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缓了口气：“你好凶。”
池今生单膝跪到他旁边，掐着他的后脖颈仰起头，咬牙切齿道：“我还不能凶你？”
“你知不知道晚上溺水有多凶险，你还要这样戏弄我，好玩吗！”
“仅仅是为这个生气嘛……”时也摸黑碰到他的脸。
池今生冷哼一声松开手，他一瞬间也是有过愤怒积在心里的，但是看到时也的眼泪，就想起他过去每一次流泪的场景。他是个骄矜的孩子，自尊心强，掉眼泪的次数池今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被父亲扔掉小猫，被父亲扇巴掌，要他因为愤怒对弟弟暴力相待，池今生做不到。
他很清楚时也厌恶父亲的原因，所以更加不想自己变成那样人。
池今生憋回了自己心中那口气，至上而下看着他：“我是你哥。”
时也抱着他的腰，把眼泪蹭在衣服上，闷声闷气：“不要只做我哥了好不好……”
“我不是你哥我是谁？”池今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我在医院看着你出生，妈妈亲手让我抱你，我陪你走了十几年去学校的路，我看着你恋爱，看着你长大，我不是你哥我是谁！”
“时也，你要我否认过去三十几年的时光，只当是一个没有在时家长大的人，然后去和你谈爱情嘛！”
“我对得起爸妈吗？”后面这句话池今生不像是在质疑时也，而是质问自己。
时也撇过头去。
池今生记得，弟弟满岁的时候身子很羸弱，每个月都在感冒发烧，家里的药成盒成盒的堆积，他记得当时小野的手青青紫紫，一个又一个针孔，输水的时候，池今生就学着林琴的样子拿热帕子给时也敷手臂。
后来林琴还去灵隐寺为他祈福，池今生也在山上给弟弟扎了个小的香囊福袋，让大师帮忙一起开光。香囊里面是一块开过光的翡翠玉佛，时也戴到了十岁，不知道是真有灵光还是心理作祟，这几年时也像笋一样健康长大。后来有一天他顽皮甩着吊坠，不小心砸墙上弄碎了，霉运连连，过了那年又好起来了。
时爷爷躺在凉椅上说：“你妈从小就觉得你是弟弟的福星，我之前说她迷信，现在看你们合该是兄弟啊。”
池今生有些高兴，高兴之余又不安，如果他不是弟弟的福星，时家是不是就不要他了？
所以他千百倍对时也好，好到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过得很累。
“哥对我好只是因为爸妈，仅是因为爷爷……”
“不然，我拿什么去还这份情。”池今生下颌绷紧，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先走了。
回到家里，时也跟池今生两个人都不说话，饭桌上一片沉默，池爷爷一看苗头不对，立马张嘴缓和气氛。
“都不聊天啦，吵架了？”池爷爷把肉片夹给时也，“不会是因为没吃到烤鱼生哥哥的气吧？”
“我们乖孙可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肯定是哥哥哪里做错了。”
时也很想说不是，他咬着筷子不敢回话，怕自己没出息哭，只好摇摇头，沉默吃饭。
等吃了晚饭，时也跑出院子来吹凉风，他不想和池今生呆在一个屋子里吹空调，池爷爷给他拿了个脆柿子来，还有一盘冻过的糖渍番茄。
“乖孙，你哥说啥了害得你跑来院子里喂蚊子，怪可怜的，爷爷陪你奥。”池爷爷跛着脚把靠墙的另一架凉椅打开，铺开在时也身边坐下来。
糖渍番茄很甜，甜入心口里，猝不及防被池爷爷这么一关心，他更觉得委屈的情绪翻涌，眼睛蓄满了眼泪。
时也低着头，道：“其实是我做错了事，惹他生气，然后哥就说不喜欢我，这么多年只是因为我爸妈才对我忍耐，也只是因为我爷爷的恩情才照顾我。”
池今生没有这么说，是他猜的，但是**不离十。
池爷爷并没有为他狡辩，尽管他知道他的孙子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不能让自己用语言去洗掉这份印象，这还需要当事人自己去努力扭转，才能够真正挽回一份感情。恶语伤人七月寒，更不用说两兄弟之前的感情那么好，池爷爷也相信时也不是故意惹哥哥生气的。
他一个娇小子，来了湖景村从没嫌弃乡下环境差，但其实每天都被蚊虫咬，身上大个小个的蚊子包被挠得通红，也没见时也跟哥哥抱怨，池今生就给他喷个花露水，时也都要在旁边夸一句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池今生？
两个人都是为彼此付出的好孩子，却是口直心快，没有女人家的细腻心思，更不懂怎么解决矛盾。
池爷爷拍拍他的手：“他说话太过了，怎么不算是错呢？是不是气得今晚都不想看见哥哥了？”
时也点点头。
“我叫他今天跟我睡，你晚上想熬多久的夜都可以，明天想睡多晚都行，我绝对不叫今生出现在你面前惹你烦。”
“可是明天您生日……”时也靠着爷爷的肩膀。
“那咋了，年年都是生日，今年又不特殊。该叫那小子多操劳操劳，那张嘴才不会说出伤人的话，你放心休息。”
时也破涕为笑，又吃了口番茄，这才体会其中真正的甜意，在于腌番茄的人。
这个房间本来也不大，三十几平，放着很多老物件，池今生不跟他睡一屋后居然显得宽敞明亮了起来，时也关上灯爬上床睡觉。在床上翻了两下身子，耳边是熟悉的碾压稻草的窸窣声，他暂时忘了傍晚事情给他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就这样睡着了。
但是梦里并不安稳，他坐上了一架上海飞往重庆的飞机，记得心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池今生说。
但是中途坠机了，所有人都炸成了碎片，时也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愁吃喝、也不愁住的地方，除了人很少，整个城市都不拥挤，可以说是理想的社会，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极乐世界。
但是这里没有人快乐。
所有醒来的人发现自己已经是意外身亡之后，都开始陷入恐慌和大哭，没人有为无忧的衣食住行而欢喜。
因为他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与亲人永久的分别。
这里就像是监狱，即使足够自由，但没有任何方法能回到过去。
时也也被这样的恐慌裹挟了，即使回去之后他半身不遂、他是个残疾、他只能再活几分钟，他也想回去见一见池今生。
因为有极其重要的话没有说。
随后时也被吓醒了，他撑着床坐起身来，身上的被子松软暖和，但是被梦境恐吓出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散去，额头的汗都还拔凉拔凉的。
“哥，我做噩梦……”
时也摸向旁边的被子，没有人，今晚池今生不睡在这里。他缓缓躺下，一只手按着邻床的枕头，想闭眼又不敢完全睡着，梦里的五感实在是太真实了。
月光在窗外晃动，天花板的映出纱帘的影子，像一簇簇长梭梭的银鱼。
微风吹过，白纱晃动，那是一些柔和游动的影子，十一岁的时也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和一双揪着被子的小手。
这个世界肯定有鬼，他不禁害怕起来，躲在被子里颤颤发抖，紧闭眼皮子将头藏入被窝里。这是他跟哥哥第一次分开睡，他的卧室空旷寂寥，总有作祟的光影叫他不能安心闭上眼睛。
可是躲在被窝里也无济于事，氧气一点点耗光，二氧化碳的热气蒸煮他的脸庞。
时也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撒脚就往外面跑。
“哥哥，哥哥，我不要一个人睡觉。”时也趴在池今生门口敲门。
池今生很快就开了门，他还没有睡，前一秒还穿着蓝色睡衣坐在书桌面前刷卷子。
他堵着门，并没打算让时也进来。
“又怎么了，这是你第多少次说要自己睡了，又跑过来。”
“我害怕，窗帘后面有鬼。”时也抱着自己的小鲨鱼，很委屈。
“我以后再自己睡觉行不行？”
“我要学习，不能关灯，你能睡着吗？”
时也捣蒜一样点头，有鬼的心理暗示已经远远超过明亮的灯光更让他睡不着，他不能再继续呆在那个房间里了，虽然每次都偷偷跑来哥哥这里真的很没有男子气概。
时也乖乖躺上池今生的床，闭上眼睛睡觉。哥哥说小孩子必须在十点前睡觉，不然会长不高，所以平时上学他们就分开睡，而池今生很忙，几乎比他再晚两个小时，林琴就开始“锻炼”他了。
但还是不行，时也习惯了和池今生一起睡觉，身边少一个人，半夜醒来总叫他害怕，甚至不敢去厕所。有一次跑着去厕所还撞到了腿，疼得他半夜又溜去了池今生的床。
池今生还在书桌面前写作业，上了高中之后他没睁眼看到池今生睡觉，也没睁眼看到哥哥起床，他真的忙了好多，也没空陪自己打游戏了，游戏机已经丢在了抽屉里生灰。
不过上了高中之后，哥哥的变化好大。
他长得好高，背变得很宽，脸颊的肉肉没有了，撑着下颌思考的模样像个成熟的大人，就像是电影里的梁朝伟。
“哥，上高中了你会谈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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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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