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年级的教学楼，这里在放学后的半小时内教室便会迅速清空，无人过分留恋。每间教室唯一的鲜明痕迹便是黑板上白粉笔如镌刻般攀附得密密麻麻。
恩葵轻车熟路地找到殷回所在的班级，“学长——”
话音未落。
“嗯？”
坐在课椅的殷回温和地向后看去，定眼于两个可以忽视的人之间的少女，殷回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恩葵学妹。”
殷回只对她打招呼。
恩葵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左右，应该是陆雅濂拖后腿了。
下午因为炸猪扒这件事，这两个幼稚的人发垃圾信息轰炸了他好久。殷回无法对人渣打招呼的，他对人渣过敏。
啊。
柯敏。
莲反射性地摆出厌恶的表情。
柯敏让人讨厌的地方就在于没有眼力见的锲而不舍，完全浸泡于“他们最后全然爱我”的命运论之中。
不属于命运的，
却又被命运掌控着。
十分自我为中心的布道者。
“恩葵？”
“又见面了。”
站在舞台中心的柯敏，上下打量周旋于各主角之间的女配，有样学样地模仿恩葵之前对她那假惺惺的担忧，“放学了不回家，怎么还跟他们待在一起？”
“你被他们几个欺负了？”
柯敏重复恩葵上午跟她说过的话。
柯敏更厌恶这几位拎不清的男角色，她可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为什么要接送恩葵放学？为什么一点都不会看眼色？
殷回无声点头，表示一个人能应付。像是回忆起什么，微不可察地抢走了恩葵与柯敏的话头，掐灭其中的硝烟味，“今天就不去开会了，老师给我布置班级任务。”
沉稳得如同窗外的树木。
被窗户隔档后听不见摇曳的声音，只凭望见枝丫的摇曳便如同聆听风的低语。蝉鸣被一窗之隔，风声代替了树木去摇曳。
陆雅濂意会，没有看向柯敏，表情冷漠地完全不像在教室与人打闹的那个人，率先离开。
这剧情这么憋屈的吗？
她得忍受攻略角色的冷暴力到什么时候？
爽点苏点什么时候来？
“他们走了，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男主之一的殷回体贴地进行道歉，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他真心为朋友道歉，还是应付她的客套，“我们继续聊？”
为了防止突然打扰，殷回提议他们在走廊拐角处私聊。两人一前一后拐进走廊的角落，给满布灰尘的砖面留下贴近的脚印。
游刃有余地把控着两者的距离，殷回的目光将柯敏推远，肢体的距离却非常挨近，连简单的博弈都显得逼仄。
“我想知道，雅濂喜欢什么？”
柯敏知道殷回难以捉摸的性格是建立在对所有人都了解的基础之上。
穿书者对人设与人物性格了如指掌。
“雅濂？”
“还以为你的问题是关于我的。”
殷回一脸落寞，随后双指抵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学生喧闹的声音变成他们沉默的底噪，抠挖着纷杂零碎的思绪，语气轻飘，“很多，你指哪一方面的？”
他现在眼睛直注视着她，倒像个暗恋她的游戏角色了。
如果喜欢等同于不讨厌的话，雅濂喜欢的东西还真的很多。这说不定是一种难以捉摸呢。
“毕竟……我得知道范围。”
指腹一搭一搭点着下颚，殷回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审视不知分寸的外来者，流转着阴翳的眼眸半浸在流烟般的晚霞这杯特调之中，“你想知道的范围。”
容易被人用手指搅动就
一啖而尽。
“唔……”
柯敏随即犯难起来，担心殷回会利用信息差坑害她，压缩本就不长的距离，熟练地用身体欺近对方，呵气如兰地钳制，意图与夕阳顺着他的身体攀爬，居然有一丝暖意，抵着耳廓吐信子。
“方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嘛？”
暗恋玩家的游戏角色都抵抗不了这个。
“当然。”
殷回善解人意地笑，眸光落在穿书者的乞求并不动声色地扎穿它，神色迷恋而言语诚恳，“我不骗像你这样真心付出的人。”
毕竟真心难求。
——
饿扁的莲已经被他家的司机拉走，剩下两人走在人行道上，脚踩着红锈色泥砖，时而因为泥砖松动翘起而发出踩空的声响，余晖边缘抹着淡枣灰色。
“书包还给我吧，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
她还打算拐弯去买一份路边的章鱼小丸子。
馋很久了。
“不差这一会。”
他们走在人行道上，步伐不快不慢。和煦如春的眉色被夕阳褪去后的夜幕所取代，温凉的气息弥散开来，灌进眸底如夜的静水。
语气比薄暮淡，
唇瓣的润唇膏比晦暗的薄暮更淡。
轮到余晖没、灯未至的落日黄昏，
影子与意兴最淡。
“为什么要这样背书包。”
她指的是雅濂那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被他背在胸前，侧边浅口的口袋放着学生证与手机。
被提问的人认真苦恼，伸手进书包与胸前的缝隙之中，用力按压自己的身料，含羞似的弯腰，头埋在胸前的书包看她，“因为发育得太好了。”
遮挡一下，不会那么害羞。
“……”
她空咽一下，止住喉头快要冒出的莲平常骂人用的垃圾话，“嗯。”
如果现在骂他，一定被他像软皮蛇一样死死缠在腰身上。
他多迈一步，轻松地横栏在她面前。像是拦路后作出邀请的舞步，邀请她给出配合的反应。
什么反应都好，照单全收。
擅长提要求的雅濂，此刻沉默低头看她。视线故作不自然地四散，狡猾又滑溜溜的余光徜徉，“再待一会。”
视线不肯正面与她交锋。
或许待到下个红绿灯转换信号，或许待到一份**的小吃出摊，转瞬即逝的，全是他们静默的瞬间。
若然薄暮冥冥，低头时额间垂落的发被鼓噪的风捶乱，如棉花般蓬软，被逆光所剔透的耳廓泛着毛细的粉红，频率密集的绿灯通过声代替了黄昏沉重的笨钟声。
他们就分道扬镳。
他抿平拉直唇珠，使得她任何拒绝的倾向都会造就他越发可怜，“没人等我回家的。”
“这么快回去又只有我一个人。”
真是张一时一样的险恶脸蛋，
招惹那么多人的眼球，却不让人随心所欲的反应，反而被轻易追随着他的眸光去。
想起他最近频繁补觉，恩葵张开双臂，圈围着那紧绷的腰身，双手抓着他的校服后摆，身体与身体之间被沉降的流动，关心的话语压着他震动的胸腔，“快点回家。”
拍着他的背，感受身体轻轻震动着，恩葵身体后仰，戳破这些到处破绽的谎言，“你家可是很热闹的。”
一点都不孤单。
她被他拉长的影子整个鲸吞，他的左小臂能把她的后腰完全揽去，她偏偏要双臂围他的腰身一圈，“……”
他勾唇，继而曲起委屈的食指，假模假样地作出抹眼泪的举动，挤不出眼泪地盯着她的反应，“我们的见面时间少得可怜。”
上课时间不能见面，课间那点零星时间用于卫生间，跑操隔着人群遥遥看一眼。
恩葵明知他没有哭，还是伸出手指撵过他被揉红的眼角，配合他以退为进的舞步，“见面少的话，我们会很可怜吗。”
必须一直见面所以可怜？还是不见面来得更可怜？
“你要跟我视频吗？”
陆雅濂埋在她的肩窝，没有用力压进自己的怀里，只是虚形将她身躯笼罩，一如无边夜色淡淡地笼罩苟喘的残阳，淡淡地蔓延，直至腰侧传来密密麻麻的痒让他不自觉闭上眼睛。
逼迫自己不去感受那种随时越界的痒意，这样才能不做出僭越的反应。
“不说话的也行。”
下颚倾歪了恩葵云雾紫的真丝领结，她的领口也因为他的蹭肩而露出了一截扎眼的白皙。
说话时湿润的气息，容易趁虚而入。路灯倏而亮起，继而是两截在地面交缠的影子，街边小摊大火翻炒的饭香陆续横行霸道，勾引路过的馋虫。简直面前这个人的翻版。
影子变得浓，话语也更香浓。
浓烈得沉默也焦灼。
“看这里。”
恩葵抽走他书包侧袋的手机，拍了拍后背，示意他看手机的前置镜头，屏幕里镜像的相互依偎的少年少女寻找各自合适的角度，用定格取代视频，“我们拍一张。”
镜头里没有多余的人。
陆雅濂自然揽过她的肩，好让狭小的手机屏幕空间完全承载友情的隙间，绕到恩葵的身后。
绕到背后的双肩包两条肩带都乖巧勒住臂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双手插入口袋，粘着她头顶的下颚突然跟着她原地转圈圈，小碎步都局促起来，“嗯？”
“为什么要转圈？”
“找光线好的地方。”
恩葵眼睛向上抬却看不见他，耳朵捕获到近在咫尺的声音，手机屏幕也捕获到他。
“可是就算光线不足，我们也不难看。”
甚至光线不足下，面部轮廓会更加立体。
“那转回来？”
“不用。”
他挤着她的脸颊比了一个V，莞尔一笑，“我是说我们怎么都好看。”
她将手机连同照片递给陆雅濂，顺带调侃他放学前与朋友的保证，“再遇到柯敏就打我电话。我会及时回复的。”
“……我哪有。”
不回信息。
瞧瞧，自己都心虚。
恩葵在课间听说柯敏去往雅濂的教室又强制开启一段剧情。被控制的陆雅濂拒绝失败柯敏所谓朋友的聊天，单独与柯敏在走廊度过二人世界。
被人议论纷纷。
柯敏的穷追不舍，陆雅濂朋友们之间总是传他和柯敏是不是会有发展的揣测，一切的漩涡中心围绕着柯敏展开。
柯敏的纸条。
柯敏痕迹过重的偶遇。
他被迫卷入名为柯敏的漩涡之中。
——
“早上好！”
刘婷婷摇晃着水晶小熊挂饰的智能手机，热情打招呼，蹦蹦跳跳地跟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朋友们交流，“昨晚雅濂居然记得发照片给我们吔。”
她得以能够发布超级满意的大合照。
雅濂的[弄]另外单独贴一张与恩葵的自拍照，附文：@莲@殷回。四人连网路互动都形影不离，惹人艳羡。
自拍照没有多余的衬景，恩葵与陆雅濂两人已经填满方框。打着天然柔和的自然光，如浸没于被夕阳照拂过粼粼江面上，两人一前一后抵脚站着，眸色似捻过月色的珍珠，弧缘清冷色泽光润。
只是陆雅濂还是不太讲究，完全不修图直接直出。
“听到我们的威胁怕了吧哈哈哈哈哈。”推测是威胁大作战的圆满成功，他们互竖大拇指，“不过雅濂和恩葵相处得好好啊。”
恩葵虽然长相出众，却不好相处。
位于话题中心的恩葵拥有优越的外貌特征以及鲜明的识别特征，日常马尾圈缀有发带扎紧瀑布般的乌发，偶尔卷个发包显得温娴冷清。唯二允许穿礼裙上学的人，领结不同款式与材质换着用。
明明一汪春水的低塘，怎么教人生人勿近。
“在聊恩葵？”
陆雅濂突然出现，一脸无辜站在过道。
空瘪的双肩包也没放下。
“你从哪冒出来的？”
完全就像因为关键词触犯被动技能一样，朋友们反射性地弹开给他让出一条路，“吓死了。”
“这是我的座位，有八卦瞒着我？”
他可是很乐意听八卦的欸？
“对！但是你有东西瞒着我们。”
刘婷婷直白承认，想起什么似的忽而拍掌，看着终于可以坐在自己座位的陆雅濂，亮出自己的手机，“看今日[玩弄]提问。”
[玩弄]是[弄]的一种玩法，通过有趣的提问让大家点名最符合的那位同学。无论是本校还是别校，陆雅濂被提及与点名的次数最高。
“贵校最容易被钓的人是谁？”
陆雅濂读出那行黑字。
“被钓？”
陆雅濂歪头，求助的目光移向朋友们。
“被勾引的意思。”
周骏礼将他们的作业上交完毕，刚坐下就听到有趣的话题，“怎么问这个？”
最容易被勾引的人？
容易被勾引的人总是无助的。容易在某个瞬间一无所有，四肢**被涤荡得干净，被他人不请自来地蛮横闯入。
被勾引的人在勾引的人的身上寻求自救。
全是被动的，
一种心甘情愿的被动，转变为一种溶解自身的主动。
“所以刚刚讨论的是恩葵容不容易被勾引么。”早上从不宕机的陆雅濂结合上下文，取下挂在脖子的学生证塞入裤口袋，对着一大早追着他的问题沉吟，“这怎么回答。”
这种问题根本就不在意答案。
更像是一种暗示性的试探。
“那换个角度，你们四个谁最容易被钓？”
刘婷婷好奇得紧，他们四个人谁最容易春心破，“就算没有勾引别人，但你们四个怎么说也被人勾引过吧？”
“他们没有勾引过别人吗？”
其他同学不约而同地吐槽，“就单单一个陆雅濂，没事就勾引别人。”
“柯敏就是最好的例子。”
被勾引得死死的。
陆雅濂拖着浅淡的鼻音，如羽毛抚过过度好奇的心脏，让他们抓不到挠不得。四人之中，确实有人被成功勾引过。
被勾得一塌糊涂。
“只要对方长得好看的话，大家都很容易被钓吧。”认真思索过后答案却不同不痒，陆雅濂无视他们失望的眼神，无助地歪头，被饥饿钓得连声音都绵软，“好了朋友们，你们也被我钓一下吧。”
把人钓得极其接近生理上的饥渴，
被勾引的人就会匍匐于本能。
“我好饿。”
他如今就要被面前的早餐钓走，匍匐于本能地安静吃个一人份的早餐，缓解饥肠辘辘，“我想吃早餐。”
胃口总是最容易被钓的，
落空时胃会一阵蜷缩，绞得人蜷曲。
“太可爱了陆雅濂！”
“搞什么，禁止一大早装可爱。”
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答案的同学们受到陆雅濂的攻击。
“妈的你们怎么又围着陆雅濂，”
其他路过的人哀嚎，受不了大清早的吵闹而发飙，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先把作业交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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