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宫道之上,两侧是巍峨的红墙和覆着积雪的琉璃瓦。
脸颊依旧火辣辣地疼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但锦宁却无暇去理会这份□□上的痛苦。她全部的思绪,都用来急速地回想、梳理着这深宫里的情形。
五年了,虽然如同蝼蚁般被困在掖庭方寸之地,但那些来来往往的宫女、嬷嬷们,在闲暇或抱怨时漏出的只言片语,也让她如同黑暗中摸索的盲人,一点点拼凑出了这座皇城权力格局的模糊地图。
皇后、贵妃、静妃……各位皇子公主……背后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步都暗藏机锋。
此刻,她被九皇子带离掖庭,前途未卜,或许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更复杂的漩涡。她必须清醒,必须步步为营,绝不能因任何疏忽而再得罪了哪位贵人,那将是真的万劫不复。
她知道,九皇子萧景珩的生母,是位居妃位的静妃。
静妃出身清流,其祖父乃吏部尚书孙文远,家世清贵,但与中宫皇后王静宜,那位出身顶级门阀琅琊王氏嫡支、父兄皆位居中枢、育有长公主萧玉嫮与二皇子萧景琛的天下母仪相比,静妃的家族势力算不上最显赫。
与宠冠六宫、风头正劲的贵妃赵婉如,尚书令赵崇之女,虽家族声望略逊王氏一筹,亦是累世望族,入宫便已是妃位,很快又便凭借幼子七皇子萧景珏获封贵妃,且圣宠不断,相比,静妃的恩宠亦非最盛。
宫人们私下议论,静妃娘娘性情温婉娴静,凡事不争不抢,如同空谷幽兰,在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中仿佛一抹淡雅的影子。
但锦宁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隐约感觉到,这种低调,或许并非与世无争,而是一种更深的智慧。
静妃早年所出的三公主萧玉婉已风光出嫁,驸马李文渊出身清贵无比的陇西李氏,其伯父曾是帝师,父亲更是执掌天下士林翘楚,应天书院的山长,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静妃娘娘有女如此,有子如九皇子,却仍能保持这般超然姿态,其心性手段,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思绪纷杂间,萧景珩已领着她们来到一处宫苑前。匾额上写着“漪兰殿”三个清秀而不失风骨的大字。
踏入殿门的一刹那,暖融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氛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刺骨寒意。
殿内陈设典雅,器物精美,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这里与掖庭的阴冷、潮湿、肮脏、压抑,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小荷似乎被这温暖和安静吓住了,连抽噎都停了下来,只紧紧抓着锦宁的衣角。
早有宫人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锦宁便被引着,带着小荷,走进正殿。她始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四处张望。
“母妃,儿臣在路上碰见个恶奴,看不过眼,就把人带回来了。”
萧景珩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孩童式的邀功,又有些许面对母亲时的随意。
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女声轻轻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润悦耳:“哦?为何?”
静妃闻听事情经过,目光便落在了殿下跪着的锦宁身上。
脸上异常红肿、带着明显指印的双颊,以及那尚未完全擦净的血迹。这份无声的伤痕,比任何哭诉都更具冲击力。
静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对许嬷嬷的跋扈和这女孩的隐忍有了更直观的判断。
锦宁则始终低垂着眼帘,即便脸上疼痛难忍,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这份在巨大痛苦和屈辱下的克制,更让静妃暗自点头。
最让静妃注意的是锦宁的神态,在这种情形下,这女孩虽然紧张,却并未惊慌失措,而是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呼吸平稳,显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克制。这份在逆境中磨砺出的隐忍和镇定,绝非寻常掖庭罪奴所能有。
静妃心中微微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该来的终究来了。锦宁心头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绕不过去的坎。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嗓音,清晰而恭顺地回答:“回静妃娘娘的话,奴婢章锦宁。”
“你叫章锦宁?”静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洞察力:“可是前户部侍郎章煜之之女?”
再次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掖庭五年积攒的寒意,刺得她心肺生疼。她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回静妃娘娘的话,奴婢……奴婢正是……罪臣章煜之之女,章锦宁。”
“罪臣”二字出口的瞬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过她的心头肉。
那是她的爹爹啊!是那个会把她高高举起、让她采摘桂花的爹爹;是那个在灯下耐心教她写字、告诉她“户部之责,重若千钧”的爹爹;是那个在她心中顶天立地、清正廉明的爹爹!
如今,她却要亲口承认他是“罪臣”,要用这个冰冷刺骨、充满唾弃的称谓来定义他的一生。这无疑是一种背叛,一种在她心中反复凌迟的酷刑。
难言的酸楚与巨大的委屈瞬间涌上鼻腔眼眶,她只能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伤口,用更尖锐的疼痛逼退即将决堤的泪水,维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静妃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落在锦宁心上:“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喜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感慨:“景珩心善,既将你带来,便是缘分。许嬷嬷之事,本宫会着人妥善处理,必不让她再有机会作恶。眼下年关事忙,漪兰殿里也确实缺些稳妥细致的人手。你暂且就留在漪兰殿吧,总好过再回那掖庭受人作践。”
锦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恩典如同九天惊雷,在她早已不敢奢望任何光明的心湖中轰然炸响,激起万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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