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单纯芳看着洛春阳,笑得有些诡异。
与平日里温良贤淑的她相比,此刻沉默的她,于洛春阳而言,宛若是站在死神身边那个递刀的人。
他在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过往的情分。
甚至,还多了几分怨恨。
这样的单纯芳,令他感到陌生。仿佛那具躯壳内,已经换了一个人。
他想起以前。
单纯芳是个温良贤淑的女人,是个体贴的好妻子,是个有耐心的母亲,是个孝顺的媳妇。
他们一家其乐融融。
妻子是大学老师,性格很好,深得学生们喜爱。他是上市公司总监,虽然人到中年,但事业正处于最重要的上升期。
秦子裴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还算聪明,可以考个不错的大学。
就像他们在其他人面前展现的那般,这是一个充满幸福的小家,未来他们会越来越好。
只要这么一直维持下去就好。
可两个月前,出现了一个人。
洛春阳都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因为那人戴着口罩和墨镜。
大夏天的,戴着口罩和墨镜,在他看来,大多有病。
所以,那位有病的人找上了他。
一句话没说,直接甩给他一本画册。
等他再抬头,目光四处搜寻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只好低头看着怀中的画册。
画册样式很简单,在一般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就可以买到。
纸张摸起来有些厚,质感比一般的作业本要好很多。
那个时候他依旧叫秦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拆穿。
画册里面画的内容很血腥,在当时的他看来,完全就是一种恐吓,威慑。
画册里的画面,详细描绘了他当年雨夜杀害秦珂的内容。
白底黑画,素描勾勒,就连人物的神情和当时的对话都一一标注出来。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做梦。
梦见那个凶杀现场。
梦见一身是血的秦珂前来找他报仇。
心虚作祟的他,再也无法直视妻子单纯芳。因为只要听到单纯芳叫他‘秦珂’,他就会下意识地害怕和恐惧。
没办法,他开始远离单纯芳,和她冷战。以此来达到自己忘记那一切的痛苦。
出乎意料的,离开单纯芳的身边,他的症状确实好了一些。
然而高考后秦子裴的失踪,让他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阴谋即将来临。
他在公司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对方声称要他独自前往福音县,否则就杀了秦子裴。
他有些犹豫,开始衡量秦子裴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因为除了单纯芳之外,他们都知道,秦子裴不是亲生的。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牵绊。
所以他拒绝了对方。
但对方显然预测了他的判断。于是,说了一个大秘密。
——“秦珂没死。”
——“你当年没能杀死他。”
——“他就在福音县。”
——“你当年顶替了他的名字,如今他也顶着你的名字……”
他开始惊慌失措,一个人喝闷酒,醉酒街头。醒来以后,以为是大梦一场。
准备去小别墅见父母一面,结果却被人绑架。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再见到秦珂和单纯芳之前,有个蒙面的年轻人和一个老人逼迫他拍视频,不合作的话,还会打他。
后来,年轻人走后,老人将他的手机还给他,逼迫他给单纯芳打了一通电话报平安。虽不知用意,但为了活下去他照做。
电话里的单纯芳依旧关心着他,这让他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安慰。
多年夫妻,她对他还是关心和担忧的。
只是现在,为什么变了?
她变得令他陌生又害怕。
甚至令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单纯芳没有给他过多的休息时间去回忆过去,以及思考现状。
“我先问吧,可以吗?”单纯芳转头,看了一眼秦珂。
秦珂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不着急,反正现在的洛春阳也跑不了。
得到秦珂的同意,单纯芳视线再次回到洛春阳身上,她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
看着眼前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丈夫,单纯芳一脸平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便幽幽地开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夜里总是做梦。起初,我总是跟在一个男生的身边,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梦里的我,似乎很依赖他,也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后来他消失了,再然后有一群人一直追着我,我一直跑,一直跑,然后他又出现了。见你之前,我以为他就是秦珂,可现在我才明白,他是你们两个,在我遇到的不同事情之时。”
“我一直以为裴裴是我们的孩子,所以即便工作再忙,我也会努力抽出时间去培养和教育他。甚至为了体谅你工作的艰辛,孩子的一切都是我亲自照顾。可裴裴不是我们的孩子,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去哪儿了?我虽然记忆受损,但还记得曾经住院生下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我没有多少印象,我与那个孩子之间,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明明那个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可我却对那个孩子一无所知,明明你也是孩子的父亲……”
听着单纯芳的话,洛春阳无地自容,他挣扎地想要向她靠近,却被秦珂拿来绳子,绑得更加紧了,难以动弹。
“对不起,芳芳……”洛春阳呜咽着。
蓦然,红了的眼眶流出一滴泪水。
单纯芳抬手轻轻抹去。
她很清楚,哭对她来说,已经无用了。
她笑着看向洛春阳,缓缓说:“也许从那年高考结束后,我就被你们控制了。这些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为什么活着,甚至有一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可每次看到裴裴的时候,又会将这些统统抛掉。家里的合照,裴裴五岁之前的,没有一张。我记得以前问过你,你说爸妈说孩子小,拍照对孩子不好,所以直到五岁的时候,我们才和裴裴有了第一张全家福。现在想想,还真好笑。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傻子?被你们一家拿捏了这么多年。其实一开始,你们应该杀了我,以绝后患的。”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一旁的秦珂说,“只是短短几天之内,一下子消失三家人,容易引起怀疑。留着你,也是为了引我出来。”
“对不起……”
洛春阳有些语无伦次:“真的很对不起,我有反抗过的……我当时不同意的,我也是被逼的……”
秦珂轻笑,看着他质问:“你是被逼的,那我们呢?!”
单纯芳看着洛春阳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洛春阳点头。
单纯芳开口问:“你爱过我们那个孩子吗?是男孩还是女孩?随你随我?走的时候多大?”
洛春阳:“……”
愧疚和悔恨让他此刻说不出话来。
一旁看着的秦珂却叹了一口气,他告诉单纯芳:“是个女孩儿,死的时候一岁零三个月。”
“看来,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也是她的不幸。”单纯芳长叹一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好似那里曾经真的有个跳动的生命,只是他们无缘再续母女亲情。
“她是怎么死的?”她问。
洛春阳不说话。
秦珂给了他一拳。
吃了痛,洛春阳愧疚地看了一眼单纯芳,乖乖开口:“孩、孩子一岁多的时候……我妈给孩子喝水,趁你不在家,用的开、开水……”
“畜生!”
秦珂一脚踹在洛春阳腹部。
椅子翻到,洛春阳的头也磕碰在地,很快便流血了。
“你还记得这些?”倒在地上的洛春阳狼狈地看着单纯芳问。
单纯芳起身,来到他跟前蹲下,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凄然一笑,说:“之前是不记得。后来找人催眠了一次,记起了不少事情。但意外的是,我在催眠师那里,看到了你父亲的联系方式,所以我对催眠师撒了谎。其实我知道,面对一个有着经验丰富的催眠师而言,我的撒谎简直就是小儿科。但我的目的就是对她撒谎,我本以为她会和你的父亲联系,而我也会因此知道一些被你们所隐瞒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那位催眠师并没有拆穿我的谎言。这点倒是让我很意外。不过那一次的催眠,让我回忆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些事情。只是这些记忆和画面,对我的冲击有些大,导致我分不清你们到底谁是谁。”
“也是刚刚,我才理清了一些思绪。”
“原来我记忆中无所不能的洛春阳,其实就是真正的秦珂;原来的学习委员才是一直模仿班长的人;原来我跳河救得不是秦珂而是洛春阳;原来失去竞赛名额的不是秦珂而是洛春阳;原来父母支持我谈恋爱的对象不是你洛春阳而是秦珂;原来他们反对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而不是他;原来那天在砖窑厂的雨夜里,我父母就已经死了;原来我之所以还能活着,仅仅是因为你的一句喜欢;原来他们那天是要斩草除根的,只是我和他跳下了状元河……”
“河水很凉,下雨的黑夜里,身子就像是被冰冻了一样。我以为自己就会那样死了,可他拼尽全力,将我推向了岸边……”
那夜的经历,午夜梦回时,单纯芳总是会梦到。虽然她看不清记忆里的人,但那真实而又残忍的过往经历,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提醒着过去的噩梦,她并没有摆脱。命运始终扼住她的咽喉,她挣脱不开。
秦珂接着她的话说:“或许是老天眷顾,不忍看着我们的亲人枉死,所以留我们一命。只是当时天气差,视线不清,推你上去的时候,没想到你会磕到脑袋。而我,也在河中漂浮了没多久,便被他们抓到。于是,我被带到了洛春阳面前。他们让他做选择,杀我或者你。洛春阳父母当然不同意,可事已至此,洛春阳手上要是没有人命,他们就会翻脸。所以,他便捅了我一刀,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了我的胸膛里,再将我一脚踢进了冰凉的河水中。”
“我掉进河里后,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后来迷迷糊糊间,脑海中想起他们在砖窑厂杀害保安和你父母的画面,求生的**就越来越强烈。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的,只是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小诊所里。”
“我在小诊所休养了一个多月后,就又返回了福音县。白天不敢出来,只有晚上的时候,藏在河边或者路边草丛里,偷听一些我父母他们的消息。一个月过去,我得到的只有他们因为下暴雨窑洞塌了被砸死,和之前的保安一样。”
“哪怕所有人对这个结果深信不疑,我都不信。因为我最清楚,那个砖窑厂的保安是怎么死的。”
秦珂从角落里的柜子里的翻出一个老旧的望远镜,他说:“与九十年代的望远镜不同。这是我爸专门为了我改造的,站在状元河的那个凉亭上,用它可以看到整个福音县。高考前的那个夜晚,我们一起沿着状元河走,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凉亭。我们在那里欣赏夜空,对着暴雨闪电呼喊激动,也是在那样的夜晚,我用这望远镜,看到了砖窑厂内的一场谋杀。”
“保安被两个人抓着,第三个人拿着砖头,冲着他的头连续砸了六下。然后,他们将尸体扔进了一个窑洞。几乎是在他们出来的一瞬间,窑洞就塌了。”
“因为我爸妈在砖窑厂工作,父亲又是主管,砖窑厂窑洞的情况,我听他提过几句。他说夏季汛期暴雨,出来和朋友玩,不要靠近那些窑洞和河边。我一直记着这些话。”
“那个时候,民警破案和刑侦技术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加上一夜暴雨,所有的人为痕迹几乎都被冲刷殆尽。而作为唯一一个目击者的我,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那次回去之后,确切地说,是高考结束后,我辗转难眠,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闪现当夜看到的画面。保安的死和那场大雨,以及砖窑厂,无时无刻冲进我的脑海中。我甚至看到保安在冲着我哭泣,他抓着我的手臂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大家真相?他说他死的好惨,问我明明看到了一切,为何不去报警。思考再三后,我把自己那天夜里看到的全盘告诉了父亲,可父亲他却劝我不要声张。还问我除了他之外,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说没有。他便说,让我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毕竟保安的家属都已经和砖窑厂和解了,警方也很快以意外事件结案。”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我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后没多久,又是一个暴雨的夜晚,他和我母亲一起,死在了砖窑厂。死在了那个保安死在的窑洞内。死因也是一样的。”
“厂长在他们下葬后找我和解,表示愿意给钱,可我不愿意。于是,他便联合洛春阳的父母,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他们一个想要杀人堵住秘密,一个想要杀人顶替我的身份。狼狈为奸的他们,在砖窑厂将我绑起来,准备以同样的手法将我杀了。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去砖窑厂之前,我报了警。”
“接电话的是一个叫张进的警官。我没见过他,只和他说了一句话,若是几个小时后,我没有给他打电话,那就代表我出事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砖窑厂的时候,我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留下一个人看着我,其他人拿着棍棒出去。”
“很快,我便看到他们拖着三个昏迷的人进来。其中两个脑袋上带血。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我还是看到了昏迷的你。”
秦珂看了一眼单纯芳,说:“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看到你之后,忽然间觉得活下去才是希望。”
新增一千多字,加了洛春阳与女主单纯芳之间关系趋于冷战的缘由(对应楔子那一章),以及洛春阳收到的画册(后文对应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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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07章 真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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