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相激,震得孟红雨连退几步。
面前的男人只穿了一身薄甲,身形清瘦,持长刀的手发白,面色也白,是宋纶。孟红雨有点犹疑,刚刚劈头一刀,带着一股刚劲,竟然是当年那个每日服药的宋纶砍出来的。
纵然昌州之行他该和是孟筇竹一道演戏,可面色和气息难以遮掩,宋纶确是病了,病得不轻。
只听不远处一声大喝:“谁让你出来的?”
耳边利刃破空,宋卓长枪即至。
孟红雨翻身躲过,左手匕首从下而上射去直奔宋卓腰间,被宋纶一刀挡下。
宋卓一手握住宋纶臂膀,怒道:“回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夜里火光熊熊,宋纶没回头,孟红雨趁着这一个空档,内力迸发,截云剑周身血珠飞射,电光火石之间长剑飞刺,宋纶宋卓二人争执不下,情急之间一齐翻身一跃,剑气擦过,宋纶衣袖应声开裂。
宋纶用内力一震,宋卓只觉虎口发痛,只见手中一空,宋纶长刀又向孟红雨劈去。他气血上涌说不出话,眼前白影一闪,只见明月庄庄主与孟长肃一齐向他刺来。
孟红雨手持长剑抵挡宋纶,摸不清他是哪里的路数。兵卒众多,只要他们人人在她背后射上一箭,很快她就能被打成筛子,立刻去见阎王。可宋纶和她缠斗在一起,那些兵卒只开着弓把着箭,犹豫半天也没放箭,她在这犹疑的时机里苟活,瞧着宋纶在火光下泛红的脸。
曾经她觉得只需要手刃宋纶,便是了了心愿,能给师兄一个交代。
宋纶也如她所愿,出现在她临死的这一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就算是没能杀得了他,到了地下,见到师兄也不算是没有颜面。
可这是不是足够。
或许她也该杀孟筇竹,该杀宋卓,该杀刘偀,该杀平郡王,杀掉所有有牵连的人,到底杀到谁算是足够?
长刀割破她的大腿,她一剑刺穿宋纶左肩。
宋纶吃痛,捂着肩吐了口血,竟然笑了一下,这才和孟红雨说了第一句话:“能杀你恨的人,是不是件好事?”
不明不白的话,不明不白的人。孟红雨并不细想,她已经没精力细想别人的爱恨,手中长剑翻转正欲再刺,忽然被一记重箭射穿右胸,这箭力度之大,几乎让她栽进土里,只能抵着截云剑勉强撑在地上。
不远处的打斗渐歇,她忍痛转头望去,只见兵卒围成一圈,手上的弓箭都放尽了,人群的缝隙中勉强能看见地上趴着几个人,背上中箭无数,是万箭穿心的死法。长刀寒光一闪,人群中欢呼无数,只见宋卓一手提起一颗头颅高高举起,那头颅还半睁着眼,是死不瞑目的庄主。
今日六月十五,天上是一轮满月。
她望着那月亮,突然想起巽方道长曾对庄主说过万物盛极而衰的道理。可道长懂得这道理,也早早地避世,又躲得过什么呢?
又一阵流矢,孟红雨背上中箭,彻底栽在地上。宋纶仍是捂肩吐血,他血吐得古怪,停不下来,吐出来的都是黑血。
孟红雨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点像当年珠城太守府里孟华风无头的尸首。他还记得那时孟红雨一人怀揣孟华风的头颅杀出血路,命是真硬,是真的想活,是真的恨他。同样有恨,为什么有人想活,有人想死?他其实一直想问这话,想看看孟红雨是不是真的死了,于是拖着长刀向前踉跄几步,跪在她面前,伸手探她脖颈上脉搏。
瞬时一手直扣宋纶右手,天旋地转间人影翻转血花飞溅,只见二人面对面贴在一起,截云剑已从背后刺穿宋纶。
此时她才觉出来,宋纶浑身都是冷的,断气时吐出来的血也是冷的。
孟庄主头颅啪地落地,有人大步而来,脚步声又重又乱,猛地孟红雨被踹中前肩,这一踢用了十成力,直把她踢出数尺远,地上擦出长长的一条血迹。
土是热的,这真奇怪,靠近湖边的该是湿土,她有点想不明白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见火把在烧,发出声响,有人不停地在喊宋纶,后来又喊沈纶。她开始迟钝,想不清楚谁是谁,只觉得土热,很吵,后来又不吵了,也听不清什么了,今天她的日子到头了,终于可以见到师兄了,师兄死在夏天,今天是六月十五,是初夏,是命数,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跟着命数走,她觉得飘飘然的,被流水卷着向前,浑身血肉飞速地流淌出去,不知道往哪里流,大约是向东海,所有江河都是往东流的,流进海里,海里该是什么感觉?她也曾掉进海里,可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直接晕过去了,被杨大夫救上来,杨大夫……她还欠了孟筇竹一个答案,孟筇竹为什么走了?孟筇竹……他到底和师兄的死有没有关系?他没说明白,她也不必说明白。
忽然她从这随波逐流的水流中被拽起来,有人不断问话,那人抖得厉害,晃得她也厉害,她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是孟筇竹问她,他父亲在哪儿。
孟红雨有一瞬间的耳清目明。火已经烧起来了,身边是死尸,孟筇竹攥着她的领口掐着她后颈的穴位逼她讲话。
她满口猩红,笑道:“他不要你,何必问呢?”
孟红雨醒来时,天刚擦亮。
她不知是睡了多少时日,踉跄地起来,人还站不太稳。院子里雾蒙蒙的,开始有零星的鸟鸣,墙根下的山茶花开了两朵,土地和她从漫长的黑夜里苏醒。
葛茵刚给那山茶浇了半瓢水,瞧见她起来,愣了一下。她心急地朝前走了两步,但孟红雨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便知道孟红雨都想起来了。
日头渐渐升起来,院子里很快亮了。她二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孟红雨从雾一样的过往中走出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在葛茵面前是何等**。
她很轻地开口:“你一直知道我对师兄的感情,是不是?”
葛茵转身在水缸里舀水。孟红雨睡了一天一夜,嘴唇开裂。她把那水递给孟红雨,道:“是。但那又如何呢?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孟红雨怔怔地盯着那瓢水,一饮而尽。
到了正午,李季回来用饭。葛茵陪他在院子里用饭,孟红雨已经吃过,在房里收拾行李。她也没什么行李,只是葛茵塞了许多吃的用的,满满地放了一桌子。
她把那些东西都包起来,提起那把截云剑。柜门打开,匣子里静静地放着师兄的头骨,那匣子和许多年前的一样,樟木匣,四角有些磕碰,匣面有几处划痕,可一丝灰也没有。
孟红雨看着那头骨,第一次觉得,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问那头骨:“师兄,你其实对我挺残忍的,是不是?”
头骨自然不会说话。
她静了一会儿,也不在意。她提起那把截云剑,长剑已被反复擦拭,两颗翡翠的绿光莹莹如新,剑刃锋利依旧。
她将截云剑放在柜门旁,过了这许多年,终究是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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