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尸体还是被白墨带去了火葬场。
他将我推到门内，朝外将门闩给拉了起来。
老式简陋的铁门没什么正规锁，大都是从外面打了一个铁闩，别在门框上挂个铁锁而已。
我急疯了的想要用力扯，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在听到那破烂的二手车驶离时，我整个人都软倒了下来。
白墨要被我害死了。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的朝我袭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耳鸣心慌时，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潮湿粘腻的呼吸正在我耳边。
嗬——嗬——
我浑身猛地一僵，凉意直冲四肢百骸，心里面有一道声音在疯狂尖叫着——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可我的眼珠却像是不属于我自己一样，以着极为僵直的姿态缓缓侧目。
是那双背过去的臃肿双脚。
那一瞬间，我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喉咙紧到连呼吸都极为艰涩，所有尖叫都被堵在了其中。
下一秒，我像是被弹起来的皮球一样冲到了离那个背影最远的地方。
这个屋子窗户悍了铁质的防盗栏，门又从外面被挂住，是一个完完全全逃不开的封闭空间。
怎么办。
我全身都是冷汗，手脚发麻，眼睛昏花。
白墨说，这是我的幻觉，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可他明明每一寸都真实到了极致！
“……你是谁？”我颤着气音问他。
男人没有转身，没有应答。
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得像是一尊快要融化的蜡像。
他不动，我也不动。
我的余光微微挪开，狭小逼仄的厨房就在我左边。
圆木砧板上躺着一把砍骨刀。
我都已经是杀人犯了。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妈妈还在医院等我……
我蜷缩了一下手指，身体的重心已经放在了左脚上。
可忽然，那个男人动了。
他甩着手朝我这边疯狂后退。
正常人会头都不转，准确至极的朝着某个方向后退吗？
不会的。
我浑身上下像是被浸在冷水里一样。
动作快过于思考，待再回神的时候，我已经挤进了厨房，手里死死地握住了那把砍骨刀。
心神绷紧得像是快要断掉的弦，额头上的冷汗甚至滑落到了我眼睛里，可是我眼都不敢眨，视线也僵直的黏在厨房门口。
但下一秒，潮湿粘腻的呼吸忽然出现在了我后颈处。
我瞳孔猛地放大，“哼哧”的粗喘了一声，咬住舌尖的尖叫。
回头，挥刀。
“噗呲！”
“咚！”
一个洋娃娃的脑袋滚在了地上。
穿着吊带花边红裙的半个身子也砸到了一边。
不是那个男人。
我像是突然得到呼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我后退一步，手脚发抖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洋娃娃。
它的眼睛极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根根分明的长翘眼睫下，硕大的眼珠几乎撑满它的眼眶。
它就那样用高高翘起的唇角挤着两边凸起的脸颊看着我。
一秒，两秒，突然！它的眼珠猛地动了一下！红色的嘴唇更是咻忽之间裂到了耳后，诡异阴骇的朝着我笑。
我喉咙里的尖叫再也压抑不住，庞大的恐惧冲击着心脏，几乎撞碎了我的所有理智。
我转身拎着砍骨刀就往外冲。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离开这里！！！
可是那童真的笑声像是甩不掉般，一直贴着我耳边响。
“妈妈呀妈妈，为何要害怕。”
“是不是因为爸爸把你砸了很多下。”
“妈妈呀妈妈不要怕，捡起手臂跟着我走吧。”
“有血不用怕，有头不用落。”
“妈妈呀妈妈，为何一直要叫娃娃。”
“悄悄哒，悄悄哒，会吵到锅里的爸爸呀。”
不要再唱了！不要再唱了！！
“妈妈呀妈妈，为何要害怕。”
“是不是因为爸爸把你砍了很多下。”
“妈妈呀妈妈不要怕，捡起你的皮跟着我走吧。”
“爸爸在等着我们呀。”
“快看呐快看呐。”
“他在远处笑哈哈，妈妈是个血娃娃。”
空灵的童声像是直直窜到了我脑子里。
摆脱不了，根本摆脱不了。
我哭得几乎绝望，徒劳无功的扯着铁门。
“白墨，白墨，救救我……”
可我唤来的不是白墨，而是湿滑粘稠的沙沙声。
有什么东西正被拖过来。
我根本不敢回头看，拎起砍骨刀像是疯了一样的砸门。
事实上我觉得我已经疯了。
是的，我肯定是疯了！
像是那些烂俗恐怖片一样，精神出了问题才看见这些东西。
假的，它们都是假的！！
即使我脑子里咆哮着这句话，可还是控制不住的尖叫大哭。
离开这里，求求了，谁来都好，让我离开这里！
许是我的祈求终于得到了聆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和怒骂。
“大晚上的在这儿鬼哭狼嚎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妈的！装修也不挑个好时间！三更半夜砰砰砰的砸你大爷！开门！给老子开门！看老子不弄死你这个龟孙儿！”
男人的拍门声一阵大过一阵，甚至已经开始踹门了。
我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求救，可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
“门！门被挂上了！！”
我声嘶力竭的朝着外吼，可外面那人像是个傻子似的只会踹门。
沙——沙——
嗬——嗬——
“妈妈呀妈妈，为何要害怕……”
三道不同的声音几乎已经快贴到我后背了。
我被吓到手脚麻木僵直，冷汗砸在地上时耳边嗡鸣一片。
绝望之际，我忽然看到面前的铁门竟然被踹到摇摇欲坠的地步。
直觉快过脑子，我猛地站到边上。
“砰！”
门倒在地上的时候砸起了一片细灰，清亮的月光倾泄而进，我耳边的所有声音像潮水般皆数褪去。
得救了。
我哭叫着软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正骂骂咧咧踩上铁门的男人脏话才出口，便被我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
“老子都他妈还没骂你呢，你哭个屁啊！”
我颤着身子偏头看去，因为劫后余生般的恐惧仍在，我眼前一片模糊。
只能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身量高大，一身黑衣，眉眼浓厚如墨，两边脸颊被冻得通红。
我眨了眨眼还想看得更清楚，可是思绪却沉得厉害。
“咚。”
我听到我倒地时脑袋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切都变得遥远了起来。
“……安宁？安宁！”
白墨担忧焦急的声音像是穿透过黑暗，拽起了我为数不多的心神。
我猛地睁眼，视线都还未清晰就开始大口喘气，仿佛被憋了很久，苏醒过来才开始重新呼吸一样。
“安宁？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没事没事，我们去医院，去医院就好了。”
白墨的声音都在一颤一颤的，整个人慌得不行，他跪在地上，作势就要抱着我起身。
我拉住了他，模糊的眼睛眨了眨，我看清楚了面前的模样。
太阳高挂，屋子的大铁门砸在地上。
铁质的门闩已经断了，昨夜的种种忽然如潮水般涌来，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被铺天盖地的冷意遮盖殆尽。
我家周围，明明没有邻居。
我吞咽着干涩的喉咙，神经质地缩进白墨的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
这周围虽然荒凉偏僻，但偶尔也会有流浪汉的。
昨天晚上我只是受到太多惊吓了，又被白墨给关在了封闭的凶杀地，会害怕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是幻觉，一定只是幻觉！！
我拼命地给自己找着理由，以安抚住快要绷断的神经。
我必须要骗过自己，我没有办法。
因为我连崩溃都没有资格。
我妈住院费手术费什么都没有着落，还要躲安富强借的高利贷，赌博输掉的钱，如今身上还背着条亲生父亲的命。
我能怎么办呢？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没事的安宁，我在这儿，没事了，都没事了。“
白墨也搂紧了我，笨拙的安慰着人，可他明明也很害怕，手臂用力到勒得我发疼。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因为他也是个胆小鬼。
昨天晚上帮我毁尸灭迹估计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了。
我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扶门时问了一句尸体的事情。
他腼腆一笑，说是很顺利。
他师父把一具流浪汉尸体送进火化炉后就走了，留他看着。
他便趁机把安富强的尸体一同塞了进去，火化剩下的骨灰被他洒到了河水里。
我动作一顿，忽然偏头看他。
“你注意监控了吗？”
他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那里的监控才坏，还没来得及修。
我也清楚，白墨工作的那个火葬场因为年代久远，老旧又破烂，只有一些基本的设施在艰难维持。
平日里送过去火化的大都是一些没钱的穷人，里面的工作人员更是摸鱼打诨，就没什么专业的。
当初我也是看中了这个，才把怯生生的白墨给好说歹说地塞了进去。
他有师父带，不用去搬尸体，平日里跟着他师父去修修机器，打扫下卫生就好。
活少，人际关系又简单，不会像以前那样被人欺负。
“安宁……”
“叮咚咚……”
白墨的声音和我的手机一同响了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踌躇犹豫，张了张嘴又把话都给咽了下去，无措的垂下眼睫。
我大概清楚他想要问什么，但低头看向手机时，我就没什么心思去纠结了。
是家政公司那边打来的。
我在那里当钟点工，什么活都接。
我太需要钱了，所以我才收到消息的时候便马不停蹄的要赶过去。
因为时间急，我就抄了近道。
可才冲到屋子背后，我便被面前直直插着的东西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纸扎人。
黑色寿衣，白面墨眉，两颊画着圆形的腮红，长风一带，便悠悠晃荡。
它在轻轻笑着看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昨天晚上门口的那个男人。
是啊，明明就是三伏天，怎么可能会有人被冻红了脸呢。
我呼吸发紧，冷汗一瞬间就湿了后背。
不，不是的。
人太热了不也会脸红吗？
我死死掐住手心，理智咆哮尖叫着寻找各种说得过去的理由。
“叮咚咚……”
手机忽然又再次响了起来。
我被吓了一大跳，明白是家政公司的人在催。
顾不了那么多，我给面前的纸扎人鞠了一躬后便继续朝前狂奔。
虽然行为看起来有些可笑，但昨天晚上那个男人踹开门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感激到快要落泪。
在冲到荒地尽头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却猛地和那个纸扎人远远地对上了目光。
它血红的嘴唇高高翘着，纸糊的脸惨白粗糙，身子微微前倾，似乎要朝着我奔来。
我低低惊叫一声，整个人被吓得一大跳，下意识的就转身朝前不要命地跑。
一直冲到公交车上，在旁人奇怪的目光中我仍旧粗喘着惊疑不已。
它什么时候转过身的。
是风吗？
心脏的跳动声砸在耳膜上，我强迫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肯定是风。
我在心里咆哮着这句话。
可还是不敢再四处乱看，挤在人堆中手脚仍旧是发凉发抖的。
脑袋发懵了好一会儿，直到公交车停下又启动，我被人猛地往后挤了好几步。
虽然脚都快被挤离地了，但好歹心里有了一些安全感。
青天白日下，人多总是好的。
我竭力稳住心思，长呼一口气。
到站后，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出来。
一只脚刚刚落地，司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关门。
幸好我抽离得快，不然那“砰”的一声巨响，我都怀疑我的腿会连肉带骨的被生生夹断。
这什么破公交！！
我暗骂一声后抬头看了一眼。
“240。”
血迹斑斑的三个数字叫我浑身血液一瞬间就冻结了起来。
当年在我面前发生的那起举国震惊的车祸——
不就是“24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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