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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伤

紫宸宫外,雨已经大得没边,如天河倒倾下来,淹没了整个王廷。萧祁瑾的皂靴碾过金砖缝隙间的水洼,晏驾时穿来的玄色王服浸透雨水,紧贴着他嶙峋的肩骨。发冠早不知遗落在何处,湿发贴在苍白的额角,衬得眉眼愈发阴鸷。他左手提着的长剑仍在滴血,血线顺着剑脊沟槽蜿蜒,在满地雨水中绽开细小的红莲。

十二名御前侍卫横刀立于丹墀。

“退下。”李静媚肃立在萧祁瑾身后,眉眼被暴雨洗得出离冷艳。在她身后,十余武骑卫,同时踏前一步,铁靴震碎满地水镜。侍卫统领的刀尖开始颤抖,萧祁瑾继而开口。

“柳师信谋反,孤特来勤王,以正视听。凡阻拦者,罪同反贼。”

于是兵戈止鸣。

萧祁瑾转过身去对李静媚轻声说,“媚娘,等我一会儿罢。”

明德皇帝躺在龙涎香和药味混杂的气息里,穹顶的盘龙藻井上,龙目嵌的东珠已蒙了好些尘埃。

“陛下……三殿下他……”

老太监的尖叫被暴雨碾碎在宫门外,萧祁瑾踏过他的尸体进来,暴雨混着鲜血在地上淌成长长的一痕。

“……你来了。”他转过头,目光止于儿子染血的长剑上。

萧祁瑾的面目被雨冲淋得模糊,他低低嗯了一声,黑发粘在颈项上如同蛇一样游动,明德皇帝恍然感叹,“你跟贞懿皇后真像……放下剑,过来。”

萧祁瑾眉眼阴郁,“父皇,你忘了她的名字,她叫敬昭。”他倒拖着长剑走向明德皇帝,剑锋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擦刮之声。

明德皇帝怒目圆睁,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我让你放下剑!”

“儿臣听着了。”萧祁瑾步步逼近,他紧紧抓着手中剑柄,手指却仍在大幅度地颤抖。

明德皇帝的身体倒下去滑落在玉枕上,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响声,“元瑜……你弟弟,他才七岁……”他枯槁的手指攥紧床褥,“你好生辅佐他,朕许你摄政监国,赐九锡之礼……”

萧祁瑾笑起来,“母后助你弑兄夺位,你在棠梨宫将她鸩杀时,你将我放在冷宫十余年不管不问时,可想过九锡?”

“放肆!”老皇帝将枕边盛着丹药的匣子劈手掷出,萧祁瑾侧身躲过,那些朱红色的丸药滚落得满地都是。

“事已至此,儿臣没有回头路了。”

滂沱暴雨,接连砸在紧闭的宫门之上,将宫门摇撼。身后掌笔太监不知什么时候上来,手中捧着墨迹未干的诏书。

萧祁瑾往身后看了一眼,脸上现出满意之色,“圣旨已拟好了。您传旨吧。”

明德皇帝脸上有几分挣扎。他张口想要拒绝,可是一块沉甸甸的冰冷玉石早就已经塞进了他手里。

萧祁瑾握着他的手,如同十数年前他握着自己的手写字一样。玉玺悬在诏书上方三寸,萧祁瑾自那只苍老的手上感到一些抵抗力。他五指扣住明德皇帝枯藤般的手腕,狠狠按了下去。

按下去的同时他便垂眸,“谢父皇。”

玉玺轰然落印。

他刚要松手放开明德皇帝,后者却突然狠狠钳住他的手腕。萧祁瑾浑身一震,怒目而视。明德皇帝一径掐紧了他的手不放,将他腕骨攥得生疼,指甲在手腕上留下红痕。

“诸地藩镇……狼子野心,咳咳……窃据要津,紧要、紧要……”

他已到垂死之时,每说句话,便有殷红鲜血顺着唇齿喷出,染在明黄床褥之上,可眼中狂热却不曾稍减。

那种滔天恨意让萧祁瑾心惊,欲抽手却纹丝难动。

皇帝如怨鬼般死死盯着他:“防着他们……要永远防着……”他神智已陷入混乱,血沫不断从唇间溢出,“杀、杀淮岑……陆寻英也杀,让姬暮野杀他……”

站在旁边的李静媚看得分明,萧祁瑾的眸子一瞬间如他将死的父皇一样狠厉起来。

“儿臣谨记。”他音调低哑地应。

话音方落,明德皇帝手指骤然松脱,浑浊眼珠转向藻井上,那蒙垢的盘龙上,萧祁瑾举步欲上前时,腿一软就跌在父皇床榻前,李静媚去扶住他,看见他嘴唇翕动,将耳朵贴上去。

萧祁瑾一把将她搂紧了,李静媚才听见他喃喃的声音,

“去搜宫……找太子,马上去。”

宫门外暴雨未歇。雨水将青砖洗得锃亮,雨珠砸在铁甲上迸出铁腥气。

陆寻英忽地在姬暮野怀中缩了缩脖子,屈指在他护心镜上叩了两下:“你这身盔甲真冷。”他柔声抱怨间,宫门内传来三长两短铜钲声,宫门之外,暴雨静默地冲洗着数千禁军和千牛卫将士。

姬暮野沉默着将人搂得更紧,陆寻英每回吸气都好像牵动脏腑,疼得指间发白发抖,仍死死攥住他衣袖,将那截剑绣云纹的袖口扯得稀皱。

“你撑好了,”他唇色泛青,可还是笑着,漂亮的眉眼湿漉漉又紧皱在一起,有股子出众的狠劲,“别教他们瞧出来。”声气缱绻如情人絮语,倒教姬暮野喉头哽了一下。他正要开口时,承天门轰然洞开。

宦官的尖嗓刺透雨幕:“奉天承运皇帝——”

怀中紧绷的脊背骤然松垮。陆寻英仰面冲他笑,雨水顺着喉结滑进交领,将两人染得透湿:“这回定了。”

天际墨色浓云已全压下来,五英殿的琉璃螭吻在电光雷鸣里忽隐忽现,狰狞飞腾。

“……别说话了,省省力气。”姬暮野将他按进胸口,扯开战袍裹得严实,带茧的手掌捂住他苍白的唇。掌心触到的体温冷如冻泉,他心口莫名空了一拍。

陆寻英没答话,只是合眼攥住他束甲,好半天他都没有说话。那种心慌愈来愈重,姬暮野终于伸出手去摇了摇他。他几乎坐不住,全靠着姬暮野身体的力量支撑才没摔下来。

姬暮野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也没回应。他闭着眼睛,眼皮颜色青白,嘴唇已经没有半点血色,雨水将他的散发冲下来贴在前额上。姬暮野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再顾不得等萧祁瑾出来,姬暮野对身边的赵延吩咐了一声:“你在这等着。谁要找,只说我在太医署。”他一夹马腹纵身便窜了出去,纵千山于暴雨之中在朱红的宫墙之间疾驰起来。

不等赵延答应,他身形已消失在朱红的宫道尽头。

薄暮之时风雨更急,太医署的檐角铜铃在狂风暴雨里乱撞。姬暮野一脚踹开朱漆大门,动作稍大了点,怀中人咳了两声,唇角又渗出鲜血。他急忙将陆寻英抱稳,感到一点带着腥气的温热渗进自己衣裳里。陆寻英歪着头靠在他颈边,温顺地一声不出。

值夜医官起身迎接时打翻了药臼,一股浓烈的药味传来。

数十盏羊角灯都已点着,照彻几乎接到棚顶的药柜,也映出怀中人惨白的脸,和唇边那抹惊心艳红。老院判急忙叫人去关门,可已经来不及——姬暮野已然跨进门来,将怀中人轻轻放在春凳上。

随后,姬暮野抱拳行礼:“事出紧急,未经通报惊扰了院判,小子得罪了。文安侯突发呕血之症,还请院判仁心施救。”

老院判的嘴唇颤抖着,目光投向姬暮野腰间未拭的血刀,他颤巍巍拄着药杵,花白胡子直抖,“将军,容下官等陛下的旨意来了才能……”

姬暮野站直了,他比寻常京中人高大很多,微微垂眼俯视的模样极有威慑力。

“柳师信的脑袋已经挂在朱雀门前。”他脸上恭敬的表情消失,嘴唇抿得冷肃可怖。他一手扶在刀鞘上,说话仍带着三分客气,

“适才太极殿前已经传了旨,陛下受惊暴毙,三殿下萧祁瑾明日便会登基。”

“文安侯是平乱功臣,若死在太医署,明日诸位大人怕难交代。”他没有说下去,抬起眼睛沉沉注视着一众太医扫了一圈,声音发沉,撞在窗棂药柜之间,在所有人心里都激起无声的恐惧,不是怕他那把刀,是怕那不可预知的“明日”。

静寂中,忽然响起压抑的呛咳。

陆寻英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衣袖,姬暮野浑身一僵。目光复冷厉地注视着在场太医:“用百年老参吊命,取冰片镇心脉,这还要本将教你们么?”

他在春凳另一头坐下,伸手将陆寻英搂在怀里,让人枕着膝头躺得舒服些,而后又抬头看向惊呆的院判,低头拱手,而不见折腰:“小子失仪,事出紧急,还望见谅。”

他伸手解开陆寻英衣襟,露出那一色新雪般苍白肌肤。“还劳烦院判行针罢。您行医几十年,最是心沉手稳,我在禁军也没少听过您的名头。”

艾绒味道在室内弥散,太医署又忙了起来。姬暮野留足了面子,老院判终究不好推拒,只能是亲自上阵。当见到针尾沁出的青黑时,身子剧颤,哆嗦不止,险些从春登旁边的交椅上摔落在地。

“可要紧么?”姬暮野倾身向前。

老院判嘴唇微动,他抬眼看姬暮野,后者眸色发冷,“您讲实话。”

老太医行医数十年,世间生死,寻常岂能动他,可他偏偏这时候手颤得厉害,几乎没法行针,听见姬暮野问,被自己口水呛着,咳嗽好几声才开口,“咳咳……侯爷这症侯……是一味,一味毒药经年累月侵蚀心脉,平日用药压着。可这味毒最忌讳动怒劳神,似今日这般急火攻心……”

他颤抖的手被另一只常年用刀的手捏住,银针停止颤抖,姬暮野的威压近在咫尺。

“您认得这味毒药,或者说,您也会制这味毒药。”老太医想把手抽回来,可他的力气怎能跟武将抗衡,只听姬暮野声音越压越低,“人在朝廷,身不由己,圣人旨意,何人敢违。您放心,小子今日不是来寻仇的,您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是……”老太医在齿关间颤颤巍巍挤出这个字来。

“能救么?”羊角灯让姬暮野的阴影忽明忽暗。

老太医摇了摇头,“此毒为石髓玉脉之毒,一旦发作,蚕食心脉,或死于血崩,或死于肺厥。”他看了姬暮野冰寒的脸色,浑身一震,赶紧又补上一句。

“可这毒若剂量不大,好生将养,也能养过来,不至夭亡。”

“怎么养?”

“切忌动怒,切忌劳神,每十日进三副清血补气的方子,也就好了。”

姬暮野垂眸,他放开了太医,手掌回到陆寻英腕间,越收越紧,好像拼力要抓住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不是刀剑,他四岁习武,刀剑如臂使指,能开几十石的硬弓,可他摩挲着陆寻英玉管般的腕子,却不知如何抓,怎么抓。

许久,只闻一声叹息,老太医分明见的,这面色似冰,浑身煞气的少年将军一点一点软化下来。

“我明白了。”他说,目光不曾离开陆寻英半刻,“那便有劳院判与诸位大人去煎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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