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洗完澡后,赵栩完全把没写完的数学作业抛之脑后,就连忙上床补觉。
她也是真的困了,罕见地一夜无梦,睡到闹钟响了,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
许是睡前没写数学的缘故,赵栩都觉得自己重获新生,一大早进班,坐在死气沉沉的班里,都倍感神清气爽。
她分外珍惜这个清醒的大脑,整个早自习斗志昂然,生生背了三张A4纸的政治知识点。
第一节是数学课,照例她是不需要把作业送过去的,于是她拿过花名册,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没写作业的几人“便宜行事”。
“赵栩。”
上课铃和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同时响起,吓得她手停在半空,一时不敢下笔。
此时,对方的声音像极了她的催命符。
他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秦暮野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走到她的座位前方,把手伸出,说:“不用查了,把卷子都给我吧。”
“嗯。”赵栩心虚得不行,甚至忘了站起来的礼节,不敢直视数学老师,就坐着把卷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秦暮野看她这副做错事的表情,大约也能猜出一二,却不打算再宽容,迈着一双大长腿走上讲台。
“这节课要讲卷子,没交的同学出去补完了再进来。”
他双手撑在讲桌上,面上不见起伏,说出的话却仿佛往平地上扔了块沸石,同学们都抓住了“出去”二字,议论纷纷。
赵栩满目错愕,反复品着那句话,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老师真的会为了这种小事让她出去罚站。
“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吗?”秦暮野转身去擦黑板,仍不忘转过身望向他的课代表,眼神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在他看来,纯粹不交和交了没写,两件事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前者是最不像话的。
偶尔一两次不写不交,可以原谅。但这其中一部分人,则是屡次三番犯错,他作为任课老师,不能再助长这种不正之风。
虽说这里面有初次犯错的,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
好学生典范赵栩,何曾有过这种待遇?她窘得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不敢抬头,捎起卷子和讲义,在同学们齐刷刷的注视下,恨不得遁地而去。
徐仲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凝起眼眸,待人消失在视野里,他随之站起来,再次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你不是写完了吗?”秦暮野抬眸看向这个行为乖张的男孩,尾音有种说不出的冷。
徐仲仪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下,礼貌地笑笑,“报告老师,我有点犯困,想出去听讲。”
趴在走廊窗台补作业的赵栩,根本无心关注班里,而是瘪起嘴巴,怀着满腹的委屈补作业。
她和身边的韩明月双双被赶了出来,并肩做一对难姐难妹。
“栩栩,你怎么也向我看齐了?”韩明月翻开自己那张只写了三个题的卷子,俏皮的眼睛里添了些许无奈:“你应该是没时间写,不像我,就没几道会的。”
赵栩面上有些挂不住,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想写。”接着抽空看了眼神情自若的秦暮野,气不打一处来。
昨天在网上还和她说,可以自行支配学习时间……第二天就让她罚站。
这个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说起来,她真不是一个适合做坏事的人。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在朋友的怂恿下,翘课翻出校门去山上采菌子,菌子是采到了,只是转身就被养殖菌子的大爷抓住了,好一通教育。
被老大爷教育完之后,下山的路上碰到了寻找他们的老师,又挨了一顿批评。
回家后,她把菌子混入了家里装菌子的筐子里,而她的爸爸不巧喝多了酒,炒菌子的火候没掌握好,她又吃进了医院,被担架抬走的时候还在和小人斗智斗勇。
初中时,班里的同学嫌弃她是大山里来的,明里暗里讽刺她土气,明明她被言语攻击那么多次,可是班主任一次都(装作)没听到。
可偏偏她当众反击时,老师终于发现了,不仅批评了她,还把她的妈妈叫去了学校,让家委会审判她们母女。
还好上了高中之后,这样不幸的境地才有所好转。
徐仲仪察觉到了她的苦恼,踮着脚步靠近,自来熟地站在了她的右手边,顺便把阳光挡住了。
赵栩从回忆中苏醒,往左边挪了挪,他厚着脸皮也往左边迈了一小步。
“你挡光了。”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突然多了张火力这么旺的“贴纸”,内心的烦躁更甚,不仅往外挪了几步。
徐仲仪最为人敬而远之的,大多是他冷脸的时候。但他笑时,不仅没什么攻击性,反而多了些傻呵呵的憨厚感。
就像现在,他被冷言相待依旧笑意不减,更不忘哄她开心:“在阳光下学习伤眼,我这不是给你吸吸光吗。”边说边扯着身上那件白色短袖。
“我谢谢你。”听着这个尴尬的笑话,赵栩忍不住回呛了一句。
说完,她不再理会对方,挽起校服外套里长出一截的毛衣袖子,只是偶尔也会怀疑他们过的是不是一个季节。
“秦老师刚才讲的那道题我没听懂,你能再给我讲讲吗?”徐仲仪一心二用,这边和喜欢的女生说话,另一边还不忘听讲。
“徐仲仪!让你出去不是在外面闲聊的!”
秉性稳定的秦暮野,此时紧抿唇线,眉目间暗含薄怒。
他这是第一次当众大声叫学生的名字,把班级内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两人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班里所有人听得清楚。
“抱歉啊老师。”徐仲仪悻悻地笑,继续低头看赵栩做题,兴致盎然,好像这题是给他写的。
赵栩越写越郁闷,班级内的杂声在她听来刺耳无比,像是在嘲笑她不写作业的懒惰。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不交作业,就被抓了个现行,还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
思及此处,她倒没有哭的想法,只是心烦意乱,题目本来就难,那些数字在她看来,像极了没有章法的豆芽。
“你怎么了?”徐仲仪注视着她拧紧的眉头,没来由的心疼席卷了他。
见到她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他以为赵栩要哭了,挠挠后脑勺,笨嘴拙舌了半天,桀骜的眉眼难得柔和下来,俯下身子同她好声好气地说:
“从幼儿园到高中,我都被罚站罚惯了,这次多大点事?你们这些好学生就当给自己积累人生经验了。”
“不交作业,上课迟到,数学考过全班倒三,还有和人打……”说到最后,他直接止住,然后不安地抬眼看向女孩,生怕赵栩觉得他是个爱和人打架的麻烦。
赵栩微扬嘴角,顺着他说:“打架吗?”
没关系,因为我也和别人打过架。
她的眸子,表面漾起温和的波纹,实际上那方清澈底下暗潮涌动,像是能洞察人心,让人不敢直视。
说完,她没有再去看对方的神情,接着低头做题,瞳孔里泛起层层涟漪,思绪亦忍不住随着笔下的公式飘远。
赵栩的初中生活过得并不尽如人意,影视剧里的抽耳光群殴倒是没经历过,但是三年的冷暴力下来,却也不逊于热暴力。
她初中就读于市内一所有名的九年一贯制私立学校,从基础设施到师资,样样都是拔尖的,以至入学的门槛很高,若非有钱有势的家庭送不进去。
学生家长们自小学阶段就开始拉帮结派,上梁不正下梁歪,捎带着学生们很快结成了小团体,从上到下都很是排挤后转入的学生。
赵栩的妈妈赵梧楠,年轻有为,样貌钱财能力令人艳羡,几个家长们就很看不惯她,孩子们的恶意又是最纯粹的,可想而知赵栩在学校的生活不会太好过。
起初,赵栩只把他们的奚落之语,如“土包子”“野种”“离我远点别弄脏我”之类的话当作耳旁风。
她不曾把这样幼稚的攻击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们小小年纪就这副德行,可悲至极。
大多数学生嘴上说归说,倒没有什么实际行动,赵栩独来独往,与他们不相干就是了,日子也还能过。
直到……
初二的那天中午,她正趴在桌子上午休,迷迷糊糊间,突然感受到有一只手伸入了她的裙摆,想要拽下她的安全裤。
当她察觉到对方的行为,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把人踹倒在地上。
男性邪恶的触碰,天然就是一种污秽,让人止不住犯恶心。
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吞噬了理智,尘封已久的阴影闪现,她发了疯似的,把手里能拿到的东西,向男生身上砸去,
后来具体的她也忘记了,赵栩只记得,等她清醒过来时,男生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周围人纷纷用惊恐的眼光看着她。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老师把教室里的监控删除,家委会成员倒打一耙,逼着赵栩为“打人行为”道歉。
赵栩虽然不爱计较,并不意味着她好欺负,所幸监控是全市联网的,妈妈和她报案之后,在市教育局找到了备份。
她记得人生最爽快的一件事,就是把备份好的录影带甩到男生的父亲脸上,并清清楚楚告诉他:
“你的儿子,小时候性骚扰,长大就是□□犯。”
“等他上高中,上大学,参加工作,我会把这份录影带寄给他所在的单位,跟着他一辈子。”
“甚至等他结婚了,让这件事在大荧幕播放,给所有宾客看。”
她是受害人,自然没什么丢人的,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人,也永远不会是她。
后来,初中班主任引咎辞职,赵栩写了一封举报信寄到他的新学校,也不知道下文如何。
再后来,剩下的一年半里,不仅没人敢说赵栩的坏话,同学们都躲着她走,她过得也算舒坦。
透过窗子眺望,远方白云成海,赠予人间一片凉爽,云山雾罩之下,别有一番意境。
蓝天像是能手捧一剖清泉,为藏污纳垢的尘世,来一场洗礼。
徐仲仪发觉赵栩眉间惆怅,眼角染上一抹红晕,似有心事。
就是他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她怀揣心事,触景生情。
谁会忍心让她不痛快?
他反正舍不得。
“我也没带卫生纸,如果你想哭,就用这个擦,可干净了!”徐仲仪一本正经撩起白短袖,为了哄她开心,无所不用其极。
赵栩盯着他那副不像说笑的耿直,从回忆中脱身,错愕了片刻,哑然失笑。
她忽然觉得,徐仲仪和自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看着蛮横,其实本质纯真;一个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实际上离经叛道的想法一点不少,慢慢堆叠,终有破土而出的一日。
女孩笑时,眼波微横的澄澈,融进了天际无垠的湛蓝色,像极了与拂晓处相接的恬静。
徐仲仪望着她笑起来的样子,一言不发,却看得入迷。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最贴切,只觉得宝物是要捧在手心里的。
喜欢的女生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班里的同学也早就无心听讲,全部精力都放在“徐哥低声下气哄女生”这幕奇观上,交头接耳起来,更有几名男生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
“看黑板。”秦暮野收回目光,语气里了无温度,下笔间却无意识地加重了些。
两人的谈笑声,虽然模糊,却在他的耳膜中放大。
他抬头抄写函数公式时,略微分神,居然折断了一根粉笔。
……
下课后,秦暮野在班里答疑,赵栩则是犯了轴,不想和他待在同一空间,非要在走廊上站到他走了为止。
徐仲仪和韩明月就在一旁陪着她,三个人同时站在走廊窗边,引起了班主任祁老师的注意,他的视线留在三份数学卷子,心下明了。
本想上前询问,但看到学生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便劝慰了几句:
“学习上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和老师提,不要和老师置气嘛……”
待到预备铃响,身前围了乌泱泱一片学生的秦暮野才得以抽身,去七班上课。
人刚从前门出来,赵栩直接同他交换场地,从后门低头溜了进去。
临进门前,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在权衡要不要道歉,可心里还是不痛快。
秦暮野觉察到她的注视,把“瞟”错当了“瞪”,以为是自己让她外出罚站,惹得她不悦,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此情形,祁老师选择长话短说,叫住了同事,委婉开口:“秦老师啊,学生不写作业是应该罚,但应该变通一点,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尊心强,这里人来人往的,就这么罚站不太好。”
祁老师作为班主任,自然成为了任课老师和学生沟通的桥梁,注意到对方作沉思状,压低声音:
“前几天,隔壁师大附中有个高三的学生跳楼了。”
“之后追查原因,是那个学生在家里被父母责骂。来到学校后,老师肯定不知情,因为什么事又批评了他几句,孩子心里受不住,就……唉。”
这边祁老师难掩痛惜,身旁的秦暮野,目光悲凉,眼底缓缓结上一层寒霜,冷得可怕。
他远眺窗外,视线从高空跃下,漫过坚硬的平地,仿佛看到了高中的自己,可能会迎来另一个结局。
家人们,下章周四下午六点(标亮)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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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刺猬的优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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