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孟峄阳第二十二次翻出小院失败。
夜里月光淡，孟红雨脸上一片阴影，只有手上截云剑的冷光闪过。他一剑刺向立于院外拦他的孟红雨，被截云剑斩断剑身。
断剑飞过剑气削破衣袖，孟峄阳没管，手持断剑指向她道：“你为什么总要拦着我？”
孟红雨冷声道：“伤养好了再出去。”
“养什么伤？伤早好了，有什么伤还要养？”孟峄阳拉松自己领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你心里有鬼……”
孟红雨一剑将他挑翻在地，他伏地右腿扫她下堂，被她空翻躲过，他刚一直身便被点中腰间，顿时浑身一麻，倒在地上。
孟红雨扔来一柄完整的长剑，道：“我说你没好，那就是没好。”
那长剑样式中规中矩，和他手上那断剑一样，是明月庄最普通的铁剑。截云剑回到孟红雨手里，就像最初那样，一切既已回到了原点，他冲着孟红雨远去的背影怒道：“你收了截云剑回去，那便是说我已经没什么用了，没什么用为什么不放我走？”
雪地上的身影没有回头。
小院地处冬草堂深处，是在此之前孟峄阳从没来过的地方。每天有小厮来送饭，小厮面生，嘴严，送完饭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孟拂霜隔三差五地来给他把脉，时不时地送来汤药。起初孟红雨从未来过，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孟红雨当做人情送给冬草堂，被用来试药。
“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让你休养罢了，秋华堂没什么清静地方，这才放你在这里，”孟拂霜一脸不可置信，“再说我们怎会拿人试药？你当我们是什么了？”
孟峄阳看着那碗黑糊糊的药，道：“我要见孟红雨。”
“你们堂主出去办事去了，一时回不来。”
他该是被囚禁了，他们都是帮凶，一个人都没法信，他阴恻恻地想。等后来孟红雨回来了，她就像个狱里的牢头，每日过来与他打上一架，打他打到伏在地上一招也使不出来，再冷着脸离开。孟峄阳盯着那断剑，翻来覆去地想，想到第二天日光洒进院里，他沐浴在微薄的日光里，也想不明白孟红雨把他当什么，或者她到底想要什么。
可他不在乎了，他只要出去。
“兄弟，兄弟？”有人在小院的围栏边叫他。他顿时从这一片混沌中惊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孟津提着一篮子饭食，正在小院门口探头探脑。
木桌上三菜一汤，孟峄阳埋头便吃。是和往常一样的菜色，可孟峄阳觉得今日他吃得格外香。孟津边给他盛汤边絮叨，说自己又好一阵子没看见他，问送饭的小厮打听到他在这儿，便偷偷过来看他云云。孟峄阳吃饭吃得几乎快噎住，孟津忙给他拍背顺气，他猛灌了一口汤，缓过来才问：“陈大哥，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孟津一愣，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陈大哥。进明月庄后几乎前尘皆忘，街头流浪三饥两饱的日子早已不再如昨日那样明晰。他应了一声，道：“不知道啊，那送饭的小厮只知道每日送饭，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孟峄阳低头嚼了一会儿饭，又说：“陈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只要我出了小院，你帮我备一匹马就行。”
孟津问：“你要出庄？你要去哪儿？”
孟峄阳把碗放下，道：“我要去报仇。”
“报什么仇？你去哪儿报仇！”孟津猛地站起来，孟峄阳一并站起，他现在长得高了，腰间别剑，冷脸时也带了不该有的戾气。他一把握住孟津的肩，激动道：“我遇见那伙劫匪了，现在冬天他们不好到处走，一定还在那附近，我骑马去，用不了多少功夫的！”
“你竟然是当真的？”孟津变了脸，“你这是去送死啊！”
孟峄阳一手捂着半边脸，突然笑出声：“你们都这么说，为什么啊？就算是送死......就算是送死，又怎么了？”
近几日天气转好，不怎么下雪，上午都是晴的，房内透亮，连长剑都是暖色的。该是往后的好日子了，他们却在谈论这本该是必死无疑的路。孟津正色道：“你想好了。”
孟峄阳握着腰间的长剑，道：“想好了。”
议事厅里人丁凋零，庄主连日都在徐侯那处，不怎么回明月庄。坤楼主孟竹云被放了出来，但也没了实权，每日照常问事，也不再下什么命令。
孟红雨没在厅内见到孟筇竹，心下起疑，回来便问孟拂霜：“你们堂主人呢？”
“去管药铺的事了，”孟拂霜清理着药铺单子，“庄主前几日下令让所有药铺南迁，堂主去忙了。”
北边战事打得乱，一度都快打到江东，好在隔着大江，又是冬季，现下对他们还没碍着什么事。孟拂霜一笔一笔地划，腹诽道，这么多药铺全南迁，要迁到什么时候去。孟红雨坐着看了她一阵儿，突然掏出一张药方，问：“你看这些药，是治什么病的？”
药方上茯苓、浙贝母、玉竹等药材列了一堆，用量不一，孟拂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反问孟红雨：“这是治病的药方？”
“你觉得不妥？”
“这是用来吊命的，吊完了人就没了，这治的是个什么病？”
“这是你堂主开的。”
孟拂霜手上一顿。她重新拿起这张药方，孟红雨拍下来，道：“还有针灸百会、关元……你怎么又看药方？不相信我？”
“堂主怎么会开出这种方子？”孟拂霜的杏眼都快瞪出来，“给谁开的？”
“宋纶。”
昌州之行已过去一段日子，孟拂霜没明白她为什么旧事重提，这药方瞧着是她默写出来的，并不是孟筇竹的笔迹。孟拂霜捏着那张药方不断地踱步，这方子是要对方死的，她可以肯定，无非是等发作起来，要等个三四年。
孟筇竹给宋纶开了一张死方子，在当时也不算什么不合理的事。而孟红雨被宋纶逼着试药，孟筇竹给她扎针催吐，也更是合乎情分。她把方子抽回来，孟拂霜哎哎哎了半天，问她到底在查些什么。
到底哪里不对？孟红雨总觉得什么漏了，昌州隐藏了什么，可阳西已经反了，再去也没机会了。至于宋纶，也不知现在是还在昌州，还是跟随宋卓在外征战。听说阳西造反的军队中，宋卓便是一员大将。如今要再去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像是陷入了死局，她在查什么，她也想不明白。
孟拂霜啧道：“别查这些了，先管管你放在我们院里那个孟峄阳，你还要放多久？我看他想东想西快疯魔了。”
她回过神来，道：“还不够。”
“这些天幸亏我们堂主不在，他要是知道这事，定要赶人。”
“多谢你了。”
“我是看他可怜，”孟拂霜叹气，“人只是长得像了一点孟华风，就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你做什么给他下秋水毒？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地道。”
孟红雨嗯了一声。
孟拂霜见她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几乎是拿她没办法，问：“你又去哪儿？”
“送葛茵，”孟红雨摸了摸手边的截云剑，“她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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