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蔽着烈日，整个漠城在乌云的笼罩下显得压抑。
仪堂外，侍女太监跪在门前，大气都不敢喘。
仪堂之内，迟栩站立在席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定从容。
“毓泽啊，你上奏的折子朕看过了，你这想法朕也想过，眼下这也确实是个好法子，可时机不成熟，一下子这么做，反而会让朝堂更浑浊！”迟鸣最后几乎用喊，咳了起来。
毓泽是迟栩的表字。
东方正气毓元身，夙禀春阳泽物心。
迟毓泽行着礼，平淡的说：“父皇，眼下科举即近，已是最好的时机了，错过这次，又得再等一年……”
迟鸣叹了口气，靠椅闭眼，说：“你还是年轻啊，不知这朝堂是怎样的乌云，百官罢朝，新官上任，能有什么用，只会让鄯国这百年大基崩塌！毓洺，你还得再学学。”
“父皇，儿臣认为可以让朝中老臣做考中的那些人的老师，先进行教导，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他们总能担当大任，总不能让这群昏官一直待着扰朝政，况且龚邰上次说的，内阁有内奸，恐怕不止内阁有。”
迟鸣没说话，在思考。
迟毓泽说的没错，但就算更换朝臣也还是会有内奸，内阁中有内奸，就说明他们有才干，再怎么换也没用。
迟毓泽接着说：“父皇，此事可交由儿臣来办，定不会让您失望！”
说完，迟毓泽还没等迟鸣发话就退下了。
这下迟鸣都拒绝不了了。
百青村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闷的很。
霍清予坐在河旁不远处新建的小棚内，摇着玉扇，说：“这天闷啊，雨不停何时才能开工……”
黎渝站在一旁，脸上的汗顺着下颚滑落，里衣早已湿透，佩剑也不离手，他知道柳尘冶就在不远处，不敢怠慢。
霍清予似是觉察，将手中的玉扇丢给了他，说：“别闷坏了，柳尘冶打不过我，不必这么担心。”
黎渝看着手中洁白的玉扇，还沾着霍清予手上的余温，他应了是，扇起来，说：“柳尘……柳公子还真是没变，从小就爱贴着主子的冷屁股……呃……冷脸。”
黎渝平素跟底下的人骂柳尘冶骂惯了，口快了些，一下子顺口差点就给骂出来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无碍，他本就纨绔。”霍清予顿了顿，说，“该骂。”
柳尘冶是柳家嫡子，柳家在鄯国南部的裕安城，柳家最为裕安城地位最高的世家，每次新年都会代表裕安城来到鄯国都成漠城参加国宴。
柳尘冶在一次国宴中偶然见过霍清予，便对他一见钟情，决定安居在漠城，追求霍清予，而后他多次重金求娶，未果。
霍清予每次都会说：“我是男子，滚远点。”
柳尘冶则说：“我是断袖。”
“我不是！”最后还是和男子结婚了。
结婚前，柳尘冶还真信了他不是断袖，都准备好收拾东西回故城了，结果翌日就收到霍清予和迟栩的新婚请帖。
他一怒之下把请帖撕了，没去新婚大礼，而是决定重新追求他，他就不信他打动不了霍清予，比起迟栩，他也更了解霍清予，他自认为比起迟栩，他更会愿意嫁给自己，实在不行他入赘霍府也行。
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翌日，乌云总算褪去，高曜的阳光过分刺眼，百青村的河变得滚烫，这下不再是闷，是纯纯的热。
水坝开工，百青村算是恢复早些年的热闹，大家都清楚，等百青村的老人们都去了，百青村就真的没人了，也就真的成了座荒村。
这也让霍清予懊恼，他也没闲着，身着便衣，长发束起，给大家搭把手。
午时三刻，他们才开始休息，吃着凉菜，喝着凉茶，坐在凉棚底下，手腕的衣袖挽起，面颊的汗珠像是解冻的泉水，止不住。
黎渝扇着风，看着蓝天，说：“太热了。”
霍清予累的不想说话，他饭也没吃，是真的吃不下，只喝了几口凉茶，靠在竹制靠椅上,闭眼小憩，闻言，没睁眼，只说：“嗯，没赶在好时机开工，只能麻烦大家了，能招工的话再招点吧，人多力量大，我们也不愁钱。”
他们一点也不缺钱，先不说霍清予自个儿有没有钱，霍府肯定有，迟栩也是必定有的，所以钱的事，这会儿根本不用放心上，只需要早点完工便好，这天气毒辣，一个不小心就会晒伤，还会中暑。
漠城主街公告栏中，人潮拥挤。
公告
新一届科举考试及临，为让天下所有贤才怀才有偶，本次科举考试不选男女，不限年龄，皆可报名。
试题将由太子迟栩、太子妃霍清予出题，由皇上，王爷，太子，太子妃，霍将军及平步军亲自监考，每轮考题不一，每轮五十人进行考试。
今日于横街衙门报考，十日后开考。
内阁首辅龚邰
这次科举改革，意味着朝堂需要人才，也意味着太学的学生也不再高人一等，只是会比那些没有上过太学的人更有钱，仅此而已。
“这次改革定会引起太学的学子不满，但我们确确实实需要人才，也要把内奸铲除，这是最好的法子，皇上其实没有同意吧。”霍清予坐在藤椅上，看着桌上的茶杯，说，“太学的学生可都聪明着，不过越是聪明……”他没有再说下去，迟栩也知道，越是聪明，越有可能是内奸。
现在是戌时六刻，迟栩弄完科举改革的事就来百青村找霍清予。
两人现在坐在霍清予暂居的屋子里，黎渝睡在隔壁，兴许是太累了，没多久便睡下了。
屋子里只有几盏烛火亮着，泛着暗黄，屋子里也就不怎么亮了。
“此次改革怕是难做了。”迟栩看着霍清予。
“恐是孙山朝升落，雏雁凯归草再升。朝堂的的确确需要人才，但不是月国的人才。”
屋子外蝉鸣断断续续，夹杂着布谷的鸣叫。
“你今晚睡哪？需要再去收拾间屋子吗？”
迟栩到百青村时已是戌时五刻，天已经黑了，所以没来得及收拾间屋子给他。
“没事，你睡床，我睡太师椅上就行。”迟栩拿了床薄毯子放在太师椅上，走到床边，让霍清予躺下，给他盖好被子，“睡吧，这些天事会有些多。”
霍清予应好，闭上眼睛，几乎是秒睡。
迟栩把烛火吹灭，回到太师椅上，也睡了过去。
翌日，工人们早早的开了工，这日天气好，只是温度又高了几分。
“报！”一位穿的重甲的士兵策马而来，他翻身下马，对迟栩和霍清予行了礼后说：“太子，太子妃，太学的学子闹了起来！”
两人对视。
果然！
学子们闹起来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说知道后，就让他退下了。
迟栩看了眼水坝进度，还算快，十日之内不下雨，是能完工的，他说：“我先回去看看，你在这盯着水坝，注意安全。”
霍清予点头说：“嗯，你也是，这里交给我就行。”
迟栩正准备离开，被霍清予叫住，“注意一下柳尘冶，他可能会淌这趟浑水。”
“好。”
漠城天空骤然变暗，乌云密集着，压的漠城透不出一丝鲜活气息。
学子们壮言豪词，撰写檄文，表达着对改革的愤懑，朝堂衙门不管，百姓也就不理。这次改革对他们有益，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太府学子对朝廷重要，百姓重要，贤才之人亦不可或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太学教师对学子劝告，教导他们以百姓利益为重，他们听了，可真正见到百姓好时，还是会反对，反倒忘了他们也是其中一员。
“这一来，月国的细作能够牵制一些，登记报考时也有记录他们的黄册，父皇放心便是，此事全权交给儿臣，出事，儿臣自会担着。”迟栩跪在伏案前。
他一回漠城便来找了迟鸣，因为了解，他只是迟鸣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担心得不行。不料，迟秣也在。
迟鸣叹了口气，说“别跪着了。”他再让宫娥和太监们退了出去，“像什么话。”
迟秣下着棋，笑着说：“毓泽呀，你也是，明知你父皇最疼爱的便是你，比我这个亲弟弟还疼爱有加，更何况你早早便被封了太子，说明那时你就有能力管好鄯国，这些年只是对你的历练……”迟秣哎呀一声，将手中的白棋丢进棋笥，“差点就赢了，还是打不过你，怎么就不能嚷让你亲弟弟啊，皇上。”
“……好好练练吧你。”
迟栩早已起了身，此刻俯视着棋局。他就是这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成为执棋者。
“毓泽……你知道你爹身体不大行了……”迟秣话还没说完，迟鸣抓住他，说：“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下。”
迟秣迟疑了片刻，点了头，起身出去了。
等迟秣一出门，迟鸣总算憋不住了，猛的咳了起来，迟栩上前扶住他。门外的迟秣听见了，他让门口的侍卫去找太医，回头看了眼门，才离去。
迟鸣老了，我也老了。
暴雨倾下，猛烈的拍打着屋外，发出喧嚣的声音。
迟鸣摊开捂嘴咳嗽的手掌，一片血红，他妄想迟栩，用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说：“毓泽，别哭，朕只是老了……”他从衣袖摸出玉玺，双手微颤，“从此，江山社稷便交由你了，毓泽……咳咳……你记住，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定要以百姓安康为……重。驹鸷管理隅关峡打理得挺好……咳咳……的，若是有什么不行的……可以询问他。”
骅骝作驹已汗血，鸷鸟举翮连青云。驹鸷便是迟秣的表字。
迟栩点着头，眼眶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红肿。
屋外的暴雨，淹没了迟鸣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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