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看他，周结香愈发觉得他们不再是名义上的姐弟，周砚长得深邃，五官立体，许是名门小姐不敢多看的对象。
而她却没有如此绝伦，亦没有他的闻一知十。
“阿砚，真的是你？你……”
周结香有些惊喜，周砚在她眼里身影虚晃，摇曳不清，她想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再看得清晰一些，奈何醉意上头，并不清醒。
想说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也许早在周砚离开的那天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站不起来？”
周砚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出什么来，他就懒懒靠在墙上，没看她，也没伸手。
周结香觉得自己醉了，醉在梦中，逆光中看见周砚侧脸，微光给他镀上一层暖色，记忆里他没有这么柔和的一面，这感觉令她有些陌生。
“站不起，阿砚背姐姐好吗？”周结香轻轻一笑。
这些年梦见的周砚，都没有像现在他站在自己面前这般真实，这醉梦，竟让她有些难以自己。
周结香一如反常，她从来不敢这么大胆，也知道周砚不喜欢她这样叫他。
周砚顾此微诧，反应过来后慢慢蹲下身，玩味道：“姐姐，我们是姐弟，可要避嫌啊。”
避嫌这件事她向来游刃有余，四年前她就一直避着他，不对外人提起他，在真正认识他后，逃离他，逃避这段畸形的感情。
“背……”
周结香眼神迷离，不听他的话，自顾自说着，固执又可笑。
“看来是真的醉了。”周砚微勾嘴角，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我听你的话，你有奖励给我吗？”
十六岁那年他听了她的话，和她保持距离，十六岁那天，管家去城东收一块地，说是早年的遗留问题，收了几年都收不回。
彼时周砚站在结香树下，嫩黄花瓣飘落，曦光被剪碎一点一点映入他眉眼，他说：“周结香，你就要走了，我也是你的遗留问题，你要记得收服我，别忘了我。”
他不难收服的，只要她守信来接他，他就会让自己的野性乖一次，然后臣服于她的。
周结香答应着，却在下一秒就离开他的视线，此后四年也没有再相见。
她的奖励是不守承诺，她的奖励是一人逃脱。她心如磐石，她筑起高墙。
“有奖励的，你背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周结香笑嘻嘻地张开手。
周砚冰冷而犀利的眼神扫过她，一双眼睛仿佛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最后他轻轻一哂，在她耳边轻呢，“姐姐，骗人的，我可受不了。”
他厌极了谎言，任何人都不能得到宽恕，哪怕一分。
周砚终是没有答应她，他把她拉起，让她站着勉强稳住身形。
他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生来扭曲，不懂爱，不会爱。更何况对一个避他如蛇蝎的小骗子。
-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警局门口，叶半音出了车门，夜里凉风扑朔，风吹起，冷得她一哆嗦。
“结香姐！”叶半音直直往警局里面跑，叶代文也跟在她身后，他们都没注意到前面的车。
“小姐，你说的可是周小姐？她刚刚被她家的人接走了，喏，就是门口站着那个。”一警员用手指了指外面。
两人视线的随着警员的手往外看，这才看见前面一辆轿车前站着个男人。
那人削瘦挺拔，一身黑色西装得体，浅色袖扣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给他平添了几分贵气。
在上海滩，叶半音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周砚似是注意到了什么，便抬眸看，眼神正对上叶家兄妹，那漆黑的眸子是人走不出的迷雾、看不透的迷廊。
只一眼，周砚便收回了视线，像是没看见他们一般。接着他便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叶半音觉得自己被无视了，有些生气地问叶代文：“哥哥，那是周家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结香的弟弟，周砚。”
“这就是那个周砚？真跟那些坊间传闻一样……看我们如同看死物一般。不就是长的好看了些？”
叶代文想起刚刚周砚的眼神，意味不明道：“是啊，但又有些不同。不过他还是对得起这流言的。”
-
轿车开到周家大门口，司机在周砚眼神示意下便默默离开了。
周结香打着瞌睡，不愿意睁开眼。
“姐姐，到了。”周砚伸出手捏住周结香下巴，细细摩挲，力度不大不小。
似是要把她弄醒，又悠闲观赏她的表情，还有这张四年不见的脸。
周结香下巴突然生痛，她睁开眼，看着对面的人，吐出一个字：“疼。”
原来梦里也是会疼的么，这次的梦，既汹涌，又怪异。
“姐姐还没给我奖励呢，怎么就要睡下了？”周砚低低道，眸子里暗流涌动。
他没背她，也要讨要奖励，这做法不守承诺，跟她当年如出一辙。
“姐姐真狠心，欢欢喜喜攀上叶家，你让我怎么办？”
没来接他，没有等他，转身便要嫁人，可真是个白眼狼，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周结香，他的姐姐。
“叶家…你都猜到了？”周结香重复他的话，有些呼吸困难：“我要说的秘密就是……”
她蓦地凑近他耳边，缓缓开口：“叶代文出意外那天，有一瞬真的好像你，我看不下去，心里也忍不了，就救下了。”
周结香吞吞吐吐说完，又添了句，“我没想过要攀高枝，我只想救人，因为他真的很像你……”
话音刚落，周砚的手一僵，末了把手收回，一个人兀自坐着冷嗤了一声。
周结香解了束缚，听着他的笑在夜晚着实瘆人，便逃也似地坐开，让两人中间隔了些空。
周砚的笑是冷笑，他该开心吗，周结香还记得他。
他该难过吗，周结香要救的人很像他，那为何不救他，不渡他，让他在这虚假漩涡里自我拉扯。
见不得光的感情就应该让它深埋在土里，不要让它发芽开花，不要让别人对它抱有幻想。
“我像他？这种文邹邹，生硬不懂变通的人？”周砚道，“姐姐，四年不见，你怕是把我给忘干净了。”
恶魔可能不会遵守规则，早就对自己下令不宽恕别人。可在孤独生活的日子里，他想象着描绘她的眉眼，总是要心软。
但恶魔有自己的底线，对着极爱撒谎的人，此时想要施舍她一分宽恕，怕也是多此一举了。
“既然姐姐喜欢这种人，那我就如你所愿。”周砚又道，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随后他打开车门出去，也没有再看周结香一眼。
没有回应了，没有人回应他。他只身被夜色笼罩，吞噬。
-
从十六岁起，周结香就不喜欢做梦，好梦和噩梦都不喜欢。也许只是不喜欢梦醒来空落落的滋味。
因为自己做的梦都是有关于周砚的，在现实中无法奢望的。
四年里睡在种满结香花的院子，总是不自在的。
结香在汉安被称为“梦花”，顾名思义是如果谁想在梦中见到某个人，可以在结香树前许愿，摘下结香花，临睡前放在枕下，那个人就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她不用许愿都能在梦里见到周砚，日思夜想的人，一伸手想要抓住就会消失的人。
在迷茫中梦游，在清醒时僵滞。
如此，那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周结香睁开眼，顿时头痛如裂，转转眼珠看着周遭，这是回周家了？
“小姐，你醒了？”适应间，一名穿着粉衣的丫鬟进来了。
“阿朱？现在什么时辰了？”周结香起身，揉了揉眉角，问她。
阿朱是周结香来上海时祖母给她买的丫头，年纪小，心思也单纯。
“早上八时了，小姐，你睡得真沉，怎么也叫不醒。老夫人说让你收拾完后就去她房里见她。”
阿朱说着端着一盆水上前，“小姐，我来服侍你洗漱吧。”
周结香双手接过阿朱递过来的毛巾，感到有些奇怪，问她：“阿朱，我记得我昨日同叶家小姐出门了，你可知道我是几时回家的？”
昨天她醉的厉害，进了牢房就没了记性了，转眼就回了家，她很好奇自己怎么回的。
她第一次喝酒还是在汉安，几杯枸杞泡酒下肚，她没吐没发疯，只是头昏，想睡的不行，也不知昨日是甚么个情况。
“唉，小姐，别提了，昨夜你十点钟才回，在大门口躺得不省人事。这叶家就这样作践小姐，老夫人说叶家这是看不起咱们。”
阿朱有些愤愤不平，连揪帕子都更大力了些。
周结香听了她的话后更加疑惑，昨日她在那地方等着叶半音，这意思是叶家的人把她接了回来却扔在门口不管了？
可……恐是不可能的。
周结香又仔细想了想，昨晚……昨晚似乎见到了周砚，难道这不是梦，是他真的回来了？
“少爷回来了？”周结香站起身，阿朱又为她整理衣裳。
这语气很淡，却沾染了几分期待。
阿朱歪头想了下，答：“少爷没回来啊，估计还早着呢。小姐，想少爷了？”
阿朱也没见过周砚，只晓得周家有一个留洋的少爷，似乎和那劳什子慕门帮有关系，但他确实没回来。
他没回来，那就是说昨晚还是梦。
可下巴的疼，周砚看她的眼神，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罢了，罢了，许是自己痴狂了。
周结香没有回答阿朱，她总不能说自己梦见他回来了。
“那我去了。”整理好后，周结香说道，“早饭我就不吃了，你端到厨房去罢。”
“恩，小姐。小心些，老夫人恐是要说你的。”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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