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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怒

廊下血红油漆凝出一层微微发褐的半干外表,气味依旧刺人眼鼻。

周瑾跨上台阶,踮脚越过斑驳锈褐,见漆流边缘伸出半只鞋印,叹了一声,抬脚跨入门槛,顺着一步一只的淡淡痕迹一路上到二楼。

屋里不出所料坐着谢杉。只是这人反常地不坐凉床也不坐藤椅,反而端端正正坐在书案跟前,指间支一杆笔,手臂一侧甚至像模像样摊开一本古旧厚书。

周瑾暗暗称奇,却不得不先把这疑惑压下一边。

“我去得不是时候。”她做出一副遗憾模样,“南城有人正建新房,凡有些名气的泥瓦木匠全到那头去应请,大概只能择日再请人来修你的院子。”

谢杉原本并没动弹,听她这话却抬起头来,好笑地瞥她一眼。

“用不着编瞎话给我听——我再气不过还能出去杀人怎么着?”她一边搁了笔,两手枕到脑后顺势靠上椅背,把张雕花嵌玉的红木圈椅翘起两条椅腿,像只玩具木马似的前后晃了一晃,这才又转头微笑起来。

“没人敢应你的邀。若真应了,岂不一则为虎作伥给邪祟卖了力气,二则明里招惹上泼了油漆那人?”

一番话倒显得她本人比谁都事不关己心绪明净,周瑾一时语塞,又应她提醒想起自己进门前的发现来。“漆桶还留在你院里,只要顺藤摸瓜查一查这几日谁买过恒久的红漆,要找到那人倒也不难。”

“便是找出来又要怎样?”谢杉无甚所谓地摇一摇头,带着椅子也又摇了几回,“想给我院里画道红叉的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更不会少。罚完这一个,还有旁人过来补齐。要想从此安生,还须从源头解决才是。”

“话是这样的道理,”周瑾两眼盯着她身下两条纤细光圆的椅腿,看它们因承了整张圈椅连同其上主人的全身重量而晃晃悠悠,总觉得它们下一瞬便会在花砖地上打一个滑擦,咯嘣一声摔得地裂山摇。“我只怕自澄清白一旦开头便不得终了,不但不能解脱反而愈描愈黑。”

“哈。谁说我要自澄清白了?”谢杉瞧着她笑出声来,那两条翘到半空的椅腿也慢慢向下,稳稳当当地落上地板。“何况不止你一个,连堂堂总督府参谋都正替我忧心哪,”她扬一扬手里信封,笑得无比得意,“要不要一起来瞧瞧?”

周瑾正奇怪谢杉何时肯叫旁人读那人给她的信,依言走去探头一望,立刻明白她何以如此慷慨大方。

壹佰零贰叁佰壹拾伍拾叁 捌拾捌陆,贰佰伍拾贰柒拾玖壹佰陆拾捌伍拾肆壹佰陆拾捌。

拾柒壹佰叁拾陆贰佰肆拾玖拾叁 伍拾柒壹佰壹拾贰

信笺薄而小巧,除过这几串毫无头绪的数字和红蓝铅笔绘上去一只小小的飞鸟图案,便再无任何内容。

“上学当助教当多了就是不一样哪,”谢杉微带恼意地敲敲额头,“倒有这好雅兴给我出题。”她抽过一张大纸摆在桌前,上面笔墨淋漓尽是各类算式,“我头一回遇到还需要草稿纸的题目。”

周瑾不声不响,略过那一纸只看一眼就叫人头昏脑胀的算式,静静地望着信笺上两行文字,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

“数学题目,怎么会有句读呢?”

这话出了口她索性拈过那张信纸,凑到眼前看了一看又递给谢杉。“这分明更像一句话哪——数字不是大小而是编号,每一个都对应一个字符。”

谢杉浑身一振,一手举着信一手拍了下桌面,“我就说不可能有我算不出来的题!”她乐盈盈地转过头来,“我第一眼就觉出它根本就没什么规律嘛!那只要——不对。”满面春风又慢慢散下去,谢杉脸上比方才还更茫然,“我哪知道这对应的字要从哪儿找啊?”

她靠回椅背一手托起脑袋,两根手指在下颌来来回回慢慢摩挲。“她又得清清楚楚知道哪个字在第几位,又得防着旁人必不会、而我能知道内容——”谢杉回头望一眼自己寥落空旷的书架,“……至少能排除这几样。”

“倒背如流、无人知晓、由你珍藏。”周瑾循着她目光从《逻辑新引》扫到《珠算全书》再到几本侦探小说,忽然微笑起来。“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现在想来,字数也仿佛对得上。”

那似乎是极端久远的事,久到她的人生刚从源头淌出,无风无浪非江非海,只是一条明澈见底的山间溪流。

山顶融雪终年不断,溪流自会遇上另一条溪流。

“不行,”她从两涧相汇的水边岩石抽回前脚,退到山道中央。“那一面全是青苔,太滑了,我站不稳。我们另寻一处地方吧。”

“不必。”那人接过她怀里的画册夹在腋下,伸脚到那块石头上来回试了试,迈上去轻轻一跃,转眼便到另一头岸边,就地掏出画册半跪下来仰头看树,手里铅笔沙沙动个不停。

半晌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已交到她怀里,“成了。回去上一点色,你的十样动物便找齐了。”

周瑾盯着小鸟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合上画册。“你陪我补了一整周的自然课作业,我却没有什么可帮你的。”

那人微微一怔,含笑摇一摇头。

“无彷,我正有一事相求——常见你为《凤藻》题女书,能教我写一写么?”

常写字形只三百余个,教者用心细致、学者又聪明勤勉,于是月余便已学成。

周瑾替她调了调墨,瞧她提笔默书行云流水,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怎么忽然想起来学这个?”

“因为有话对人说。若照常写了,她一眼看去便能读得明白,我怕太难为情。”那人微微笑起来,又像四月春风。

风里带起一股樟脑气味,等了片刻甚至愈来愈浓。

周瑾回过神来,见是一轴纸卷连忙接过,只一眼便认出熟悉花纹。

她捧它在手,小心翼翼轻轻展开一节立刻又合上,“是它没错——连卷轴都是劳技课上我瞧她亲手糊成的。信上所应的明文十有**就是这个,你可以立刻试一试,”她兴高采烈要把它还给对方,却见她一动不动,迎着自己目光才尴尬地笑了一声。

“我……”谢杉举起手来无处可放,最终只好落到头顶挠了挠。“我懒得认女书,收了这信一直存在柜里没取出来读过。”

周瑾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叹了一声,只得到桌前坐下,展开卷轴又取了铅笔,照信上内容一字一字去寻。谢杉无比殷勤地在一边转来转去地给她指出相应数位,不多时便解出两句流利的话来——

勿、自、裁、心、腹,宜、以、讹、制、讹。

印、刷、厂,在、城、东。

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都亮起来。片刻后还是周瑾先打破这无言兴奋,起身放下字纸,又伸手取回信笺:“我虽是因这只鸟记起从前的事来,”她伸手抚了抚那只展开一边翅膀的鸟,“但它与那时候的一只却一点不像。”

“这个我却记得!”谢杉笑意盈盈地伸过头来,“这是张地图哪!那时候我们拿着地图到城东云丰泰去要债,我忽然瞧着那一片地块像极了一只鸟,当个笑话同她讲了。”她拉过信笺边沿,一手在鸟身上点了一点,“你瞧有颗红点——这便是说,”她抬头瞧着周瑾笑道,

“晚报的印刷厂,是建在鸟胸这里了。”

宽翼、长颈、细脚、圆胸,这鸟在地图上看得分明无比,到了夜里置身其中,却与平常街道毫无分别。

远远望见谢杉衣角转过一条胡同,到了跟前才知是三岔分路,周瑾停下步子,寻了处月光照到的角落,背靠墙壁,从袋里抽出地图慢慢展开。

砰地一声,半扇窗户猛地支愣出来。

周瑾猛地一闪又慢慢转过头去,正瞧见黑漆漆的窗里慢慢变亮,蒙蒙胧胧透出一个人影。她知是扰人清梦立刻觉得不好意思,立刻悄声开口赔个不是:“真对不住,”她转过窗扇朝那人一拱手,“我马上就走。”

对面没有声响。

她抬起头来。

是个裸着上身的男人,两条肥胳膊扒在窗口,两眼陷在肉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周瑾浑身一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没穿警服又须去做要事不能过多纠缠,眼前只剩走为上策这一条明路。她转身拔脚就跑,那边却先她反应早离了窗口,哐啷一声开了大门闪到路上抓住她的胳膊。

“放开,”她觉出牠正拖着她往门内去,一面拔河一样向后稳着身子一面仍怕吵醒了邻人耽误正事,只能压着嗓门低声警告,“我叫你放开!你知道后果么?”

牠无动于衷。周瑾紧紧压着土地发现自己依旧一寸一寸向后滑去,鞋底硌着沙砾石子,发出微小却刺耳的喀喇声音。

小腿绷得太紧忽然一阵抽筋疼痛,她脚底一松,立刻给猛地一拽,只来得及伸出臂肘咚一声别上铁皮大门。

她长到二十三岁,漫长的二十三年里从没跟人动过一回手,也从没开口骂过一句脏词,便是发怒和提高声音讲话都少到叫旁人闻所未闻。人人赞她是真正的仁善和蔼,同学如是,老师如是,母亲也如是。

指节一根一根坚硬如钢地卡着门框,铁面被汗液浸渍发出微微的酸锈气息。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周瑾浑身紧绷地扒着大门神思却恍惚不定,仿佛地震来前潭水也晃动草木也飘摇。

她想做一件事。只是二十三年的积习层层叠叠筑成一道堤坝,暂还拦得住心里愈翻愈烈的洪流。周瑾自己都不能明白自己的犹豫,直到外面巷里忽然响起一道迅捷又不曾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是谢杉。

这等关头不能再让谢杉杀人了!

“我劁你爹!都是你自找的!”周瑾猛地放开手臂,借这股冲劲一个转身用力扑到男人身上,抽出腰间匕首不管不顾狠狠刺下一刀。男人失声大叫放开她跌跌撞撞向屋里跑去,不出两步就被她追上送出第二刀、第三刀,直到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

周瑾扑上去双膝压开牠四肢朝身体正中又是一刀,势头狠得像要捣烂牠的肚肠。

她跪在牠身上握着匕首一刀又一刀好像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发泄二十三年所积攒的怒火,那些由细小云翳慢慢堆积起来、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怒气终于聚成乌云铺天盖日滚起雷声,每一刀都电闪雷鸣有声有色地劈下去,翻起血雨叫她更加痛快淋漓。

真傻得没边。她一边扎一边扪心自问,我方才怎么会犹豫那么久的?这一刀带出来的血花真漂亮,我从前一年一岁怎么会犹豫那么久呢?

她起先乱捅乱刺,而后逐渐有了些章法,只扎肉脂肥厚而血管稀少的地方,刻意留着喉咙不去动弹。

一刀接着一刀,三刀连成一片丘壑、五刀带起两座山陵,周瑾并不停顿直到终于略有些疲累才慢慢地收手,轻轻揉一揉臂腕才最后一次高高举起匕首凌空砸下,白刃没入喉咙,红泉喷向半空。

几点温热溅上面颊,周瑾满意地拍一拍手,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慢慢起身。刚一抬头,匕首便脱了五指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谢杉无声无息站在她身旁。

“怎么了?自个儿玩得这么开心还不许我瞧瞧?”谢杉笑眯眯地捡起匕首送回她手里,随意两脚把尸身扫进泥土,一手揽着她朝门外走去。“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洗澡换衣服去。这后面有条小河。”

周瑾愣愣地看她一手蹭了蹭裤子,从怀中掏出一套新衣来。

“愣着做什么?走吧,又不是只能玩这一回。”谢杉推着她朝前走,离开时顺便反锁了院门。“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她照谢杉建议沉默无言地洗了澡、烧了衣服、换了新衫新裤,没问谢杉何以知道小溪的位置又为什么随身带着干净衣服和火柴盒。再启程时两人不像方才一前一后而是一同走路,谢杉自动领了寻路和望风两样差事,由她还在梦里似的踩着棉花蹒跚而行。

她似乎什么也没做却累得头脑发晕。等再度打起精神,两人已走到工厂边缘。

谢杉停了一停,拉她闪进墙根灌木原地蹲好,瞧瞧地图又望望眼前建筑,如此反复几个回合才朝她转过头来。“是这里没错,”她用地图掩着一边脸道,“我们先……”

“嘘。”周瑾猛地一侧身子。

一道手电光飘来飘去地胡乱闪了两下,立刻便“咔哒”一声被摁灭收回,跟着是一声长长的哈欠回荡在深夜巷里,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回去睡吧——投资人刚断气没几个时辰,上头只顾着料理后事全忙成一锅粥,哪顾得上检查咱们这些小喽啰。”

“投资人?安德森先生?死——唔!”是个小孩的声音,得了警告之后压低声音却依旧清亮可闻:“怎么死的呀?放心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两人屏息凝神过去许久,直等到都以为前一人不打算接话,才听她又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门:

“嘘——!我听她们说哪,是得了脏病。”她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话里透着几分颤颤巍巍的兴奋,“而且啊,是那种……那种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半句打趣半句告诫相互聊着走得远了,周瑾才敢试着为自己的腿麻换一换脚,一抬头却见谢杉满脸尽是恍然大悟又无比促狭的笑容。

“我终于知道了。”她笑着自言自语一句,又转过头来瞧着周瑾,眼里一闪闪的全是做了精彩恶作剧才有的兴奋亮光:

“我终于知道,那时候江铎大半夜叫我找几个漂亮小男孩,是拿着做什么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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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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