,随手就拿起了林嗔的衣袖,认真的将那簪子擦了再擦,直到没有一丝灰尘了,才重新簪回到另一边发髻里。
做完这一切,林尧又径直向着前方不远处一个还算干净的板凳走了过去,路过那侧翻在地还汩汩流淌着水的木盆时,林尧呲笑了一声,脚尖轻轻一踢,那木盆就回了正。
“去,再去打盆水来,姐姐累了,睡会。这儿,”林尧用眼神将茶楼巡视了一圈,手指比划着画了个范围,点了点,“这儿就留给你收拾了,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什么时候用晚膳。”
随后,林尧再不想理会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弟弟,径自躺到了那板凳上,双手背在脑后就这样假寐了起来,毫不顾忌自身形象。
林尧小半辈子都在忙忙碌碌,现在啥也不愁了,就想找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地生活养老,地方是找到了。
谁知这半路上被人硬塞了一个小崽子到她手上,这小崽子眼神怪渗人的,有时候林尧直视过去都会忍不住打寒颤。
但这小崽子皮囊不错,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也算得上一个‘乖巧听话’,带着就带着吧,养老之余带带娃,也不错,也算是体验老年生活的全套了。
林尧望着茶楼顶上那些腐朽的房梁发起了呆。
房梁上有着一些不知名的虫蚁在爬,耳边是某人气急故意发出的‘唰唰’、“砰砰”之类的清扫声。
对了,若细听,窗外还有商贩叫卖的声音以及来往行人寒暄赶路的声音。
阳光照射进来,林尧舒服的眯了眯眼,一只手抽出来试图去抓一抓这阳光,没抓住,也不气馁,松开手,握拳,继续抓。
就这样,握拳、放开、又握拳……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小猫似地抓着阳光玩。
一旁的林嗔见状,扫帚‘舞’得虎虎生威,发出的声响越发大了。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这句诗,莫不如是。
若有外人见到林尧这模样,听到她的心声,只怕会忍不住嗤笑一句:二八年华的姑娘怎就一副看透世事的样态?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黄关镇外一向寂静的小山坡上有了响动。
“小阿嗔,跪下,磕三个头。”
林嗔不明白这个便宜姐姐搞什么鬼,用膳时间,没饭吃就算了,他收拾到一半,还被这个便宜姐姐摸黑拉来了这。
来这也没做别的,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洒了一堆灰,还埋了那个装灰的陶罐。
林嗔不想跪,这辈子都不想再跪!
林尧站在这离黄关镇二里地外的山坡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笔直站着的林嗔有点不顺眼。
没犹豫,林尧一脚过去,如愿将林嗔的膝盖踹弯了下来。
随后,按住了林嗔想站起来的身体,强制将他的脑袋扭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众人都怕的阴仄仄的眸子,难得柔和了声音轻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磕个头吧,算正经的见面礼。”
说完,没待林嗔来得及反应,林尧就放开了他,自顾自地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
那月的辉光洒在黄关镇外围的黄泥城墙上,竟奇异的像是给那城墙盖了一层被。林尧深嗅了一口,仿佛这样鼻间就还能嗅到那随风扬去的、腐朽的,灰味。
她的眸子里是少见的认真和感伤。
“我爹死在这。我娘,刚也算埋在这了。你既然成了我的弟弟,那就老实的磕个头。”
林嗔闻此话,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心里不停在腹徘:你刚把你娘给洒了,扬了,埋在这的啥也不是,就是一个陶罐!让我给一个陶罐磕头?
他皱了皱眉,一脸不可置信地样子紧盯着林尧,似乎在等着她的反悔。
林尧浅笑着看回去,手状似不经意地拔弄了一下她头顶那个小巧的弓箭样式的木发簪,眼里有着明晃晃地威胁意味。
两人就这样谁也没言语,互相盯着看了足有半晌。
林嗔拗不过,想了想,轻撇了下嘴,不情不愿的、极快速的跪下磕了六个响头。
便宜娘三个,便宜爹三个,好了!
林嗔磕完,起身,正待往山坡下走时,膝盖一弯,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林嗔阴沉地跪伏在地上,抬起头怒瞪了一眼这个踹了他一脚,像做错事一样缩着脑袋但脸上却毫无悔意的便宜姐姐林尧。
他忍不住恶狠狠地想道:这女人,之前那盆水里加的料怎么就没弄死她呢?怎么就被她识破了呢?
林尧并不在意林嗔那不痛不痒地怒瞪,只是笑着拍了拍林嗔的肩膀,随后眼睛直盯着远方,下巴微抬,示意林嗔看黄关镇对面那块曾经被戎狄占领过的失地。
林嗔跟着看了过去,一个微怔的,几不可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好意思啊,我刚忘了说,咱爹不是死在这个方向,是那边,所以得向那边磕呀,人生最不能的可就是迷失方向,这方向啊可不能磕错了,你说是不是?”
这便宜姐姐明明在笑,林嗔却少见的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悲怆与感伤。
看在这便宜姐姐照顾了他一路的份上并且以后可能的确还得靠她的份上,磕就磕吧!
审时度势,乖巧听话。
虽然林嗔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他从这便宜姐姐身上实打实学到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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