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再去打盆水来,姐姐累了,睡会。这儿”林尧用眼神将茶楼巡视了一圈,手指比划着画了个范围,点了点,“这儿就留给你收拾了,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什么时候用晚膳。”
随后,林尧再没理会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弟弟,径自躺到了那板凳上,双手背在脑后就这样假寐了起来,毫不顾忌自身形象。
一直到夜幕降临,天色昏暗,黄关镇外一向寂静的小山坡上才有了响动。
“小阿嗔,跪下,磕三个头。”
林嗔不明白这个便宜姐姐搞什么鬼,用膳时间,没饭吃就算了,他收拾到一半,还被这个便宜姐姐摸黑拉来了这。
来这也没做别的,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洒了一堆灰,还埋了那个装灰的陶罐。
林嗔不想跪,这辈子都不想再跪。
林尧站在这离黄关镇二里地外的山坡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笔直站着的林嗔有点不顺眼。
没犹豫,林尧一脚过去,如愿将林嗔的膝盖踹弯了下来。
随后,按住了林嗔想站起来的身体,强制将他的脑袋扭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众人都怕的阴仄仄的眸子,难得柔和了声音轻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磕个头吧,算正经的见面礼。”
说完,没待林嗔来得及反应,林尧就放开了他,自顾自地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
那月的辉光洒在黄关镇外围的黄泥城墙上,竟奇异的像是给那城墙盖了一层被。林尧深嗅了一口,仿佛这样鼻间就还能嗅到那随风扬去的、腐朽的,灰味。
她的眸子里是少见的认真和感伤。
“我爹死在这。我娘,刚也算埋在这了。你既然成了我的弟弟,那就老实的磕个头。”
林嗔闻此话,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心里不停在腹徘:你刚把你娘给洒了,扬了,埋在这的啥也不是,就是一个陶罐。让我给一个陶罐磕头?!
他皱了皱眉,一脸不可置信地样子紧盯着林尧,似乎在等着她的反悔。
林尧浅笑着看回去,手状似不经意地拔弄了一下她头顶那个小巧的弓箭样式的木发簪,眼里有着明晃晃地威胁意味。
两人就这样谁也没言语,互相盯着看了足有半晌。
林嗔拗不过,想了想,轻撇了下嘴,不情不愿的、极快速的跪下磕了六个响头。
便宜娘三个,便宜爹三个,好了!
林嗔磕完,起身,正待往山坡下走时,膝盖一弯,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林嗔阴沉地跪伏在地上,抬起头怒瞪了一眼这个踹了他一脚,像做错事一样缩着脑袋但脸上却毫无悔意的便宜姐姐林尧。
他忍不住恶狠狠地想道:这女人,之前那盆水里加的料怎么就没弄死她呢?怎么就被她识破了呢?
林尧并不在意林嗔那不痛不痒的怒瞪,只是笑着拍了拍林嗔的肩膀,随后眼睛直盯着远方,下巴微抬,示意林嗔看黄关镇对面那块曾经被戎狄占领过的失地。
林嗔跟着看了过去,一个微怔的,几不可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好意思啊,我刚忘了说,咱爹不是死在这个方向,是那边,所以得向那边磕呀,人最不能的可就是迷失方向,这方向啊可不能磕错了,你说是不是?”
这便宜姐姐明明在笑,林嗔却少见的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悲怆与感伤。
看在这便宜姐姐照顾了他一路的份上并且以后可能的确还得靠她的份上,磕就磕吧!
沉潜刚克,乖巧听话。
虽然林嗔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他从那便宜姐姐身上实打实学到的第一课。
…………时间回到现在的一个月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随着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桌前端着茶碗的夫人婶子们像是忽然回了神。
林尧坐在二楼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茶楼下那挤满了的夫人婶子们,脸上的笑容怎么遮都遮不住。
一婶子突然站起身冲着那倚着廊柱坐着的林尧大喊了一句:“林家娘子,不畏强权,舍身护弟,大义灭夫,真乃吾之楷模也!那人杀得好,杀得妙,就是可惜了当晚我没在场,我若在场,定要补踹几脚的!”
“是啊是啊!”旁边众人纷纷应和。
林嗔瞠目结舌的看着原本还笑得极其灿烂的林尧,一瞬间,就转换了一副楚楚可怜、坚韧哀叹的面孔,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绢帕,低头拭泪,欲语还休的叹了一句,“唉……所遇非人,无可奈何……唉……”。
这语气,婉转悠扬,似有众多苦楚无法道明,让人闻之落泪。
林嗔扯了扯嘴角,实在没有忍住向着那房梁顶翻了一个白眼,内心忍不住的吐槽:如今这便宜姐姐‘唱捻作打、装腔作势’的本领真是越发娴熟了。
说实话,他现在倒是真有些佩服这便宜姐姐了。
距离那晚遭人夜袭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如今楼下这高朋满座的场景皆得益于这便宜姐姐那日的当机立断。
黄关镇属实不算大,林家茶楼死了人这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死了人,到哪里都是一忌讳事,并且这人还是那年轻的女掌柜亲手杀的,就更忌讳了。
事情传出去的头两天,除了几位熟客不以为意外,镇子上的其他人对这茶楼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招了讳忌。
那便宜姐姐虽不怎么在意客源,但看着如此惨淡的生意,还是结结实实叹了几口气的,连带着他也遭了几次那便宜姐姐的狠瞪。
害怕是人之天性,那八卦就是人之本能了。
‘年轻漂亮的女掌柜’、‘亲手杀人’并且‘弟弟负伤’,这几个关键词一出,让人不得不脑补出一场大戏。
随后果然有那耐不住好奇心的婶子悄悄前来打听,还时不时带着可怜又畏惧的目光望着林尧。
林尧被人八卦了这么几次后,得了启发。
她当机立断,找人编了一出“负心汉追袭千里只为杀妻卖弟,最终被反杀”的故事。
还请了一说书人日日在这茶楼讲故事,引得无数夫人婶子们来此喝茶以及一起感慨哀叹。
哀叹什么呢?哀叹这世间的男子是多么的薄情寡义,哀叹自己家里那本难念的经。
如今这茶楼竟比开业时还热闹!
那些姨娘婶子们俨然把这当成了一茶话会的场所,就是可怜了那些在家坐等着夫人们的丈夫,因着这事,没少遭白眼。
林嗔想着想着,忍不住地“噗嗤”笑了一下。
至于他自己嘛,林嗔摸了摸左肩那早已愈合的伤口,苦笑了一下。
这便宜姐姐说自己不记仇倒是真不记仇,第二日起来就跟没事人似的,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那晚他的算计,就好似真的随着那根粉碎了的木簪消散了般,亏他还愧疚尴尬了好几天,甚至还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
但看那便宜姐姐谈笑风生、插科打诨的样子,他想,就这样算了吧,算了也好。
唯一不同的是,‘小阿嗔’这个称呼,他再未听那便宜姐姐喊过。
……………………
片刻后,一个身着翠绿裙装,头盘灵蛇髻,簪一大红花的美艳女子娉婷的站在二楼最后一节台阶上巧笑倩兮地看着林尧。
她轻声问了句:“林家娘子,奴家可以上来吗?”
“有何不可呢?”
林尧浅笑着坐正了身子,轻点了点自己对面的空位,示意那女子入座,随即转头,将手中的绢帕随手一甩,甩给了林嗔。
林嗔无奈的白了一眼,将那绢帕妥善收好,自觉下楼备了一套茶具送了上来,站到了林尧的身后。
那女子入座后,自袖中掏出了一沉甸甸的紫色荷囊,放置在了桌面,正待开口,被林尧制止了。
“稍等。”
那女子知趣地收住了话头,轻点了点头,细瞧着林尧烹茶煮茶。
小巧的风炉中火苗缓缓燃起,林尧素手捻起一茶饼装入了器皿中炙烤,炙烤完毕后倒入一小巧的臼钵中碾压成碎,随后用拂抹将其细细归置聚拢,再往汩汩冒泡的水中这么一丢,放入了莹白的食盐,就这样三投三沸,渐有沫饽生于水面,茶香顿时四溢,满室飘香。
林尧拿起一茶勺,舀出清亮的茶汤倒入那女子面前的茶碗中,说了一声,“请”。
女子捧起,浅酌一口,赞了句,“好茶!果然是好茶!”
林尧将另一盏盛好的茶递给身后的林嗔,自己也饮了一口,这才含笑示意那女子继续。
那女子将紫色荷囊推给了林尧,轻声说道:“这是报酬,过去送茶的报酬。往后,不要再给骆驼院送茶了。”
林尧有些不解,与林嗔对视一眼,又看向了那女子。那女子略带羡慕的望了望楼下的夫人小姐们,怅然的叹了口气,说道。
“奴家是翠红。那铁匠的情,奴家承不住。所以,往后不要再送茶来了。”
唉,世间所有的债,情债最难还。
林尧表示理解地挑了挑眉,点点头,正待开口应下时。
那女子却又突然握住了她的双手,一脸兴奋讨好的语气说道:“以后你们不要再送茶来了,但奴家想自己每天来这讨上一盏你亲手烹的茶,可以吗?”
林尧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难得地怔愣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