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正和秦暮野通着电话,身后便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响,震悚剧烈摇晃着她的心脏,女孩暂时丧失了说话的本能,如堕冰窟,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敢回头看,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能自救。
由内而外的恐惧,使其耳畔回荡着不安的轰鸣,赵栩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抬眼看向后视镜,一边摸向抽屉,寻找防身武器。
索性她并不近视,盯着后视镜中落入半个身子的男子,打碎玻璃后仍痴痴地笑着,手里挥舞着球棒,还在敲击着后窗的未掉落的玻璃,叮叮当当,无限放大了未知的恐怖。
她定睛一看,除了能判断出对方的精神不正常,总觉得这个人莫名眼熟。
仔细回想了一下,赵栩立刻从回忆的角落把他揪了出来:
开学第一天的晚上,他似乎出现在她家小区门口,还用手抓了她的胳膊来着!
思及此处,赵栩心里的怒火取代了恐惧,手中恰好寻到了一瓶香水,不明的阴鸷于暗处滋生,想要报仇的冲动逐渐占据上风。
精神不正常就可以危害别人的生命健康吗?他的家人是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如果她就这么遭难了,才是天下第一冤枉的人。
赵栩握紧了手里的香水瓶,海蓝色水晶制成的香水瓶,表面凹凸如海浪,不过她此时没有心情欣赏这么漂亮的瓶子,全部心思都在外面的不安定因素上,手心的紧紧嵌在瓶子的凸起处,压出一道醒目的红痕。
随着车窗外嚣张的嬉笑声越来越大,脚步声似乎也慢慢转移到了副驾驶的窗边,赵栩面色坚毅,没有流露出半分害怕,内心默念两个数,捏紧香水瓶,打算下一秒就摇下车窗把瓶子扔他脑门上。
她的手刚靠近车窗按钮,只见窗外一个白色的身影,阔步上前,没有半分犹豫,毫不留情地一脚正中对方胸口,直接把人踹倒在地。
男子直直倒在地上,一时失去了行为能力,可四肢还在乱舞,典型郁躁症犯了的样子,仍是威胁十足,让旁人还是不敢靠近。
秦暮野唯恐男子再伤人先用脚把球棒踢出几米外,垂眸间神色阴沉,没有丝毫情感。接着踩在对方的手腕上,并没有使太大力气,却足以限制其行动。
男子的手腕被牢牢踩住,他动弹不得,然后突然变了神态,从起初的嬉笑即刻变为哭闹,涕泪横流得狼狈,完全没有成年人的样子。
边哭边喊:“妈妈妈妈,他们都欺负我……”
这两个字冷不丁落在了秦暮野的心口,他的神色稍敛,眼底带着怒意的冰冷稍稍消解,取而代之的,是感同身受的悲悯。
不经意间,他收回了脚。见周围的保安来了,秦暮野不再多留,更不忍去看男子的惨状,转身离去,步伐亦随之零落。
或许,他们都是同样的可怜人……一个装作清醒,一个真实疯癫。
判断情势安全了,赵栩连忙摇下车窗,叫住了神思恍惚的秦暮野,“老师,您没事吧?”
秦暮野从思绪中被抽出,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常态。
他站在副驾驶窗前,俯下身子,难掩担忧:“不好意思,让你受到了惊吓。”
赵栩心有余悸,却条件反射似的展露出不在意的笑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释怀地笑着:
“没事的,这就是个意外,和您没什么关系。”
她就是这样,明明会害怕,面对别人的慰问时,却下意识偷偷藏起脆弱的一面,安慰别人永远在安慰自己之前。
秦暮野当然能看出她掩饰慌乱的样子,眉峰蹙得更加厉害,嗓子干涩难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双平素冷淡的眼睛,忽然多了几分包容,此时竟愿意拥抱春风,趋于温情,企图吹散女孩眼底乐观的假象。
他本来话就少,这种情形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慰,更不知道用什么立场去安慰。
不远处的周暮谣才让司机师傅把车开走,就听闻停车场出事了,待到情势稳定后折返回来,就看到了她的哥哥俯身望向副驾驶的一幕。
一米九的人,再次折腰之时,他俨然已经变成了周暮谣不认识的样子。
周暮谣本不想打扰他,以免平白讨人嫌,更不想自找不痛快。
只不过再抬头时,对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她便挥挥手,过去赴会。
“暮谣?”秦暮野对妹妹的出现有些意外,眼神中的柔和转瞬变淡,浅笑着点了点头。
周暮谣把目光转向不明所以的赵栩,弯起自带风情的狐狸眼,露出善意的笑。
秦暮野知道她可能误会了什么,走到赵栩身前,隔开了妹妹的视线,率先解释:“是我班里的学生。”
神情之淡然,如同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般。
周暮谣收起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嗯了一声,便转了话题:“爸爸这几天工作忙,也为了前些日子的事,愁眉不展的。”
前些日子的事,指的是:
前些日子周陵翻起旧账,又直言道当高中老师没出息,一气之下,就把砚台投掷向秦暮野,于是其锁骨就被打伤。
秦暮野垂下眼睑,陷入沉默之时,妹妹突然朝他走近。
“所以哥哥,你就回家吃饭嘛。”周暮谣绕了一圈,终于说出真实意图。
此时的她利用自己长得漂亮的优势,仰头望着他,眼里亮晶晶的,意图去拉住他的胳膊。
秦暮野自觉不妥,不动声色地避开,尴尬笑了笑,想着拒绝的说辞。
“抱歉,我今天晚上要看自习,就不去了。”秦暮野微笑,礼貌拒绝。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哪里像兄妹,倒像是不熟。
赵栩心细如发,对于两人的家庭关系不由得多猜想了一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得假装四处看风景,却正好撞上了美女姐姐含笑的目光。
周暮谣先是打量了一番被砸碎后窗的奔驰,道:“哥哥,你的车子都这样了,不如让我打车送你们回学校吧。”
“不用了。”秦暮野再次拒绝,接着转头看向车子。
车子倒是只有后窗破碎,前面并没有收到波及,正常开走肯定没有问题。
只是……他考虑到这毕竟算案发现场之一,万一给学生留下了什么阴影,再坐这辆车反而会让她感到不安全。
思索稍许后,秦暮野说:“我打辆车就行。”
“不用了老师。”赵栩直接摇了摇头,“我坐你这辆车就行。”
如果老师要把她送回学校,还要再回来把这辆车开到检修中心,会给他造成麻烦。
她怕对方不同意,继而补充:“反正也没坏,何况我不喜欢出租车上的油漆味,容易晕车。”
秦暮野沉吟稍许,“也好。”说完,向继母和继妹道别后,本能性地去打开副驾驶的门时,眉心微动。
他忽然意识到,她的脚还在负伤,竟然陪他们站了这么久。
赵栩的脚腕没有最初那么疼了,不需要拄拐行动也方便了许多。
坐回位置后,她后知后觉,手里竟然还捏着那个差点当做武器的海蓝色香水瓶,连忙把它放了回去。
秦暮野把咖啡袋和礼品袋递给她,疏朗的眉目间透出温和的笑意,说:“你很勇敢。”
“没什么好怕的。”赵栩云淡风轻笑了笑,似乎已经忘记了恐惧的来过。
亦或许,方才的恐慌比起她所能承受的阈值,不过十分之一。
赵栩拿出完好的咖啡杯,端详了一番,心想他刚才飞踢一踹,居然一滴都没有洒。
然后她拿出礼品袋里的首饰盒,面露疑惑。
“店家送的。”秦暮野言简意赅,接着发动车辆,两人又归于一路无言的状态。
赵栩从盒子里取出橘子花手链,橙绿相间的光斑落在她的手心,仿佛春回大地,吹散了她眉梢的阴霾,偌大的天空亦有一寸归晴。
她抵抗不了亮晶晶的物件,随即把它戴在手腕上,沐浴着正午的阳光,把座椅稍稍下放,打算小憩一会儿。
枕着冷冰冰的软座,她把脑袋偏向窗子,侧望着窗外攘来熙往的人群,恰有一家三口从人行道走过,小姑娘拉着父母的胳膊在玩荡秋千。
赵栩下意识为这温馨的一幕展露笑颜,可是那笑却到达不了眼底,更多的是类似“羡慕”的情感弥漫开来,遽然间开始患得患失。
她想,如果刚才被一球棒打死了,是不是就没机会坐在这里了。
但她就算活着,也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
她的人生真是不幸,永远在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遭受了无妄之灾,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可能有第四次。
赵栩尽力压下心底的酸涩,背过身藏起伤感,生怕被身旁的老师发现,还要费心思编话安慰她。
秦暮野看似专注地开着车,实则耳力极好,轻微吸鼻子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本想出言安慰,却考虑到对方,似乎不想让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欲言又止。
等红绿灯的时候,秦暮野目光稍移,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犹豫片刻,打开了许久未开机的车载导航,打了几个字,音响里便开始播放钢琴曲。
奏出的每一个音符,似是被阳光晒过,迎着青春的风,逐渐消解那堵横亘的冰墙。
这一刻,音乐是只是黑白的,也许这份非黑即白的纯粹,暂时抚平了那份杂乱的心绪,
赵栩轻舒一口气,紧张的神经随着舒缓的旋律慢慢放松,唇边不自觉浮现笑意。
如果可以,她只想找个地方躺着,让身心暂时逃到一处僻静的净土,休整片刻。
她拢了拢校服,选择闭目养神,枕着悠扬的音乐入梦。
后来她才知道,这首钢琴曲的名字,叫Angle。
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就这样想着,炸鸡柳的香气飘进了车子内,赵栩不用睁眼都知道已经回到了学校附近,心底蓦然沉了下去,身体愈加犯懒,不想走出这片舒适区。
秦暮野停下车子后,扭头看向副驾驶的人,凝神静听,通过呼吸声判断出对方应当是在装睡。
他纠结片刻,便调整车窗按钮,把靠近小吃摊那侧的窗户关上,把自己那侧的窗户稍微放下,随后放轻动作下了车,把赵栩一个人留在车里。
毕竟当一个人抱有危机感时,应该不怎么喜欢走动。
饭店还没彻底过去,学校对面的小吃摊位依然热闹,炸鸡柳味、烧烤味、烘焙面包味、菜煎饼味……老城区的烟火气被风吹到对街,为原本寂静的校园增色不少。
梧桐树下的秦暮野和车子却好似自成一体,横斜出来的树枝落在他的肩头,赠予燥热的午间一份新绿。树影于午间缓缓流动,化作液态实形将那份闹意隔绝,徒留融化了果木香的恬淡。
秦暮野背靠在车旁,难得惬意,轻抿了一口错给的加冰橙C,一时间眉头紧锁。
好甜。
又凉又酸又苦又甜的怪味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他只得暂时盖起咖啡盖,此时咖啡袋里却传来一阵异响,似乎是什么在滚动。
原来是一颗误入的咖啡豆。
秦暮野把它放在掌心,垂下眼眸细细查看这颗“意外的咖啡豆”,残留的清苦香气蔓延开来,忽然触及到记忆中的某个关卡。
他握住了咖啡杯,清润的桃花眼深邃如墨,一点点浮现的光芒,都会为墨云吞噬,
他只敢眺望橘子树,从此不敢看观音。(1)
因为他害怕那片海,会随着不敢触及的苦橙味,没入他的回忆……
……
*几个月前.冬
正值深冬,却无冬绥之相,天边积攒着成片的乌云,将天地有限的容积内再度压缩,连同远方的海像是被冻结,了无生气。
那是定海市最冷的一天,气温以至零下五度,秦暮野站在咖啡店外的草坪上,遥望遨游天际的海鸥,心里则是默念待会儿面试会考到的问题。
前些日子他参加了四中教师编的笔试,尽管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可面试这关始终是他的软肋。
前辈的话还犹在耳:面试的时候要保持微笑,看起来平易近人一点,就你这样冷着一张脸,你是面试官还人家是面试官?
大雪将至,初雪之前,亦是冷得难出手,秦暮野的脚下不自觉地踱着步子,虽面上从容,但脖颈间的薄汗仍是出卖了他略微紧张的情绪。
毕竟,他这次考教师编本就是率性而为,只为了逃离父亲的掌控。之前去考沪上市的教师编,就被搅黄了,这一次他不想再失败。
接着,秦暮野脱下了黑西服,把它搭在手臂上,对着窗户用右手整理了下领带,确保得体且万无一失。
此时的他只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衬衫,有种说不出的清贵禁欲,精壮的身材若隐若现。
高大的身影映在玻璃落地窗里,超脱于繁尘,尽显疏离淡漠。
突然,一滴咖啡划过空中,像是躲不掉的因果,正中他的左胸,白衬衫上就这样留下一滴分外明显的咖啡渍。
秦暮野还没反应过来,草坪不远处就传来了女孩不悦的声音:
“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自己有手有脚还管她要钱?”
“告诉你,下次你再去找她,别怪我用门口的钓鱼竿打你!”
女孩手里的咖啡杯已经见了底,咖啡已经尽数泼在了与之发生争执的男子身上。
还有一滴……不幸落在了秦暮野的衣服上。
秦暮野尚未来得及顾忌前胸的咖啡渍,便被不远处的两人吸引了注意力……
女孩的父亲被泼了一身咖啡,很是狼狈,用手随便摸了把脸上的液体,哂笑一声:“我真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你妈带着野种远走高飞,把你一个人留在大山里,一留就是十多年,你都忘了?”男子愤怒中带着戏谑的眼神,让赵栩很是气结。
他所说的“野种”,是赵栩的马上要上小学的妹妹赵柠,不过不是亲的,而是她的妈妈领养的。
赵栩眼神冷如刀子,“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赵栩的父母亲从她记事开始,关系就已覆水难收。母亲带着妹妹离开大山,外出打工另谋生路。
而留下赵栩在山区度过童年,虽然女孩嘴上不说,可那段不美好的回忆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男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哼一声,“你妈在外面吃香喝辣,把亲生女儿甩手不管,等赚够钱了再把你接走,还美其名曰带你去大城市过好日子,我呸!”
“她现在混成了个什么副总,也掩盖不了她曾经把你扔下不管的事实!”男子点了一根烟,哑着嗓子说。
男子虽然学历不高,但深谙人性之道,企图说更多赵栩童年的故事,唤起她不愿回首的回忆,以离间她们母女的关系。
赵栩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
她咽下喉咙里的酸疼,苦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舍不得我妈那点钱吗?”
闻着刺鼻的烟味,她难掩嫌恶,后退一步。
“她又背着我给了你和舅舅不少,你也该放过她了。”赵栩仰望天空,面露感伤,“她有她的生活,你有你的,我很感谢你养了我,但这改变不了你曾经伤害她的事实。”
说完,她眸光微沉,暗色将瞳孔中的灵气吞噬。
“我手上有你和女大学生约会的照片,你要是再不知轻重,来日对簿公堂,你觉得自己有没有胜算。”女孩那张清纯可爱的脸陡然阴沉下来,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画外音其实不止于此,男子怒气反笑,把烟头狠狠扔到地上,便转身离去。
结局了一个麻烦后,赵栩像是被抽出一缕气力,望向父亲离去的背影,不辨情绪。
接着转过身来,踩灭那根父亲随手丢弃的烟头,用卫生纸包好丢入了垃圾桶。
再回眸时,却误入了十里桃林。风吹花谢,唯有山水动人。
赵栩怔怔地望着身后那人,忘记了言语,大胆地对视回去。
她发誓,那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之一。
鉴于咖啡在整洁熨贴的白衬衫上过于醒目,赵栩很快就把视线移到了上面,很快便反应过来:
是她干的。
赵栩暂时忘记了烦心事,没有犹豫,小跑上前,站定后不敢看对方的神色,略微紧张地说:“不好意思,是不是我泼的咖啡把您的衬衫弄脏了。”
待秦暮野注意到衬衫上的污渍时,就听到了女孩对于其父的一番诘问,并非好奇心使然,却让他忍不住驻足多看一会儿这新鲜的场景。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觉解气。
莫名的。
“没关系的。”秦暮野无事笑笑,就打算转身离开,因为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就要到候考室集合了。
赵栩迷茫地眨了眨眼,稍作迟疑,叫住了他,“先生请等一下!”
面对他不解的表情,她一步一步,踏着草坪而来,足下与咖啡店内的混响融为一体,踩点似的点在风中,携来的茉莉香染过贫瘠的草皮。
秦暮野记得,当时咖啡店里正在播的电影是:《海上钢琴师》
而背景配乐是那首有名的:《1900's Theme》
孤独的钢琴师望着窗外甲板的姑娘,以指尖下的曲目,演奏那篇无言的深情。
一生颠沛流离,一生固守信仰。
回到现实中,他面前的女孩长发披肩,浅涂灰粉色口红,一身天蓝色的长款羊毛大衣,内搭浅咖色毛衣,纯粹清新,更难逃美丽冻人。
她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的,加之恰到好处的颊边痣,有种说不出的纯净破碎感。
赵栩站定在他身前,仰起头,一双黑亮的眸子不容抗拒的撞上他的,忽生柔光。
打量着他这一身正装,据她判断这人要不然去面试,要不然去相亲,如果因瑕疵而丧失了机会,那她的良心该多么不安。
秦暮野突然被喊住,停下脚步,低垂眼睑,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赵栩接着低下头,从毛衣上解下一枚小鲸鱼胸针,捧在手心里,“这个送给你,可以遮盖污渍。”
秦暮野陷入了迟疑,其实他一会儿可以穿着西装,污渍倒是无伤大雅,所以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那就……抱歉啦。”赵栩见他神色愣怔,迟迟不动作,以为是他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接受。。
于是率先一步走上前,为着对方长得很高,她使劲踮脚,然后轻轻捏起衬衫,把那枚小鲸鱼胸针替他戴了上去。
那一刻,秦暮野忘记了呼吸,胸口处触碰到了温凉的金属,像是于寂静之湖一点而过,荡漾而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敲击在胸腔。
第一次,有女孩离他的心脏那么近。
时间很短,却又那么长。
秦暮野喉咙微干,眼神聚焦在远处的海,远方淡墨色的天空,雪雾将至,使得海与天的界限逐渐分明,霎时间,梨花白似的冰晶便从天而降。
“好啦。”赵栩替他带好后,再次仰起头看向他,思索片刻,眉眼弯弯地笑着:“祝你顺利。”
“谢谢你。”秦暮野回过神来,却正好撞上了女孩清澈的眸子,竟稍稍失神。
女孩的眼睛,像极了波光粼粼的明镜,如天在水,流向毗邻处静滞的冰泉。
恰好碎雪飘落,流云横渡千山,为人间降一场温情的初雪,亦为女孩镀上温柔的雪色。
他的自由,他的喜怒,早已被生活压抑得太久。
这一刻,悸动似是要随着胸口处的小鱼云游而出,潜入长风,去看今朝的雪。
至于后来,秦暮野的面试过程相当顺利,以至他讲完最后一页PPT时,黑色屏幕里居然映出了他嘴角漾起的浅笑。
他或许忘记了,整个面试过程,他都全程保持着令人心生好感的微笑,不刻意更不生分。令他意外的是,有一位老教师点评时,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衬衣上的那枚胸针看起来很有童趣,一个有童心的老师,现在倒是不多见。”
此后,他一直把那枚海蓝色小鲸鱼胸针,也就是带给他好运的物件,保存得很好。
因为难忘,就是想在记忆里无数次为她点去眉梢的落雪。
至此之后的很多个日夜,秦暮野倍感疲累之时,从窗眺望城市的夜景,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个踏着初雪而来的女孩,平生的多愁都会因她埋入雪地。
偶尔望着遁入蓝河的月亮,他会想:
月色与雪色之间,
那天是哪一种颜色呢?(2)
寒假还没结束的日子里,秦暮野已然成为了咖啡店的常客,选在了柜台附近,也就是视线最好的位置开始办公。
其实咖啡店里他家里并不算近,如果要找地方备课的话,市图书馆是更好的选择,只不过……
自那日雪霁初晴,簌簌落下的银花时不时会跃入他的眼底。怀着些许私心,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他重回这里。
今天咖啡店里播放的电影是《不能说的秘密》,在他看来,这是一部被严重低估的带有微悬疑色彩的校园爱情片。
“我能遇见你,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
演员说出这句台词时,门口的风铃忽然响起,秦暮野放下冷咖啡,望向门口的瞬间,海风顺势而入,再次拨动风铃,也搅扰了他的心跳。
女孩今天穿了一件牛仔连衣裙,明明是偏暗色的着装,却被穿出了简约知性的气场。发型绑了个俏皮的低麻花辫,显得清纯可爱。
今天店里人不多,赵栩从周边的数学补习班下课后,临时起意来这里写作业,顺便看看书。
她当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而是挑了个窗边的位子坐下来,因为那里能看到海。
接着她打开一轮复习的册子,起初还算顺利,几道题后就犯了难。
咖啡是热着端上来的,待她解出那道统计大题,咖啡已经趋于温凉。
赵栩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微皱眉头,冷掉的馥芮白喝起来终归怪怪的。不过她没有纠结于此一只手端着咖啡,一只手翻着习题册的答案……
只算对了第一问!
又冷又腻的苦味在口腔里逸开,赵栩又随手下单了一个菠萝蛋糕,就把数学册子合上,翻出挎包里的诗集:
洛尔迦的《船在海上,马在山中》
倒不是她多么能看进去纯诗集,起初只是被“蒙着眼的人,在抚摸一匹蓝色的马”这张书封吸引,就买了下来,顺便做一点作文素材积累。
可是字没写几个,她就被书里的内容吸引了,一页一页翻阅,停不下来。
在柜台庞的秦暮野,则是已经重写了几张教案。
他当然知道偷看女生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仅是在她进门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备写教案,并且自以为专注了十几分钟。
只是反应过来时,平时能心算的大题,却算错了好几道。
飞舞的蝴蝶总在他眼前忽闪忽闪,小翅膀扫过他难以平静的心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尚在迷离之际,青山有思,涟漪却撞入那双墨色的井。
他又撕下一张演草纸,掐了掐眉心,耳边却传来“扑通”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入他的咖啡里。
“对不起对不起。”
店员小姐向他道歉,原来是倒咖啡豆时忙中出错,居然有一颗掉进了客人的杯子里。
秦暮野摇摇头,“没事的,这杯也快喝完了。”说完,他终于得了机会抬头,默默关注着窗边的女孩。
女孩单手托腮,蔚蓝的海衔着诗与远方而来,阳光打在她的侧脸,明媚柔和。
从她所处的方向,一缕阳光照进了他无波无澜的眼眸,意图远航的舟楫以暖光为界,就此搁浅,再难离去。
秦暮野忽然想到洛尔迦的诗集里曾有一句:
“心碎的人总在街角遇见。”
他不知道面前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孩,有没有妥善处理好家里的事务……可是他,对于自己的原生家庭,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无能为力了。
想到这里,他神色黯淡,移开目光,克制住隐隐作祟的心动,再次把心思用到教案上来。
赵栩看书看得入迷,却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原来是她和小朋友发生争执,老师喊家长去解决。
放下手机,赵栩刚忙收拾好东西,二话不说就往门外冲,却被服务生拦住:
“小姑娘,你的蛋糕还没吃呢。”
赵栩突然想起还有这回事,愣了片刻,而后随手指向正在奋笔疾书的秦暮野,“给他吧,他学习比较辛苦。”
她看得也不真切,只觉得那人很像大学生。
撂下这句话后,她就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份蛋糕和一个不爱吃甜点的男士。
听着再度响起的风铃,一切再度归于平淡,仿佛她从未来过。
秦暮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还没反应过来,那盘菠萝小蛋糕就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他轻挖了一小勺,放入嘴里:
好甜!
可甜着甜着,果粒就悄悄炸开,顷刻之间,果味的甜香将他那颗没有温度的心腌渍,蔓延无度。
人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悸动。
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无措。
他默默告诉自己,如果下一次再相遇,一定要问一问她的名字。
哪怕这种行径为他所不齿,且冒昧。
可是,后来与她的第三次重逢,就是在师大附中了……
……
“秦先生?秦先生?”
听到有人叫他,秦暮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转身看向外卖小哥,礼貌致意,同事有些疑惑:“不好意思,我似乎没点…”
外卖小哥:“您家的阿姨做好了饭,让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秦暮野接过保温袋后,看了一眼,有骨头汤、糖醋排骨、番茄土豆和米饭。
他暗自无奈,送饭想必是出自父亲的授意,加之他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更没胃口了。
秦暮野手里的咖啡杯见了底,在扔进垃圾桶的前一秒,他蓦地注意到纸杯下部标签处的客户昵称:
苦橙。
这杯误做的冰咖啡原是赵栩的那杯。
说来也是巧合,他寒假时在红豆app上认识了一位网友,昵称也是“苦橙”,他偶尔登陆,也是想着能帮对面那位高中生排忧解难,总归是提前适应一下老师的身份。
“秦老师。”
赵栩觉得总这么装睡也不是个事,待到神思清醒些,就从车上下来了。
秦暮野的视线从纸杯上移开,越过车子抵达她,淡然点头,“现在食堂可能没饭了。”说完,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吃这个吧。”
“这怎么好意思……”赵栩匆匆瞥了一眼,注意到里面的食物都是用保温饭盒装好的,定然不是外卖,忙摆手婉拒。
秦暮野又走上前一步,把保温袋放在了车子引擎盖上,神情毫无波动。
“我去修车,拿回班里吃吧,吃完直接把饭盒放我桌子上就行,你刷起来也麻烦。”他没有去看学生的表情,直接上了驾驶座,不容她拒绝。
这种情形下,赵栩肯定是要拿,她双手提起袋子后,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眼眸微弯,“谢谢老师。”然后与之挥手道别。
秦暮野愣了几秒,嗯了一声,然后摇上车窗,驾驶车辆离开。
车子开出去不远,就被红绿灯拦下,他在等待时间,突然注意到前方台子上摆的药盒。
他的第一反应是,许是一时疏忽,忘记把药保管好。
秦暮野拿起药盒,却发现了上面的便利贴,用熟悉的字迹写到:
抱歉啊老师,不小心碰到了您的药(绝对没有故意偷看的意思orz)by 赵栩
什么叫故意偷看?
看到这个矛盾的说法,秦暮野暗自笑笑,可片刻的笑容过后,他敛去眸光,心底的隐秘处被似是被悄悄撕裂,总有一种秘密被人发现的狼狈。
他接着拆开了药盒,却有一颗水蜜桃硬糖,迫不及待地滑入了他的手心。
秦暮野眼底掠过一丝柔和,便拆开包装,吃了近两个月来的第一块糖。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齁甜……
他这次没有甜到皱眉,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张会发光的糖纸上。
秦暮野逆光而望,把糖纸放在阳光下:
粉调的柔光泛出五彩的光芒,连玻璃都变得晴朗,尽数映入他的眼眸。
奈何他的眼里有一捧星子,却不敢亮。
家人们,鉴于这章特别长,怕更太多大家看不完,下次更新在周三~
(1)从此不敢看观音,为化用
(2)出自余光中的《绝色》
家人们,我想了又想,把栩栩的年龄上调到19岁,故事可能就更合理了。
(誓死捍卫19岁小姑娘的暗恋自由!!当然现在还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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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能说的秘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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