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最终是达米安出现带走了杰森。
“我答应会带他去龙堡的旧址看看，父亲。”
大儿子的话安抚住老父亲的情绪。布鲁斯放下手，就见他的小儿子杰森冷哼一声，毫不留恋地疾步走到兄长的身边。
两人很快不见身影。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一声龙吟，比起他体型稍小一圈的黑龙载着小朋友朝远处飞去。
布鲁斯叹了口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6
杰森是人龙混血。
人族的基因在所有种族中是最具包容性的，很多混血儿都有一个人类父亲或母亲。但龙族，尤其是象征永不止息的火焰的红龙，那是在整个龙族里都算得上暴烈的一个分支。
人的一半太过弱小，从杰森出生开始，他的身体内部就一直重复着“试探-融合-失败-休养-再试探”的过程，因此他的身体总是不太好，比同龄孩子瘦弱太多。
布鲁斯记得在拍卖会的现场预见这条小龙的场景。黑暗的环境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全是对台上那条红的纯粹的小龙的惊叹。但本该在麻醉剂下温顺无声的小龙，他的身体在崩坏的过程中肯定稀释掉了药性，小小的孩子扛着劣质药剂的副作用和主持人的鞭打，在聚光灯下朝着所有的恶意咆哮。
那孩子未必不知道台下都是怎样的大人物，还有满场保镖对他虎视眈眈。蓝色的眼睛里有湿润的恐惧和不安，更多的却是能将自己也燃烧殆尽的不屈怒火。
那时的布鲁斯想起族内有关红龙的记载，在那个种族和种族间只有战争和压迫的时代，没有一条红龙不死于焚尽敌人的烈火。
他看着红玉石般的鳞片在电击下光芒逐渐黯淡，缓缓站起身，成就了黑龙在所有地下势力中“夜神”的地位。
“太羞耻了。”
小小的，可爱的龙崽，被管家先生用魔法药剂加绷带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红彤彤的脑袋搭在黑龙的脖子上，对这个称呼分外嫌弃。
龙域的气候是恒定的，有时会随主人的心意变化。
那天的午后，还有往后的许多个午后，小红龙被迫抛却龙族最爱的飞翔，最多只能用脚爪扒在龙堡的外墙，晒晒太阳，把细长的鳞尾甩来甩去，再在日头冷下来后管家先生的呼唤下悻悻地爬回房间。
他以前生活在一个没有龙的环境里，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不知道幼龙的鳞片在成年以前很容易出现磨损，严重的甚至会脱落。不知道龙角并不是个永久挂件，而是像人类的指甲，定期定量的打磨才不至于出现不适。
不过杰森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使方法比较粗糙，他也有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布鲁斯给他磨角的时候，发现小小的红角上有许多不规则的擦痕，想象一下不大点的龙崽自己扭着脑袋想尽办法用岩石或其他什么坚硬的东西自助磨角，他就感觉又心疼又好笑。
红龙因为力量性质的不稳定，自身精神也很容易受到影响。过去的记载是这样说的，但最开始杰森真的很乖，除去大人们要给他鳞片上抹东西时有点不情愿外，其他时间里都是个非常贴心的小朋友。
提姆就很喜欢他。精灵族的青年提高了回家的频率，时常要么依靠在小红龙的怀抱里小憩，要么抱着小朋友在草坪上躺作一团，陪杰森找树林里偶尔闪现过去的小动物。
达米安差一些，又或许是他天然地不会表现出太多喜爱，对杰森的态度一度让小孩怀疑这个大哥很讨厌他。
但自从有一次在提姆的撺掇下，小红龙趁着大哥午休的时候爬到黑龙背上撒野——最后两个哥哥大战毁掉了阿尔弗雷德的小花圃，这个另论——却没受到什么惩罚，甚至在兄长的背上小睡了一会儿后，他就无师自通了在这个家里当老大的手段。
龙域的海岸藏着的不是贝壳，沙子里有历代龙族带回来的财富。杰森捡到过镶满宝石的项链，捡到过皇冠和权杖，还有数不胜数的金币在硌他的脚。
小家伙从震惊到习惯，偶尔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的，就带回去挂到龙堡内部楼梯旁，那些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的龙头雕塑上。
久而久之，每个龙头上面都有了小朋友的‘赠予’。后来在即将抵达顶层的位置，杰森发现一个新的雕塑——尽管有做旧处理，但很显然那是新的，因为杰森第一次挂东西的时候找遍龙堡都没找到他爸的脑袋。
那颗黑龙的石头脑袋，最后被恶趣味地在两个角上挂了两个蓝宝石耳坠，鼻子上摆了一个金戒指，看圈口套进大拇指都绰绰有余。别说，还挺好看，第二天提姆的收藏里就多了一张龙头画像。
布鲁斯在杰森第一次捡回来的皇冠面前站了很久，黑鳞龙尾从长袍底部钻出来，不甘心地划过地板，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喜提老管家不赞同的眼神N枚。
老父亲最喜欢也最怀念的，还是那段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光。孩子们长大的太快，往往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一个个便开始离开他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红龙的力量有太多不确定性，他的基因又不够稳定，我原本打算在他成年以前都用我的力量给他做屏障。”
那也意味着在成年以前，杰森无法离开龙域，必须时时刻刻处于布鲁斯的龙威笼罩下。
起初刚出现症状的时候，小红龙都是靠在黑龙的龙翼下打盹，任由父亲的力量如涓涓细流流淌过自己的四肢百骸。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渴望独立，想用自己的力量干出一番大事业，你我年轻那会儿何尝不是如此。”
克拉克翻过厚厚的相册，打趣起他的老朋友来丝毫不留情面：“要知道和你的对决令我永世难忘。”
天知道当初刚刚降落在这片大陆的外星人是怎么和黑龙打的天昏地暗的。都说朋友不打不相识，克拉克深刻觉得那场大战对于单纯的相识来说还是太过火了。
布鲁斯哼笑一声，模样和儿子冷哼他的时候简直别无二致。
相册里满满的都是回忆，往前翻还有达米安和提姆的幼年记录。杰森的部分看的人心头发软，因为那条小红龙在照片里真的很可爱，幼年期的脚爪还没长全鳞片，在黑龙脊背上活动时偶尔会不小心将指甲勾进漆黑鳞片的缝隙里，困惑低头研究的模样就像一只好奇宝宝。
“我记得达米安可没这么跟你玩闹过。”克拉克叹息。
“他从她母亲那里接受的教育如此，不过他和杰森关系很好。”
布鲁斯也在看相册。每一张相片都是阿尔弗雷德运用魔力留下的剪影，碰到令人忍俊不禁的画面老人家还会坏心眼的留下整个片段。
比如杰森喝药的时候，被窗户外突然冲进来的大哥吓了一跳，一口药水呛住咳得撕心裂肺。刚化完形的达米安半跪在地上看似炫酷，实则人已经僵住了，只会瞪着眼睛一脸严肃地盯着小孩，直到对方缓过来疑惑问他为什么要跪这么久。
相比起来提姆就聪明太多，至少在这个相册里克拉克没有见到精灵的黑历史，更多是兄弟俩在阳光下贴贴，房间里贴贴，早起贴贴，晚安贴贴。
瞧瞧聪明的小精灵，再看看他身边这个刚把儿子气走的大黑龙。
克拉克偷瞄了好友一眼，发现对方正出神的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画面并不奇怪，只是少年睡着的样子。小脸侧着埋在枕头里，卷卷的头发被压的四处乱飞，两根龙角失去火焰点缀，在昏暗的光线中透着模糊的红色轮廓。
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布鲁斯？这张照片有哪里不对吗？”
“这是他第一次背着我离开龙域那天的晚上，尽管只是在附近的城镇逛了逛，我们还是大吵了一架。”
布鲁斯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半分怒气。但克拉克想，那个时候他的朋友一定很愤怒，因为爱使人盲目，他的好友有多爱这个孩子，那时一定也承受了百倍于此的担心后怕。
“我记得他回家时喜悦的模样，在我勒令他今后不能随意离开后，杰森失落了很久。”
“阿福虽然支持我的决定……但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担忧。”
“布鲁斯，若说我在孩子们身上学会了什么道理，那就是我们做不到让所有的风雨停息。”
克拉克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孩子，细看的话能看见眼尾隐约的湿润。想必小孩在和大人的争执里首先收获的不是道理，而是内心深处的惶惶恐惧。
他将其递给身旁的人。
布鲁斯抚摸过上面年幼的脸庞。
他在心中默念。红龙生来就是为了战斗的，所以战争一经结束，他们的数量才会大幅度锐减，如今只有少数混血在外流浪。
红龙体内永远燃烧着以情绪和生命为燃料的火焰，他们的爱能化作比太阳还炙热的火光照亮任何一个生命，他们的恨也会绵延不绝，直到将自己的肉骨揉进世间所有的风。
布鲁斯的父母在守护同胞和领地的旧伤中过世。他很怕失去身边的珍重之人，因为‘唯一’真的太可怕了。他的纯血夺走了他所有的亲族，夺走了漫长时光中出现的短命种族的朋友，曾经还差点夺走他的第一个孩子。
红龙惨烈的记载蒙蔽了他的眼睛。每每午夜梦回，除了小黑龙浑身浴血的哀嚎、小精灵折断的尖耳和翅膀，如今又加上了小小的红龙在大火里化为一捧灰烬、随风消散的画面。
“我只是没准备好。”
他喃喃道。
要怎么才能做好让一个孩子长大的准备？
要怎么样的万全才能保证他的孩子不会永远离她而去？
布鲁斯想，他只是没准备好，他的孩子却已经站在那里，等了他很久。
7
龙堡的旧址在龙域的另一个方向，但总归在龙域里面，凭达米安的速度来回不算远。
入夜时克拉克已经离开，虽然做不到彻底遏制力量波动，但氪星对这种情况并非无解，他得回去找几个人帮忙。
达米安放下小孩后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维持着原型，用鼻尖碰了碰杰森的脑袋，动作很是轻柔。
“逃跑不是真正的勇士所为。”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父亲也并非无法战胜，你要学会自己去挑战权威。”
“你倒先成功一次给我看看。”
小孩哼哼两声，被他哥的龙息吹了个倒仰。
年轻的黑龙不再理他，转头振翅蓄力，眨眼间便腾飞至高空。
杰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际。两个哥哥越来越忙，已经很难有这样一整天的功夫陪他玩耍。
布鲁斯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他跑进龙堡的大门，阿尔弗雷德不在这里。杰森想起白天那位国主、不，是星球之主带来的东西，管家先生应该是在自己的工作室做研究呢。
杰森化作原型，学着他哥的模样振动翅膀，却又不敢真的在龙堡内部尝试起飞。最后只能老老实实抓着墙壁爬上去，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也比用两条小短腿爬楼梯要快点。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兀自在天花板上扭捏许久，还是从走廊的窗户爬出去，然后通过另一扇窗户爬进了主卧。
这个时间，布鲁斯一般是在忙公务的。但杰森去看了书房，那里没有点灯，老头子竟然这么早就躺到床上去了。
一进屋便变回人形，杰森小心挪到窗帘后面，探头看看；挪到桌子旁边，探头看看；挪到床尾……
一双刚蓝色的竖瞳无奈地睁开。
长长的龙尾把小孩捞上来。杰森对这种小互动很熟悉，他小时候经常被布鲁斯这样挪来挪去，有时黑龙在外面打盹，飞起来从窗户外就能把小孩拎出来，勾到背上一起晒太阳。
床上全是黑龙的气息，杰森在里面滚两圈，自己也就成了一条‘小黑龙’。布鲁斯一只手搭在边上，任由小朋友滚来滚去，最终滚进他的臂弯，安静地等人帮他摘下卷到角上的头发。
“温度有点高。”
指腹的热度让布鲁斯微微皱眉。杰森不怎么在意，他温度高的时候多了去了。
“布鲁斯，克拉克真的和你打的不分输赢过吗？”
布鲁斯：“……达米安跟你说的？”
杰森点头。
男人叹气。他倒不抗拒提起这个，只是，毕竟他还是一位父亲，总希望自己在孩子眼里强大的形象能更久一点。
他挑着一些事情讲给孩子听。氪星的领袖在最近的几百年比较低调，所以除了一些老家伙外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力量有多么可怖了。
要知道即使是大陆最乱、各个种族战力都处于巅峰的时候，遇上求救的人克拉克也是说帮就帮，没碰到过什么太大的阻碍。
“但他应付不了魔法？”
“人族中的魔法师水平参差不齐，要说真能威胁到他的不过就那几个而已。”
这几个当中大部分还都成为了他们的朋友。
杰森听的入了神。布鲁斯的讲述很客观，但从亲身经历出发，提到他自己的过去在所难免。
有父母和亲族的庇佑，朋友的支持，那段世间行走风头无两的时光里，黑龙的气势锐不可当。
和现在的布鲁斯不同，现在的黑龙成熟稳重，威势深厚，却也愈发内敛，从黑夜里出鞘的剑锋逐渐变成了黑夜本身。
“我也能长到那么大吗？”
他不禁心生向往。
布鲁斯沉默了半晌，摸摸孩子的头。
“你会比我更优秀。”
“达米安也这么说。”
“也？”
杰森学的惟妙惟肖：“父亲并非不可战胜，我会比父亲更强大。”
布鲁斯露出微笑。达米安慕强又渴望挑战强权，这一部分是基因影响，更多的是他在战斗中养成的性格。
“杰拉德，你们终会长大，然后走到比我更远的地方，这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他可以养他一辈子，凭韦恩家的财富，凭布鲁斯的能力，即使是从寿命来看，有着人族基因的杰森也不一定能长寿过他的养父。
但如果，如果他的孩子们希望走进自己的天地，布鲁斯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的阻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爱使人怯懦，使人眷恋，使人能抓紧流沙，也能放开掌心的幼鸟。
这片大陆的王终于肯承认，或者说终于肯接受，他的王子是只能在狂风暴雨里盛开的花，他不能也不愿真正禁锢孩子欲飞往高处的翅膀。
布鲁斯心中有些怅然。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但在他挣扎的时候，小朋友打了个哈欠，黑暗里准确抓住滑落的被子，给老父亲盖好。
“我就说你想太多了，布鲁斯。我的家在这里，不管是达米安、提姆还是我，总归我们是要回家的。”
漆黑的龙尾被另一根赤红的龙尾拍了拍。
在黑龙的眼中，小小的红龙露出狡黠的笑容，背后伸展开的龙翼还带着几分未成年的稚嫩，却已经能盖住父亲的身体，为对方遮盖出一点恒久的温暖。
他的儿子用嫌弃地语调安慰他：“我才不会选择离开你。如果有一天我那么做了，一定是因为你惹我生气，那时你只需要考虑怎么求得我的原谅就可以了。”
或者你也可以不道歉。
虽然我会很生气，但就像你总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家陪我一样，我总是会回家的。
毕竟，你也知道我爱你。
8
“这是您扯烂睡衣的原因吗，杰森少爷？秉烛夜谈？父子夜话？我想一定是很美好的一个晚上，是吗？”
我要离开这里，我他妈再也不要回来了。
第二天，没吃晚饭肚子咕噜噜响，还被老父亲丢在房间里独自面对管家先生质问的红龙王子，今天也在思考如何离家出走的问题。
真是可喜可贺。
……我是不是吐了一堆黑泥？
下次再让大家见到欧米伽，必然是一口气的完结了。手头现在两个未完结中短篇，欧米伽和颠倒……我怎么写了两篇？？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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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龙的王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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