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骑黑甲在天涯关浓密的夕照里若隐若现,姬策眯起眼睛望着城楼下腾起的烟尘,京都禁军的玄色旌旗铺开,十丈之外猎猎作响。
他等他们站定,才一路走下城头,苍白的指节叩在城墙青砖,转头对亲兵吩咐,“开侧门,三尺宽足矣。”
不过须臾,铁索绞动声撕开黄昏的寂静,他已站定在这队精骑兵的面前。
李仙儿将身上的兜帽一摘,秀美的脸上没半点笑意,“好大的架子。圣谕当前,连正门都不舍得开?”
姬策负手站着,不为所动,“关西规矩,日落后的马蹄声只配走偏门。”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长,覆住少女将军的全身。
“将军,带着禁军千里奔袭,有什么说法么?”
李仙儿笑了,脸边露出两个梨涡,“急什么,还未通姓名,岂能交付紧急军情?”
她不重什么京都边塞的虚礼,一抱拳,“在下李仙儿,禁军飞虎营校尉,暂领千牛卫指挥副使。”
姬策不为所动,傍晚的风大了起来,卷着他玄色广袖翻飞如鹤翼,良久才一拱手。
“参军姬策,见过指挥使。”
李仙儿嗯了一声,“姬参军,本将奉圣谕追捕犯人,此关来往,可曾见可疑人士?”
“……近日除了商队通关文牒,倒不曾见过什么新鲜面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姬策身边卫队掌火,火把的光晕将两人都笼在其中,越显昏昧不明。
“果真不曾?”
“既是追捕逃犯,某何必扯谎。天涯观是北地要隘,如非极可信之人,绝不得入,将军放心。”
李仙儿借着火光打量这苍白冷峻的黑衣谋士,好像在掂量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能搜么?”
姬策垂眸看着城砖缝隙里挣扎的草茎,“北地八河十三镇自有军规,戍时闭城,卯时启钥,如今天色晚了,贸然开关,恐有细作混入,李将军恕罪。”
李仙儿拿着千牛卫指挥副使的腰牌,却让人当着自己的众副将下面子,立时不悦,“你要抗旨不尊?”
“末将不敢。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关西战事紧迫,不比京都安闲,必得切切留意。”火光在姬策苍白的面容上跳成碎金,他话里带刺,噎得李仙儿难受。
他安静地抬起眸子看着李仙儿,“若是将军一定要上城楼,还请就地扎营,等到日白。”
等到日白,陆寻英就算是个乌龟也早跑没影了。李仙儿瞪了他半天,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走!”
姬策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裹紧了外袍一路面无表情地上城楼,月光将他投在城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锋利,像柄出鞘半寸的刀。
他径直往烽火台上走,指尖划过箭垛内侧新砌的泥缝,青砖上还沾着未干透的石灰。附佘人秋掠的规律他刻在骨子里——牛羊膘肥时南下,马蹄裹着枯草来去如风。他特意叫人新砌了箭垛,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外头的轻骑兵。
“第二座烽火台。”他忽然立在城墙一隅,眯起眼睛,“谁准你们撤下铁蒺藜d的?”
“昨日纳利尔部商队通关……”亲兵额角渗出冷汗。
姬策不悦地皱眉训斥,“能撤下来不搁回去?!骑兵混着进来了,你们拿什么防第一道,直接短兵相接么?”
他沿着女墙向东巡视,看了好半天,又嘱咐,“把西墙的火油瓮换成陶罐。如今是附佘马力最强的时候,用翁,没抬起来你脑袋就没了。”
亲兵点头,连连称是。
“明日卯时,查轮值簿。”他最后吩咐,夜风将秋日窜得极高的白草卷入空中,落在他站着的城头,亲兵应了一声要走,他又叫住。
“去给陆寻芳传信,就说她弟弟回来了,差点咽气,让她赶快来接人。”
亲兵愣住了,喉结滚动两下:“原话禀报?”
“再加一句。”姬策的手指有节奏地点在爬满青苔的城砖上,“就说再不来怕见不上最后一面了,快点。”
白隼的啸叫就是在这时刺破云层的。乌夜啼俯冲过箭垛,铁爪在女墙划出火星,尾羽扫过姬策发梢时,竟有淡淡的血腥气。
它许久没在北地八河十三关广袤的平原和带着白草味儿的秋风里飞过,因此刚完成了报信的使命,就从窗口飞了出去,姬家兄弟甚至没察觉到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它站在城墙头上,歪着头,用一双锐利的鹰眼打量姬策,不很亲近,在他走来时也没退后。
“玩野了?”姬策一抬手,任白隼停驻,隼爪刺破掌心也面不改色,“啧,陆家人养的畜生,果然不知分寸。”
他将手臂往上擎一下,“接着飞去,玩够了再回来。”可那一身雪白的大鸟却不肯听他的话,它展开翅膀飞下来,但只是往下俯冲了一小段,端端落在屋门口,来回踱步,走出常在京都养着的,富丽悠闲的气度。
“自己飞进去,那儿有窗……”他说到一半,想起怕屋里的两位着凉,走的时候自己将窗户关上了,这才明白乌夜啼为何偏来停在他城头上。
他走上去伸手推门,乌夜啼重新站回他肩头,四下顾盼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疲惫,竟在他肩上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夜风灌进箭孔,吹动乌夜啼雪白的尾羽,姬策推开那扇铁门,
“进去不许乱飞乱撞,若敢碰我的沙盘——”
后半句被关在呼啸的夜风里。不过,乌夜啼把这话确实当了耳边风,屋里烛灯的光刚透出来,它就从坐着的两人里辨认出了自己的主人,抖翅飞过去依在他身边,怎么也不肯起来了。
姬策晚上要看书,屋里的灯向来点得亮。灯光将蜷缩在狼皮榻上摆弄玉带钩陆寻英照得宛如白玉,他头发有点散乱,束发的簪子都不知扔去哪里,湿衣换成了过大的素麻中衣,领口滑到锁骨下三寸,只有脸上微带点不知哪里来的潮红。
姬暮野背对着他,头发也披散在脑后,正在擦刀,两人谁也不跟谁说话,屋里静得可怕。铁甲整整齐齐叠在矮几,可剑刃映出的火光总往榻边偏斜。
“策哥。”见着姬策进来,姬暮野立即收刀入鞘,动作比寻常快了半拍,刀穗缠住护手也不曾察觉。
姬策蹙眉,“你俩衣服穿反了。”他拢共拿来两件衣裳,小的是他的,大的是姬暮云的旧衣裳,如今大的那件不知为何穿在陆寻英身上。
陆寻英挥了挥手,“怪冷的,哪里顾得这许多。回头让他们点炉子来把衣裳烤干了,再穿自己的就是。”
他突然顿住——乌夜啼正用喙撕扯他腰间绷带,陆寻英被它弄得痒痒,轻笑几声,在它脑袋上摸了两把。他想继续说什么,可乌夜啼不肯放他轻易过去,在他身边不停发出亲昵乃至有些委屈的声音,陆寻英也没办法,就把它抱到腿上来,刚抚了两把就发现不对。
雪隼原本明亮锐利的眼睛如今带着疲惫,伸手轻轻一扯,就有好几根长羽落下来,翅膀上还隐约能见到些深浅不一的抓痕和喙痕。
他将乌夜啼抱到灯下,姬策便也看清楚了。“鹰伤?”他拧起眉头,“北境没有比它更大的猎隼,什么鹰能伤得了他?”
“战鹰。”姬暮野远远地站着,精确地作此分析。
“笑话,附佘战鹰哪里能追得上雪隼……”他说到这里顿住了,抬头慢慢地望向姬暮野,两人目光交汇,姬策知道他想的跟自己是同一个人。
果然,姬暮野慢慢地吐出那个名字。
“淳于岚皓。”
“那是谁?”陆寻英离北地日久,这些人他不认识。
“一个附佘男奴,据说刀法精妙,破格被贺兰明珠点了将军。”男子为将,这事搁在中原、北境都不稀奇,搁在附佘,足够惊世骇俗。他们这些出身北地的人最知道这一点。
“此人身边有只来历不明的金鹰,跟附佘的鹰种不大一样,若说谁能伤得了乌夜啼,那也就是他了。”
陆寻英怀抱着乌夜啼,静静地听着,眉宇间几许思虑,好像想起些什么。不一时,他又问,“此人点的什么将军,在附佘帐下是何差使?”
“贺兰明珠的纳穆部,重骑一半以上在他手里。”
陆寻英一边听一边安抚着乌夜啼的时候,它忽然又因痛挣扎起来,他寻着探摸,掰开隼爪内侧的绒羽,凝固的血痂下露出半枚菱形伤口,边缘整齐如刀裁。
他急忙叫人去给雪隼包扎,回来时跟姬暮野和姬策说的却是,“……既然他的鹰在此处,那他的人?”
姬策立即明白了他的话,他推门去叫亲兵,“城上传令,明日斥候加倍出城,四面八方的军情都要探到,如有半点异动,马上回报。”
“通报骁武将军?”姬暮野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姬策哼了一声,“通报过了。”
“嗯?怎么你洞察先觉?”陆寻英抱着包扎好的乌夜啼抬头调侃。
“没有,只是我告诉她,她弟弟要死了,让她来见最后一面。”姬策淡淡地回敬。
陆寻英愣了一小会儿,哈哈大笑,动作挤着了怀里的乌夜啼,大鸟从嗓眼里咕咕两声,不满地挣脱他的怀抱滑到地上,找了个暖和的角落,蜷成一团,它好像确实累了,对屋里的任何声音再无反应。
倒是陆寻英笑够了,恢复平日里那副轻佻又游刃有余的样子,“多谢平野哥报信。”
“不用谢,姬氏养不起你,赶紧让她把你接走了事。”
姬暮野怕他俩吵下去动了真格,要过来拦着,却见陆寻英脸上没半点不悦之色,倒似畅快不少,他懒散地将一条腿屈起,枕着手臂望着姬策笑。
“诶,把我说得像是败家子儿,一张破席,一口馒头足矣,要平野哥不容我,我睡柴房也成啊。”
他们几人相交十数年,一起长大,陆寻英拿出这种无赖做派,谁也没办法。姬策冷哼一声气得拂袖而去,陆寻英犹在笑,“不睡柴房么?”
“……我去巡城,别烦我。”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叮嘱姬暮野,“越川,你看着他,晚上毒有反复,派人到哨楼里找我。”
怎么回事呢,策哥怎么跟谁在一起都像0,哪怕是李仙儿。
虽然传错章节了,但我能意识到一个事,就是我写情节的时候,是不是安排的太紧凑,好像没什么喘气的机会。
因为中间断了一章,好像马上就接不上了,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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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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