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作响,大雨瓢泼而落。
檐上,一抹纤细的身影在雨中穿梭,活络的瓦片自她脚下滑落,噼里啪啦地摔在地面。
檐下,官差奋力追逐,直至逼她到屋脊之处才堪堪停下。
“跑啊!接着跑,不是很能跑吗?”官差腰间挂着刀,反手握住刀柄,‘哗啦’一声拔出,“等你跑了,老子就一刀砍了他们。”
阿幼一身少年装扮,长发简单地束着,雨水打湿的碎发,紧紧黏在脸颊上,她伏在屋脊后,隔着雨幕,望向瑟瑟发抖的老伯和书生,缓缓握紧了拳头。
官差将刀横压在余伯颈侧,以此来威胁她,说:“不知这老汉多大岁数,经不经得起咱这一刀呢?”
身后人张扬放肆的大笑,雨声夹杂着笑声传入阿幼耳中,显得异常刺耳。
眼前十多个官差,皆戴斗笠,着蓑衣,腰悬横刀。
说来可笑,如此动静,却仅仅只为捉拿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阿幼回想,她们今日傍晚进入东都城中,眼看天色已晚,便先在客栈歇下,不想入夜之时,官差却突然破门而入,无凭无据,便要拿人。
阿幼躲在隐蔽之处,蓄势待发,以便随时逃离,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有些犹豫。
这一路上,阿幼搭了余伯的马车,蒙他一路照顾,没饿着肚子到东都,现下若自个儿逃了,着实不够仗义。
余伯身旁站着书生打扮的刘生,他满脸皆是惊恐,身子忍不住发抖,眼神中含着祈求,他不想死啊!
他与余伯、阿幼一道入东都,前来拜师求学,好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谁能想到,刚在客栈住下,官差便寻了过来……
为首的官差见她还是不肯下来,哼笑一声,转了转刀头,刀刃在余伯颈间摩擦,仿佛下一秒便会割破皮肤。
“心够狠,那还愣着做什么,杀了吧。”
“慢着!”阿幼忙声阻止,檐上青苔湿滑,她踏着屋背滑至飞檐一角,翻身下跳,一手勾住檐角的鸱吻,稳着身子落地。
刚一落地,两个官差拥上前,将她的手臂压在身后,她挣扎了片刻,挣脱不开,于是不再动弹,只问:“差爷捉我们几个小民究竟所为何事?”
官差未曾听见她问话一般,没有人回答她,为首的官差叮嘱道:“绑了他,这小子跟条鱼似的,再跑了可不好抓。”
此次收获颇丰,这一趟抓了不少人,带回去足够审问一段日子。
阿幼与他们一同被带回了大理寺的牢狱。
……
“有人看见,你们今日经过城外十里的密林,到了夜里,密林中便发现了女子的尸体,你们在林中杀了人,是不是?”
阿幼被吊在木柱上,双手被紧紧绑着,她垂着头,叹气声中夹杂着淡淡的笑音,回话道:“我们白日经过密林,人是晚上死的,如此也能算到我们头上?大人这案子办的容易啊!”
被她讥讽,审讯人恼恼羞成怒地用力捶桌,惊醒了一旁吓晕过去的刘生,他惊恐地哭着,说:“不要,不要打了……”
审讯的官差没理他,而是接着审问阿幼,“人若非你杀,你又怎知便是夜里死的?依本官看,定是你伙同他人,先奸后杀,死后又挖心剖肝,如此惨无人道,你们怎配称之为人?”
一旁的小吏奋笔疾书地写着供词,不管被审问的人怎么回答,他依上头的命令,只挑能用的写。
阿幼用力抬起头来,那鞭痕被她白皙的脸颊衬得十分醒目,她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说:“那林子不大,又是往城里的必经之路,白日人来人往,若是杀人怎可能不被发现,更不必说挖去内脏,死者必定是于夜间,林中人少时才遇害的。”
官差猛然起身,鞭子沾了盐水,他用手柄挑起阿幼的下巴,不屑地笑了,“好一张利嘴,黑的都能叫你说成白的。”
阿幼扭过头,下颌自他指尖滑落,她冷笑着倔犟道:“自是比不得大人屈打成招……”
面前人似是不再恼怒,而是收了鞭子,呵呵地笑着,“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鞭子抽打在身上,皮开肉绽,即使隔着单衣,依旧痛感十足,本就被吊了一晚上,此刻,她早已没了力气,甚至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阿幼想着,打吧,等她麻木的时候,或许就不会觉得痛了。
“呵,你这三两骨头,够硬啊!”
官差手腕有些酸,审了一晚上,旁人早就招认,偏生出个硬骨头,抵死不认。
麻鞭又沾了盐水,只是这一次没有抽打在阿幼身上,他反手抽在余伯身上,余伯被再次痛醒,他呲牙咧嘴的喊着。
余伯已到了花甲之年,本就年老体弱,又被绑了一夜,此刻,哪里受得了这盐水鞭子,没几下又昏了过去。
阿幼深吸了一口气,虚声说:“他年纪不小,欺负他做什么……”说着,她看向另一边的刘生,示意道:“喏,这不是有个更年轻的,多少能抗一会儿,没那么容易打死。”
刘生惊恐地看着阿幼,“你,你别害我呀!”
审讯的官差认同,提起鞭子朝刘生而来。
只是,这一鞭子都未来得及打下去,刘生便道:“我招,招认,大人说什么是什么,草民都招认。”
阿幼冷哼一声,低声呓语:“没骨气的东西……”
“你还是不肯认下么?”
阿幼缓缓摇头,这种事岂是轻易可以招认的?认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认。”
官差高高举起鞭子,重重落下,却是抽在了刘生身上。
这一鞭子,痛的刘生吱哇乱叫,眼里冒着泪花,“差,差爷,他不招认,您打我做什么呀?”
官差逗趣地看着他,仿佛在逗一条狗,“他不认,那你便劝他认下。”
刘生闻言,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他是个文弱书生,鸡都不曾杀过,受不住这疼啊,他怕的疼。
“陈兄弟,你就认了吧,左右都是死,何必受这种折磨?”
阿幼闭了眼,不想再看见他。
那官差抬手又要打他,恰在此时,手下进来禀报。
“唐司直,沈少卿来了。”
唐弈手中一顿,那鞭子举着,却并未落下来。
阿幼抬眼,只见他脸色难看,口中骂道:“这沈昭怕是属狗的吧,昨夜才抓了人,今早便闻着味儿来。”
他随手将鞭子丢至一旁的木桌上,沉声问:“人呢?”
小吏皱眉回说:“现下在前堂喝茶呢,小的哪敢把人请到这儿来……”
“嗯。”唐弈抬步往刑房外走,行至门口,又转身吩咐小吏道:“先将人押回狱中,找间不显眼的牢房关着。”
所谓官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沈昭比他官职高的可不止一级,若是他非要到刑房中查看,唐弈拦不住,只得先将人藏上一藏。
见到沈昭时,他一身绯红官袍,腰间系着银鱼袋,正端坐在圈椅上,修长的指轻捻着杯,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下官拜见沈少卿。”
唐弈行礼后,见沈昭将杯盖合好,又慢条斯理地将杯子放回小几上,便耐不住性子问:“程少卿此刻不在府衙,不知沈大人为何事来此?”
沈昭眸光微动,霎时看向唐弈,淡笑着启唇道:“本官并非来寻以德,本官来寻唐司直你。”
唐弈神色一紧,连声道:“大人寻下官,找人传唤便是,怎敢劳烦少卿亲自跑这一趟?”
“不妨事。”沈昭半只手臂稳稳搭在小几上,指尖无意识地磨着木缘,又说:“昨夜雨大风疾,唐司直冒雨拿人,着实辛苦,本官特来慰问。”
唐弈没猜错,沈昭果然是为着此事而来。
“职责所在,下官不敢言苦,只是,不知沈少卿怎知晓?”唐弈微微抬眸,察看沈昭的反应。
拿人之时正值深夜,事先除了程良仁,不曾与他人请示,沈昭能这么快知晓,多半是他提前布了眼线。
沈昭一笔带过,说:“连夜出动十数人,这动静大的本官想不知晓都难,而今拿了人,可问出来什么?”
唐弈回道:“尚未来得及审问。”
沈昭听后笑而不语,同在大理寺任职,这唐弈他没有十分了解,至少也有七分了解,此人是个急性子,拿了人,怎可能干等一夜不审?
他若是再晚来一会儿,只怕人都要被审死了。
唐弈名为大理寺从六品司直,实则是少卿程良仁的人,其办事风格与程良仁别无二致,皆是只重结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沉寂片刻,沈昭转而说:“今夜子时,本官欲引蛇出洞,需在林中设伏,人手不够,借你手下人一用,可妥?”
唐弈愣神,一时间竟没明白沈昭的意思。
如今大理寺中,两位少卿同时在任,一位是勋贵子弟,武阳侯世子沈昭,另一位则是当今皇后的外甥,程良仁,皆是有权势背景的,单说哪个都不好得罪。
不过,这两人时常意见相左,性格不合也是出了名的,原本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倒也相安无事。
可如今寺卿大人致仕在即,东都又发生连环凶案,皇帝亲自点名沈昭与程良仁共同查办,实则,应是为了选拔下任寺卿做准备。
程良仁一早便吩咐下来,凡与凶案相关一干人等,全部捉拿受审,至今日,凶案已发生三起,这人也审了几波,反观沈昭那边,却迟迟未有行动。
怎地今日他却突然来借人手?
唐弈迟疑,没有立即回话,沈昭催促道:“行与不行,唐司直给个准话,若是不行,本官不勉强,另想法子便是……”
沈昭是上官,要借调人手,没有不行的道理,唐弈无法拒绝。
可人若借出去,此事便定然要与程良仁攀扯上关系,立了功便罢,一旦出了事,他与程良仁都得担着。
如今沈昭与程良仁关系微妙,为着这寺卿一位,谁不是努着劲儿要往上爬,若是沈昭想要挖坑设局,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现下,程良仁不在大理寺中,他不敢自作主张,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少卿借人手,自是行的,可下官手下之人缺乏管教,行事恣意,唯恐误了事,因此,还请少卿允许下官同去。”
他若能同去,便可时刻监视沈昭,一旦有异,也能及时退出,将自己与程良仁从利害关系中摘出来。
说白了,便是有功大家享,有过他沈昭一人担。
不过,沈昭也并非傻子,唐弈料想他多半不会答应,若是沈昭不答应,他便有理由拒绝借调人手一事。
谁知,沈昭缓缓站起身,说:“便依你所言,但行事需得听本官吩咐,不可自作主张。”
“这是自然。”
眼看沈昭行至门前,以为他要走,唐弈趋步上前,方要相送,却听沈昭问道:“那先前抓的人可否放了?”
唐弈步子一顿,回话说:“待下官审问后,若无可疑之处……”
没等他说完,沈昭回身,似是有些不耐烦道:“唐司直是聪明人,多余的话,不必说了。”
唐弈只好道:“是,谨遵少卿大人吩咐。”
沈昭笑着点头离开。
待他走后,唐弈心中泛起嘀咕,他图什么呢?来卖个人情,难不成只是为了让自己放人?
一旁的小吏问:“唐大人,那这人是放,还是不放?”
“放。”他既亲口说要放,怎能不放?
“那小的这便去把人放了。”
“等等,本官是说放人,可本官有说什么时候放么?”
小吏不明所以的看着唐弈,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
“先关着,左右死不了,过了今夜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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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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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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