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秦小娥的绣品做的马马虎虎，但名声却很不错，原因是后来才弄明白的——那些陆陆续续卖出去的绣品，都是她这个灵巧的秦家女儿绣的。
秦非明惯于做表面文章，如果将来他跃龙门失败，那就要另做打算。他不打算靠着一亩三分地土里谋生，也不打算让另一个农户娶走秦小娥。
但一切竟然很顺利，秦非明靠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攒下一些钱来，哪怕兰姑又怀了孕，他也没像从前一样变着法拿出来给娘亲补身子。
之后的事情，更像是桃源渡口绵延百年的脉脉水流，安静的没一点风浪。兰姑又生了病，大夫来了一趟，责怪秦老汉不知节制，但毕竟是房中事，毕竟怀也怀上了，多的话说与不说也就没分别了。
到秋天时，秦非明找到了一个路子，他不和别人说，只叫上了小宁，那是一个剑宗的弟子，离村子不远有一户寡居的妇人，那妇人趁着天不亮早早出门送那弟子，又举起帕子心疼的摸了摸那弟子的脸。
秦非明和小宁面面相觑。
07
家计窘迫的时候，秦非明甚少有什么风雅的情趣和心思，哪怕那妇人眼看着要比年轻俊秀的剑宗弟子大了不少，哪怕小宁好奇了一路，他的想法还是在如何入剑宗打算。
小宁很快就转到了秋天上山存粮的念头上，秦非明连这个也答应的心不在焉。
他们还是上了山，好在秋天总能找到不少吃的，还能抓着野鸡，逮着兔子，一连好几天运气都不错。再加上收了粮食，秦家也缓了口气，一家人竟也过得融洽不少。
秦非明只要闭上嘴，便是个青涩的少年，为了去剑宗，他安静地好似过了叛逆期，只不过再没怎么拿钱回去。直到最小的弟弟生了病，大夫来了一趟，又从家里拿走了一两银子。
秦非明愣住了。
但秦葛也很快发热，脸上烧的通红，饶是再不情愿，秦非明也不得不回去一趟，从那妇人手里拿回刚刚送出去的银子，先给弟弟瞧病。他还没走出去，就听见秦小娥急急忙忙的喊他。
兰姑一时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秦非明连忙回去，和妹妹七手八脚把娘亲弄回屋子里。
秦小娥声音发抖：“哥……”
放在铺子上的襁褓安静极了，秦非明不敢相信，却又不能夺路而逃。他走过去，把襁褓小心抱了起来，秦阿牛一动不动，没了哭声，也没了动静。
秦非明许久才找到了声音，冷漠的说：“我去找大夫。”他转身走出门去，那条路，好似是这半个月走熟了的，又像是沉浸在阳间和阴间的隙缝，他找到了那妇人家里，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熄了灯，邻人说妇人一大早就说要回娘家去。
秦非明等了半个时辰，天黑了，他想办法翻过了不高的土墙，在那屋子里，他低声下气的请那妇人为他说项，那妇人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半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水缸还空着。
这屋子里收拾东西的地方不多，锁头在外面，秦非明找了半晌，只摸到了两贯散钱，银子想来是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他想了想，扒拉床下，又挨个敲着砖石，果然在砖石里摸到了藏钱的地方。扣出一块砖石，里面一包银子，秦非明拿了剪子来，剪下他之前送来的二十两，又把剩下的原样塞了回去。
天黑透了，去找大夫也来不及。秦非明回了家里。
他才回家里，就听见大大小小的哭声。兰姑的哭声撕心裂肺，他站在外面，生出些茫然的心悸，就像他抱起那个还不会坐起来、打滚、爬来爬去的弟弟时，那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心悸。
08
秦葛和秦阿牛先后没了，年纪太小，连墓碑也不需要，和大女儿一样，被秦老汉找了个地方那草席裹了一裹，埋了。
他想着妻子肚子里两个：若是两个儿子，那就没少也没多，何况儿女也够多了。
秦非明没有跟着去。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索性和小宁在一起，在小宁借宿的破庙里，回到秦家，他就会想起乱糟糟的人生，想起他拼命想要改变、却又一成不变的家。
在这个地方，什么也不会改变，只有离开这里，只有去四宗之一，他才能……不再看这一切周而复始的打转。
秦非明仰着头，望着蒙上薄薄一层白光的月亮，又模糊，又伤感。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在伤感之中，他要跳起来，去抓住自己的月亮。
他永远不想再体会这种感觉。
小宁体贴的沉默着，天亮的时候，秦非明离开了，他打算去那妇人家里打听消息。
09
说来也巧，那一日他去时，妇人家里砸得稀巴烂，那剑宗弟子匆匆来，妇人拉着他的袖子哭道：“你家里人瞧不上我，若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帮我这个娘家兄弟一把。”
秦非明十岁，入门，早就过了剑宗默认的那条线，但为了风月情事，那剑宗弟子还是答应为他想一想办法，剑宗弟子走了，妇人抹着泪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那点儿银子？”
秦非明道：“我知道。”他想了想又说：“只要我去了剑宗，不会再有人敢登门来欺侮你。”
剑宗的弟子开门招门人，那一日，兰姑一早就不大舒服，秦非明叮嘱了妹妹就去了。小宁在后面悄悄看，轮到秦非明，两个剑宗弟子嘀咕了一会儿，到底是写了名字，给了牌子，定了日期。
秦非明拿着牌子，和小宁一起离开了。显得很矜持，很平静，小宁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舒然，终于啊，他们之间还是要分开了。
“小宁，”秦非明沙哑的说：“以后你想去做什么？”
小宁想了想：“做富家翁吧。”
他从衣袖里摸出一把松子，秦非明没接过去，只是笑得古怪，道：“富家翁也好。”
原来也不是这么冷静，还是挺激动的，小宁心底暗乐，他没见过秦非明如此别扭的时候——这么好的事情，好好高兴高兴又怎么了。
走了一路，秦非明看到了家里，舒了口气，终于还是道：“我回去了，过几日再去瞧你。”
10
秦非明去了剑宗的那天，先去买了伤药，又去换了衣衫。他的后背青紫了好几天，睡大通铺只能侧着睡，伤口疼的时候，只好咬牙熬到天亮。
但剑宗的环境与秦家天差地别，哪怕一大早起来就要早课，还是一日三顿供着，铺盖被褥虽然是旧的，也要比家里的厚实。伤好了，他有了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剑，跟着师兄去每日里念早课。
一个月里有两天回家，小宁终于见到了他。
兰姑的下葬要比子女隆重些，她是难产没了的。第二天，是秦非明去剑宗的那天，矛盾终于到了顶点，秦非明坚持要走，他爹坚持要他在家里等几年，再买两亩地给他种，他走出去的时候，一根棍子断了，一头沾了血。
小宁打听到的时候，从牙根生出了酸和痛，沾着一点克制不住的恨意。
但他知道，他不能去提。
第五个月，秦非明拿了一张地契，一包银子。小宁很有些震惊，剑宗真的这么肥吗，他看着那银子，心动是不由自主来的，但这银子，怎么说也不该是他拿的。
“你拿去拜师，”秦非明道：“你想去学医，礼物要包厚点。”他说完了很久，小宁都没回过神来，最后秦非明加了一句：“以后还我。”
11
跟着哥哥离开的时候，秦小娥是错愕的。
爹亲和哥哥大吵一架的时候，秦小娥想冲过去，被大哥打了一巴掌。只为了这一巴掌，大哥挨了两拳头，几天肚子都是青紫的。哥哥走了，秦小娥要带三个小的，便也得以在夹缝里生存。
秦非明拿回来三十两银子，装在了一只紫色的稠袋子里。秦小娥忐忑的问哥哥，如果她走了，弟弟妹妹怎么办，秦非明喉咙动了动，道：“会有人照顾的。”
但能不能活下来，在这里，却要看天意如何了。
他们的日子以飞快的速度好了起来，在秦非明赢得第一次同期的宗门大比之后，他们有了单独的小院子居住，师兄和师长也更盯着他的课程。虽遇到了一些不怎么舒服的挑衅，但也仅止于如此，秦非明才入剑宗一年，没到让人如临大敌的时候。
秦小娥虔诚的给人补衣服，攒了一些积蓄，她不喜欢学字，也不喜欢打算盘，更不喜欢练剑。别人赞她家务事一把好手，绣工也不错，她羞涩的红了脸。
秦非明听说小宁去拜师学医，剩下的钱就攒了起来，为那妇人谋来了香料生意，那妇人便水涨船高，但水高风浪也大，犹豫了几回，还是嫁给了剑宗的小情郎。这嫁娶又和从前不同，只需拿出些银钱，哄人又有什么难。
冬天时，秦小娥回了秦家，拿了银钱给妹妹置办了衣衫。如今一间屋子给了大哥大嫂在住，因她拿了钱回来，阖家对她都很是和气，但只字不提秦非明。
秦非明让人替他送银子回去，但也仅仅如此，他一心一意的读书。
宗主玉千城新年要出席四宗的各类宴席邀请，如今就在招待剑宗里的长老、前辈之流。秦非明读书读累了，拿了剑去外面院子里，才使得几招，就听得一声冷笑。
霁寒霄不知何时就在院子屋顶上蹲着，那时秦非明还不认识他，便摆出一副周到礼貌的架子，道：“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可有什么指点？”
霁寒霄阴阳怪气道：“你何时见过我，我怎么不知？”
秦非明定睛一看，道：“冷月孤眼师叔，非明旧闻其名，不置可否请教一二。”月光照亮了这失意人年轻的面容和灰发。
要一个学剑一年的人请教，霁寒霄都觉得没趣。但他被秦非明的话钩住了，忍了一忍，没问“你怎么知道我”，他一生孤傲，但对剑道却很是得意，于是跳了下去，眼白多、眼瞳儿少，打算估一估少年人成色。
12
秦小娥回来时，秦非明正在读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哥哥一向刻苦，秦小娥不知为何，竟有些怵他，想提起家里的事，又不敢。
秦非明把书低下来一些，道：“路上冷，吃过东西没有？没有我让厨房送一些来。”
秦小娥便知道了，看来哥哥越发得力，厨房的人也不会与他们为难了，她刚要说话，喉咙却发哑，秦非明放下书出去要了一份团圆和一份姜汤，没一会儿就送了来。
吃完了夜宵，秦小娥身上暖了回来，终于能说话：“哥哥……”秦非明回过头，淡淡道：“我不拦着你去何处，你也不小了，总要有自己的主意。”过了片刻，他又道：“只是替人浆洗补衣的活，以后不做也无妨，银子不缺了。”
秦小娥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茫然。
但是不做这些，她又做什么呢，秦小娥想了很久，她依稀知道哥哥不会拦着她给家里钱，也不会听她的劝和家里人和好。所以秦小娥到底什么也没有提一句，她看着哥哥在为了她全然无法明白的东西努力，只觉得比家里更孤独。
于是她到底还是继续与人补衣服，只是不去厨房了，也不去浆洗了，除此之外也学着大字，打着算盘，秦非明已经给妹妹攒了一份嫁妆单子，这些东西她以后总要学着管的。又过了一年多，秦非明去了修真院，秦小娥连给人补衣服时也有些不自在，还有人问她，怎么秦师兄还让她干这样的活。
为她出头说话的是神君的师弟归海寂涯，他气势沉稳，别人都有些不敢轻犯。在秦小娥面前，归海寂涯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很小心：“小娥姑娘，如果有人再冒犯你，你来寻我就是。”
秦小娥想嫁给归海寂涯，她想依靠他，就像人们说的夫唱妇随一样。她匆匆忙忙的嫁了，她和归海寂涯都没有要秦非明给的嫁妆。当她说出“不想和你一样”的那番话时，她就后悔又快意起来。
婚事很顺利，她从秦家的女儿成了归海寂涯的夫人，一切都是陌生的，短暂的热闹之后，她要承担起妻子的责任。生活总是鸡毛蒜皮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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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番外 星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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