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道,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一滩泥水。
车厢外细雨绵绵,秋风萧瑟。马车内,却一片寂静。
解忧公子微闭双眼,似在假寐,林玥姗肃坐在他身旁,凝定未动。
突然,马车遇阻一阵颠簸,一丝冷风透帘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拢了拢衣裳,微微抬眸凝视着眼前那袭黑衣耀目、气度非凡的男子,眉眼间露出犹疑之色。
那日,他孟浪试探,她亦竭力逢迎,本想顺遂他意,不料却被他冷冷推开。原本以为一切无望,却不期然间迎来转机。她不禁生出一丝好奇,在那银色面具之下,究竟隐藏着一张怎样的容颜,才能让人这般捉摸不定。
一时间,心下窒闷。她默然掀起帷幔,轻靠窗沿,凉风阵阵袭来,拂乱她秀发,她浑身瑟缩微颤,心中却觉畅然。
解忧公子被冷风扰醒,睁眼见窗前女子微张纤手,轻抚细雨,笑容明艳。他的唇角不由牵起一丝笑意。
这些时日,他都不曾见她如此畅笑过,这让他既欣喜又有些许不安。
数年未见,他微微察觉到她似乎哪里不同了,可他却说不上来。好似那双曾经漆黑的眸子,如今却蒙上一层水雾,再也不见清明。
他深知,她心结颇深,非他轻易能够解开,也曾想,此行并非坦途,若出于私心,将她卷入一场未知的风波中,往后定会后悔。
然而,床榻之上,她眸中的坚定,亦让他暗下决心,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要将她困于身侧,哪怕前路荆棘。
更何况,他这名震天下可解天下忧的解忧公子,若是连自己的忧都不能解,怕是会让世人耻笑!
凉风劲起,他轻咳出声。
她手上一顿,转眸怔怔望向他,呼吸凝滞。
二人长久凝视,她慌忙放下帷幔,坐回原先位置。恰巧此时马车骤停,她猝不及防向前一倾,竟跌入他的怀抱。
他一怔,缓缓收紧手臂,将她护在怀里。
“公子,有流民,堵去路。”沨冕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她急忙坐起,理了理衣襟。
解忧公子挑窗望去,只见三五衣衫褴褛的壮汉,带着十余名老妇孩童,跪堵在车道上。
他掀起垂帘,跃下马车,疾步上前问道:“你们是何人?难道不知道此处乃是官道,缘何阻塞于此?”
其中一名壮汉道:“回公子话,小人们从凉州逃难而来,原是想去抚州投奔亲戚的,怎料刚行至此,我家小儿竟饿晕过去。恳请公子施以援手,救救我家小儿吧!”
一干人等,跪在地上,重重磕头,纷纷哀求道:“求公子救救他吧!求公子救救他吧!”
解忧公子目光瞥向老妇怀中,只见那孩童脸色蜡黄,唇色苍白,已然失去知觉。
“沨冕,快从车上拿些吃食和干净的衣裳给他们。”解忧公子上前将众人扶起,转身吩咐道。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众人甫一跪地,重重叩首。
解忧公子定定望向众人,疑惑开口:“凉州城现下如何了?”
壮汉垂眸,声音略显沉重,“凉州失守,沧岚军入城,所到之处,如野兽般横行。他们连年搜刮掳掠,扰得百姓不得安宁,城内百姓民不聊生。为了躲避沧岚军残害,大家颠沛流离,至此农耕荒废,庄舍凋敝,死于动乱和饥荒的人不计其数……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谋求生路……”
解忧公子蹙眉道,“竟是如此!”
凉州地处大漓国与沧岚国相交之处,本属大漓国所辖。因该地物产丰饶,频遭沧岚国来犯。
泰和三年春,凉州府尹杨昌济醉酒中被沧岚军偷袭杀害,致使凉州危机。
泰和帝震怒,决定效仿先帝,御驾亲征驱逐沧岚军。
不知何故,御驾所到之处皆有敌军埋伏,战事连连败退。
同年入夏,泰和帝无力反击,撤军至凉州与云州交界处。岂料敌军穷穷追击,泰和帝寡不敌众,陷入险境,性命危在旦夕,幸得解忧山庄相助,才得以逃脱。
自那一刻起,他声名鹊起,深受大漓国民众景仰,亦被广泛传颂。
如今凉州城陷,已过两年——
自凉州沦陷以来,城门每日都有沧岚军重兵把守,城内之人只出不进,他无法派遣探子潜入城中,从而对城中情形一无所知。没曾想,转眼两年光阴,此地百姓竟饱受如此磨难。
实则早在两年前,解忧山庄便已洞察,那场战役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始终不懈追寻真相,力求揭开迷雾。纵然昔日知情者皆已丧命,但他仍坚持追查,誓要为这些无辜百姓讨一个公道。
念及此,他黯自握紧双拳。
林玥姗挑开垂帘,眼前二人正忙于分发吃食,她轻盈跃下马车,悄无声息走到解忧公子身后,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
“沨冕,留些盘缠给他们,我们走吧!”解忧公子沉声道。
转身之际,他与林玥姗目光相接,刹那间,他淡然一笑,趋步向前走去。
猎猎长风,拂乱了她云鬓的秀发,仿佛也唤醒了她心底一缕莫可名状的情愫。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众人在她身后高呼,她眉间宛转含笑,疾步跟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山庄门口停下,亦朗已在门口等候。
“公子!”见到来人,他躬身行礼。
解忧公子也不看他,径自下车,头也未回道,“马车里的姑娘交由你来安顿。”
亦朗怔怔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转身见一身着素白色云间裳裙的韶华女子,正轻轻掀开垂帘朝他望来。
“真是位美艳的女子啊!”亦朗轻声低语,心中却暗自思忖,数月前,公子还心急如焚让他去寻百里府的姑娘,今日倒好,自己却带着个姑娘回来。公子往日看着可不像这般多情!
他立于车前,谦逊有礼道:“姑娘,请下马车!”
林玥姗莞尔一笑道:“有劳公子了。”
亦朗回道:“应该的。”
二人寒暄片刻,亦朗领着她来到一处别苑。
只见别苑深深,翠竹掩映。
“月幽苑……”林玥姗仰头,望着匾额低吟道。
“孤月冷照,幽路微寒”,那匾额上的字,虽让人微觉诧异,却恰似映衬此刻心境,让人慨然。
亦朗闻声止步,回首称赞道:“姑娘好眼力,竟识得匾额上的字!”
林玥姗侧首看他,眸光迷惘。
他微微抬头,目光凝注在那块匾额上,“月幽苑的匾额,乃是我们公子亲手所题,那‘月幽’二字,是以甲骨文的书法撰写而成。当时公子曾以此考验我们,众人皆莫能识得此二字。倒是姑娘聪慧,竟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
林玥姗淡淡笑道:“公子谬赞了!玥姗缘因曾跟着书院的先生学过甲骨文字,方才识得此二字。”
昔日,尹煜宁不知从何处寻得几件殷商时期的龟甲,便拉着她一道探究龟甲上文字的深意。甲上便有月、幽二字。
那时,关于幽字的释义,两人还有过一番争论。
尹煜宁坚信,幽字底部为山,山峦之中藏有奥秘,象征着隐匿之意。而她却觉得,幽字下面是火,火焰之上承载着微弱之光,代表着细微之火的意思。
二人各执一词,便拉着庄先生理论。庄先生倒好,捋着胡须笑道:“都有理!都有理!”
“哦?姑娘师从哪位大儒名士?竟还教授甲骨文字?”亦朗望向她,目光直直。
她嗤嗤一笑道:“公子说笑了,庄先生虽在盛京城内为官数载,却非大儒名士。不过,他在百里府倒是名声斐然。”
“百里府?”亦朗不禁一愣,脱口而出。
莫非眼前女子,就是那日公子让他所寻之人?怪不得,公子今日归来,对寻人之事只字未提。
“姑娘竟出自百里府。”他话中藏话,怔怔笑道。
林玥珊只觉惑然,却并未深究其意。
转眼五日,已至中秋,解忧山庄突然热闹起来。
解忧公子自那日后,便不见踪影,独留她一人在月幽苑无所事事。
“公子带回来的女子就住这里吗?”
“嘘,你轻点,不要惊扰了姑娘!”
“瞧你那样!公子还会将我吃了不成。”
一女子声音徒然而起,打破了庭院原本的沉闷。
林玥珊站了起来,方一起身,便看到亦朗带着一位身穿鹅黄厚缎的女子朝她走来。
“林姑娘。”亦朗轻轻声唤道,“今日中秋佳节,山庄备了筵席,公子让我邀您一同前往。”
“是你!”
林玥珊正欲开口,却被女子惊呼声打断。
“你不是那日在晚香楼,死死拽住我们的那位姑娘吗?”女子问道。
在场二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声惊住,一时间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林玥珊才回过神来,她说的是那日她混入晚香楼之事。
女子继续冷冷追问道,“你不是寻李家公子,想向他讨要诊金吗?为何出现在此处?”
亦朗急忙拦道:“什么李家公子?!林姑娘是公子带回来的贵客,隐月你别瞎说。”
“亦朗,她分明就是那日的女子!”隐月语声冷硬,决然不肯退让,“快说,你接近公子有何目的?”
匕首晃眼而过,抵在林玥珊颈上,刀口锋利无比,瞬间流下一道血痕。
痛意传来,林玥珊只静静望着她,淡然一笑,“抱歉!那日欺骗了姑娘。”
亦朗怔住,一时间不能相信。
“隐月,不要无礼,快把匕首收起来。”他疾步上前,探手扼住隐月手腕,她吃痛松开,“哐当”一声,匕首应声落地。
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
林玥珊抽身而出,向后急退。怎料,身子蓦然凌空悬起,她落入温暖的怀抱……
这气息好熟悉。
急促的跳动从她胸口传来,她转眸看向身后,解忧公子正双手紧扣她的双臂,紧紧将她护在身前。
“公子——”众人猛然惊醒,脱口惊呼道。
待到站定,解忧公子目光扫过,停留在林玥珊脖颈处,冷哼出声,“隐月这是对我心怀不满?”
隐月冷冷瞪他,未再言语。
“公子,隐月不敢!”亦朗心下发寒,拉着她俯身跪下,慌忙解释道。
解忧公子黑着脸,目光森然。
半晌过后,隐月霍然抬头,咬了咬唇,定定望向他,刹那间,水雾蒙上双眼。
“公子为何护她!”
“隐月!”亦朗惊呼出声,正欲说话,却被解忧公子眼神制下。
“你恶意伤人,倒是有礼了?”解忧公子冷冷笑道。
“公子明知她有问题,却将她强行带入山庄,这不是护又是如何!”隐月咬牙,继续道。
解忧公子脸色剧变。
一时间,竹声潇潇。
亦朗心底顿时一凉,脸色凝重道:“公子,隐月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公子恕罪!”
解忧公子双眼微闭,一字一句道:“还不带她下去!”
语声未落,亦朗拉着满脸不情愿的隐月离开,独留林玥姗立于原地不知所措。
天地间只余他二人。
“我方才并非护你。”他蓦然道。
她抬眸,心中一窒,竟忘了呼吸。
“我知你心中所图,才带你来解忧山庄。你我不过同路,你想利用我,我亦想利用你。于我而言,你心中有恨,一心只为复仇,是一枚绝佳的棋子。今日我允诺你,定会助你复仇,解你心忧。但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恪守棋子的本分。隐月是我请来为你传授技艺的老师,从明日起,你便开始跟着她学习吧!”
一番话,如雷贯耳,让她愕然。
她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又有何资格让他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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