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富有暗示意味的话语,并不是商越川平日的表达风格。
信息发完,商越川指关节抵在下唇,沿床边来来回回踱步。度秒如年的心虚感中,等到了蒋修简短利落的回复。
-蒋修:我过来了。
商越川心脏砰砰乱跳。
也没做坏事,但莫名有种被蒋修抓包的错觉。
蒋修来得很快,还是白天那身亚麻衬衫和休闲裤,高大身影抄着兜,斜倚客房门边:“主楼还有房间,今晚换过去睡?离我也近一点。”
“海浪声好像又停了。”商越川醉翁之意不在酒,特意引来蒋修,是想创造面对面聊天机会,于是装作随口一提,“说起来,白天忙着找东西,没时间看外面的海。听说南法的海岸,细沙滩较少,大多是岩石和鹅卵石滩,我还挺想出去逛一逛的。”
蒋修似笑非笑盯着商越川,没发话。
商越川迟疑着:“干嘛这个表情看我。”
蒋修忽然勾起唇,眼睛微挑,笑容带着年轻男生的锐气和玩世不恭,却不显轻浮:“商越川,想要我陪你出门,直接开口就行,不用这么……”他想到一个词,“迂回”。
商越川抿抿唇,没有反驳,算是默认蒋修的调侃。
换做平时,若是面对普通朋友,商越川必定会“有话直说”。可蒋修不一样,他们在不可预料的情况下接过吻,贸然主动邀约,可能会给蒋修错觉,以为她在默许关系更进一步。
-
昂蒂布港口历史悠久,据说在古罗马时期,就是欧洲富有盛名的天然避风良港。夜幕之下,成百上千艘私人豪华游艇停泊港口。
晚风徐徐,沙滩上游客稀疏,咸湿气流扑拂皮肤的触感凉爽舒适。商越川薄外套系在腰间,和蒋修并行散步。
有蒋修在,不需要看地图。
蒋修自幼在法国生活长大,熟悉本地文化,大学走的是商科路线,辅修了文化管理类课程,以他的家庭资源和资源,商越川猜测,未来多半从事艺术品投资或文化资产管理等相关工作。
安安静静走了许久。
商越川先开口,轻柔的嗓音裹挟在南法的海风之中:“蒋修,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护照也是临时新办的。我小时候一直待在绍兴,父母工作忙没时间带我出游,后来高中毕业,去杭州上大学,人生的前十九年,几乎没离开过浙江省。”
“父母当初签证被拒,没办法陪同我来法国。可他们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远门,于是我原本定下的出行计划,遭到全家强烈反对。”商越川陷入回忆。
蒋修问:“后来怎么说服他们的?”
商越川:“……没说服。但我生了一场病,他们妥协了。”
蒋修停下脚步拧眉心:“生什么病?”
商越川:“不是什么严重问题,只高烧一场,医生说,是忧思过度、积郁成疾。”
大一学期末,距离外婆去世,已近三个月。按照中国人头七的说法,头七之内,亲人会回家看看。外婆在医院走得急,一句话都没能留下,商越川坚信,从小疼爱她的外婆,必定会在梦里回来,和她道个别。
可一连好多天,梦里空空如也。
商越川认为这件事不合情理。
她每晚睡前,刻意回忆外婆的音容笑颜,期望凭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理论,和外婆进行一场正式的、体面的道别。
彼时正值考试周,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商越川在专业课考试的前一晚,终于如愿以偿梦见外婆。
梦里的外婆一扫病床上的老态孱弱,变回五、六十岁神采奕奕的模样。商越川不停地流眼泪,外婆见她可怜,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说自己发现一个漂亮的世外桃源,问她是否愿意一起走。
商越川没有犹豫,便一口答应。正欲抬步跟上,耳畔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叫她不许走。商越川愣在原地,那道声音同样属于外婆。
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前的外婆却渐行渐远,任凭她如何喊叫,也没有停顿回头。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商越川猛然惊醒,她剧烈起伏的喘息闹醒了隔壁床的室友。
室友打开灯,才发现商越川脸蛋呈现病态的红。爬到商越川的床上,摸她额头测温,被滚烫的热度吓一跳,连忙送商越川去医务室。
“我因此缺席了专业课考试。”商越川说,“等学校通知补考日期,开学还得提前返校,往年多是月末。”
商越川把梦境告诉父母,二老请了镇上有名的八字大师作法驱邪,让她逢凶化吉。
八字大师掐指一算,梦里的外婆,不是真正的外婆,而是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幻化成外婆的虚影,迷惑商越川。
“年轻人,火气旺,阳气足,能扛住妖魔鬼怪的入梦侵袭。”大师收完钱,规劝道,“小姑娘和外婆关系好,外婆病逝,她就有了心结。心结日积月累容易伤身,你们做父母的,要及时开导她。”
也正是这个插曲,商越川的父母最终松口,同意女儿单独前往法国,寻找老宅那封信件的寄信人。他们对一个老人五十年前的初恋毫无兴趣,只是相信,“心病还需心药医”,希望商越川走这一趟,能解开没和外婆道别的心结。
不知不觉散步了一个多小时。
商越川望着前方的长椅:“我们歇一会儿吧。”
商越川在中国的往事,对蒋修而言陌生又新鲜。商越川大多数时间谈论外婆,偶尔聊到外公,只也是一笔带过。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外婆遵从家中安排,从嵊州远嫁到柯桥。外公性情专断,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婚后夫妻关系并不融洽。
“我执着于寻找寄信人,归根究底,其实是为了我自己。仿佛多收集有关外婆的记忆碎片,她就没有走远,能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一会儿。”商越川低头望着脚尖,“从一开始,我就清楚,找到寄信人的几率微乎其微,只是我不愿放弃寻找的过程。更想不到——”转头专注地看着蒋修,“会把你也牵扯进来。”
蒋修素来自诩中文水平堪称母语级别。
但此刻,有些琢磨不透,商越川话里的含义。
他问:“你这番话,是为了向我表示感谢还是道歉?如果是前者,我欣然接受。如果是后者,我也接受,但我会提出补偿。”
商越川禁不住笑出声。
法国真好,蒋修也好。
“蒋修,我从玛丽姨妈那边得知一些……有关你的家事。”商越川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和外婆拥有太多共同的美好回忆,所以我不断找寻外婆在世上存在过的痕迹。追逐真相的过程,让我快乐,因为我更完整地认识了外婆。”
蒋修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点拨,刹那间明白商越川的意思了。
“但你呢,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商越川眼神流露温柔,“回溯谢莉女士的过往,并不会给你带来快乐,相反,极有可能勾起某些不好的回忆。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商越川……”
“所以我考虑回第戎了。”
以上两句话同时说出口。
蒋修静默片刻,忽然语气轻松:“我不知道玛丽姨妈的叙述,到底给了你什么错觉。但是,相信我,我妈离开家时,我才十岁。你指望十岁小孩有什么深刻记忆?”
商越川不语。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蒋修一字一顿,“情、感、丰、富。”
商越川:……
“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
话没说完,脸颊忽然被蒋修轻轻捏住,他的脸放大眼前,有一瞬间,距离近到商越川以为又要接吻。
“别胡思乱想了,是我主动提出来昂蒂布。”蒋修难得嗓音温柔,“陪你找人的过程,我也是快乐的。”
如果商越川能长期留在法国,她恨不得当场对蒋修缴械投降。蒋修想拥抱,她就张开双臂迎接,蒋修想接吻,她也会闭起眼热情回应。
可是没有如果,她必须月底回国。
商越川移开目光,站起身:“好吧,我就是想和你聊这件事。既然你没有不开心,我也就安心了,回家吧。”
回程夜深,商越川解开腰间外套,披在身上。
主楼和客楼区域分属不同方向。商越川下意识朝客楼走,刚迈出半步,手腕隔着布料蓦然被蒋修圈住。她回头,对上一双沉静锋锐的眼睛。
“你住的那栋楼,以前不止一个客人反映过半夜海浪声吵闹。附近住户少,留你单独待在楼里,我确实也不放心。”
商越川思索半晌,同意了蒋修换房间的提议。
她完全信任蒋修,以至于当蒋修带她走进自己卧室时,商越川才忽然反应过来。
“你说的换房,是让我换到你房间?”商越川怔住,“那你怎么办???”
蒋修抱起床上的枕头,指了指着客厅方向:“我睡外面沙发。卧室门能反锁,你很安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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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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