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煜宁这一睡,竟昏睡了整整三日。待他悠悠转醒,仿佛历经一场漫长而混沌的跋涉。
他缓缓坐起,靠在床头,呆滞地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窗纱轻柔洒落,他却浑然不觉,思绪仍陷在漫长梦境的余韵里。
良久,他晃了晃脑袋,起身披上外衣,步伐沉重地走向窗边。
庭院里,柿子树在微风中沙沙摇曳,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刻听在他耳中,却透着一种不真实的疏离感。
这时,家仆端着汤药走进房内,见他静静立于窗前,神情瞬间一滞,旋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赶忙将他醒来的消息告知尹榕夫妇。
尹榕夫妇得知后,欣喜万分,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朝他房间奔去。待他们赶到,恰巧看到他微微倚靠着窗边,一只手半托着腮,嘴角微微勾起,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尹榕夫妇对视一眼,心中虽有疑惑,却默契地选择缄默。
半晌过后,尹煜宁缓缓转过身,竟惊讶地发现父母正静静地伫立在房门口,凝视着他。
他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父亲,母亲,我饿啦。”
尹榕先是一怔,似乎还沉浸在儿子醒来的喜悦之中,片刻后才猛地回过神,忙不迭笑着应道:“好!好!我这就叫管家送些吃食过来。”说着,又满是关切地叮嘱:“窗边风大,你赶紧回床上躺着。”
“对啊!如今已是深秋,露水重,可千万别着凉了。”尹煜宁的母亲傅湘筠也赶忙附和道。
“我瞧着树上的柿子,都覆上了白霜,想来定是香甜可口,爹娘能否差人帮我摘几个来尝尝?”他笑着央求道。
这棵柿子树,是他几年前特意从那片山林中移栽而来。如今一入秋,树上便长满柿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未尝过一口。
空腹哪能食柿子?尹榕刚要阻拦,见儿子眼中满是期待与欢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罢了,他昏睡三日刚醒,难得有兴致,就由着他吧。
今年,盛京的冬来得比往年要早,立冬刚过没几日,便开始落雪。
晚香楼里的姑娘们,见漫天飞雪,满心欢喜。天未大亮,便迫不及待奔向庭院,在雪中嬉笑玩闹。
林玥珊被窗外的喧闹声吵醒,轻轻推开窗,一眼便瞧见隐玉在人群中玩得最欢,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暖意。
“爹、娘,我找到妹妹了。你们瞧,她多开心呀。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一直护佑她平安喜乐。”她仰头望向天际,心中默念。
“咳咳咳……”许是吸入一口冷风,她顿时咳嗽不止。恰在这时,隐月推门而入,见到此状,佯装生气,嗔怪道:“玥珊,你明知自己比旁人更畏寒,大清早的,为何开窗?仔细寒气入体!”
她实在不解,她为何如此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禁唇间溢出一声轻叹,快步上前,“啪” 地一声,将窗合上。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些,你得多穿点,可别染上了风寒。”隐月虽一脸无奈,却还是走上前,细心地为她拢了拢披肩,未再多说些什么。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隐月,你瞧这雪下得多美!”林玥珊顿觉来了兴致,柔声问道:“咱们楼里可有梅花?”
“西苑有一小片梅,听说已经开花了。你可是想去赏梅了?”隐月笑意盈盈地问道。
“是呀!”她转过身,冲隐月一笑,“你何时带我去瞧瞧?”
隐月微微一愣,紧接着爽朗地大笑起来,“那你还不赶紧去洗漱,等吃完早膳,咱们一道去!”
早膳后,林玥珊手捧暖炉,站在西苑小门旁等隐月。此时,阳光透过屋檐下悬挂的冰棱,折射出细碎的光影,恰好落在她脸上,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她初次见冰棱。这东西,看着冰凉坚硬、锋锐刺人,谁能想到,它竟是柔软的水幻化而成。想来,万物在逼入绝境中,都会变得如此尖锐自保吧!
“玥珊。”隐月不知从哪冒出来,笑嘻嘻地问道:“我带隐玉同来,你不介意吧?”
“珊姐姐。”隐玉跟在她身后,羞怯地唤道。
林玥珊上次同隐玉说话,还是在自己房门前。自打知道隐玉就是玥然,她便没再打扰她。或许是没想好如何开口,也怕隐玉知道真相后难以接受吧。
“隐玉也来啦!”她脸上笑意更浓,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问道:“你也喜爱梅花吗?”
“雪中红梅,英姿飒爽,似女中豪杰,我当然喜欢。”隐玉兴致勃勃,说个不停,“之前我还跟公子说,我喜爱梅,想把名字改成‘隐梅’,可公子愣是不答应。你瞧瞧沨冕的名字,多好呀!公子就是偏心!”
“隐玉,你莫不是画本子看太多啦!连这都要跟沨冕比?”隐月双手对着嘴连连哈气,笑着打趣道。
“月姐姐就会取笑我!”隐玉娇嗔一声,“我呀,就想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样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啦。”
“那你可得向珊姐姐取取经,她未来夫君可是威名远扬的大英雄呢!”隐月双手轻搭在林玥珊肩上,笑着说道。
“靠男人可不成!”隐玉想都没想,话语径直而出,语气里透着股不屑。
“那有些人还和沨冕……”隐月话刚说一半,就被隐玉捂住了嘴。
“月姐姐,这可不一样。”隐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赶忙着急解释。
“怎么不一样了?”隐月挣开她的手,正色道,“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不赶紧向珊姐姐道歉。”
隐玉自知失言,不禁低下头,略带羞涩道:“珊姐姐,我方才并非针对你。觅得良人是好事,是我说话莽撞,没经脑子。我是真心祝福姐姐的。”
“无妨,妹妹活泼率真,很是可爱,我喜欢得紧。”林玥珊垂眸,心里却想,若玥然日后知道自己倚靠男人复仇,会不会看轻自己。
“姐姐们,快看,红梅!”隐玉一声惊呼,瞬间打断了她思绪。
她抬眸,瞬间被眼前那抹红震撼,不禁赞叹:“红梅傲雪,真如女中豪杰。”
“我倒是觉得这景致,恰似喜上树梢,又仿若红尘喧嚣应雪而来。”隐月转头笑问:“周将军出征已有两月余,最近可有消息?”
“月前倒是每周都有,最近半月并未收到。”林玥姗思忖片刻,缓缓开口,“许是军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了。”
隐月直直盯着红梅,感慨道:“凭将军之才,想必快凯旋了吧!”
“此前信里,他不过絮叨南下沿途风景,后而又说,立冬时节,南方仍是酷热,不似盛京寒凉,倒是从未提及战事。”林玥姗如是说。
他是否快凯旋而归,她从未过问,他亦未主动说起。
“想不到,咱们大将军表达爱意的方式这般特别。”隐月一脸诧异,侧身看向她,捂嘴轻笑道。
林玥珊闻言,满脸涨得通红,正欲辩驳,却被隐玉的呼喊声打断:“月姐姐,这支梅花好看吗?”只见隐玉早已爬上梅树,折下几支梅花,正开心地冲她们招手。
“好看,好看!你可得当心点。”隐月有些担忧,快步走到树下,冲着隐玉喊道:“好啦!赶紧下来吧!”
见隐月靠近,隐玉玩心顿起,她在树上使劲摇动,刹那间,树枝上的积雪裹挟着花瓣簌簌落下,落了隐月一身。
“隐玉!别胡闹啦!”隐月赶忙抬手,抵挡纷纷落下的雪。
“月姐姐,太好玩啦!太好玩啦!”隐玉在树上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停不下来。
“隐玉,你小心点!”林玥姗见她在树上晃来晃去,生怕她一不留神摔下来,也急忙往树下跑去。
“玥姗,别过来,雪会落到你身上的!”隐月朝着她大喊,紧接着,迅速抓起地上的雪,揉成雪球朝隐玉扔去,“隐玉,你真的太坏了!”
“月姐姐,不要!不要!”隐玉大笑着,灵活地躲开飞来的雪球。
“你们俩,当心些。”
……
一时间,西苑里回荡着如银铃般清脆的欢笑。
入夜,雪越下越大,天也愈发寒冷,林玥珊辗转难眠,便起身燃起烛火,而后眼神呆滞地坐在榻边。
算起来,已有半月未收到周昭裴的书信了,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何,她的心头渐渐被忧虑和不安缠绕。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时,她刚有些睡意,却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玥珊,醒了吗?”隐娘的声音透着急切。
“醒了。”她立即起身,随手披了件里衣,打开门见隐娘神色匆匆,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梳洗。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不像隐娘一贯的作风,便忙不迭问道:“隐娘,出什么事了?”
“山庄来信了。”隐娘微微皱眉,将信递给她。
她满心疑惑地接过信,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公子可有传话?”
“公子说,一切任凭你定夺。”说完,隐娘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究竟何事如此紧急,竟惊扰山庄连夜将信送来?
林玥珊坐在榻前,就着烛火,仔细阅读手中的信件,然而,信上只有简短的八个字“主帅伤重,战事吃紧”。
她盯着这八个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半晌过后,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打开抽屉里的木匣子,取出周昭裴送给她的玉佩,而后踱步至门边,一只脚刚要踏出房门,迟疑片刻后又缩了回来。内心挣扎许久,她终是下了决心,朝着隐娘的房间快步走去。
此刻,隐娘已穿戴齐整,独自端坐在桌前。她的桌上摆着两只茶盏,盏中茶水氤氲着热气。不知山庄送信的是何人,竟能得隐娘这般款待?林玥珊心中暗自思忖,可此刻情况紧急,她无暇深究,还未坐下便急急开口:“隐娘,公子当真没说别的吗?”
隐娘直直望她,转眸一笑,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周将军的伤势究竟如何?”林玥珊茫然抬首,神色凝重。
隐娘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说道:“据探子回报,周将军遇刺昏迷已有十余天。因战地天气炎热,伤口化脓,恐有危险。”
“恐有危险……”林玥珊喃喃重复,顿感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倾倒,好在及时抓住桌角,未让自己跌倒。
“军中对此事秘而不宣,如今由副将陈彦和周江坐镇,战事胶着,都盼着周将军醒来。”隐娘缓缓道,一字一句似火,炙烤着林玥姗的心。
她虽不爱他,却是许了一生之人,虽无爱意,但有情谊。
“朝廷未派御医前去救治吗?”她心急道。
“圣上还未获知此事。”隐娘垂首,不忍看她。
她半倚着桌角,兀自失神。呆立许久,才缓缓开口:“隐娘,我能求你件事吗?”
隐娘静静看着她,轻声叹了口气,走到她身旁,扶着她坐下:“你说。”
“劳烦你跟公子说一声,我想去前线看看周将军。”她轻咬着唇,黯然垂首道。
隐娘怎会不明白林玥珊的心思,她目光朝屏风方向瞥了一眼,问了句:“前线战事吃紧,你当真要去?”
林玥姗紧紧攥着手中玉佩,泪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周将军昏迷这么久,也不知他到底怎样,我实在放心不下。”
隐娘又朝屏风处看了一眼,迟疑片刻,低声道:“好!如果你执意要去,就让亦朗和隐月陪你一起。”
“亦朗不是随公子回山庄了吗?”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疑惑。
“这信是他今早送来的,这会儿人还未离开。”隐娘垂眸不敢与她对视,忙端起茶盏,试图掩饰内心的心虚。
仔细想想,如此重要的信,公子让亦朗送来确实合乎情理。可她不愿因己所为而让他人陷入险地,赶忙推脱道:“多谢隐娘好意,但我不想连累他人为我涉险。”
隐娘迟疑片刻,慢步走到屏风前,语声低沉道:“这是公子的意思,你若不愿,大可传信回山庄询问公子。”
时间紧迫,哪容耽搁。林玥珊一心只想尽快动身,听隐娘如是说,也就作罢。
实际上,她同隐娘的对话,解忧公子听得一清二楚。今早那封信是他亲自送来的。她来找隐娘时,他正在房中,听到她的声音,便赶忙闪身躲到屏风后。
“公子,她离开了。”待到她走后,隐娘出声提醒。
只见他从容地从屏风后踱步而出,神色淡泊,和方才仓惶躲避之人判若两人,唯有隐娘曾见过他那般模样。
“果真如公子所料,她的确想去见周昭裴。我依照公子的吩咐,安排亦朗和隐月随她一同前去。”隐娘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静静等着他开口,然而他却无动于衷。
这一刻,她是藏了私心的,她想让他死心,可她却不知,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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