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寄欢是被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刺醒的。
眼皮上的温度带着真实的灼热感，不是副本里那种灰蒙蒙的、永远透不出暖意的天光。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墙角的空调还在低低地运转，吹出带着灰尘味道的冷风。
这是她的公寓。在进入无限游戏前，她住了三年的地方。
手腕上的灰斑已经消失了，皮肤光滑得像从未经历过那些溃烂与虫蚀。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银针刺破皮肤的痛感，以及槐母体内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干净的指甲，忽然想起最后将手帕塞进槐母体内时，那些疯狂扭动的槐根蹭过手背的触感——冰冷、黏腻，像某种活物的皮肤。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时，她正赤脚踩在客厅的木地板上。地板微凉，脚边散落着几本没看完的旧书，封面蒙着薄薄一层灰。
【恭喜玩家余寄欢、鬼道然成功通关「阴槐记事」】
【副本最终评级：SSS】
【奖励结算：】
【学分：8000点】
【特殊物品：「阿槐的庇护」（唯一），「槐根契约碎片」x3】
【称号：「怨主共鸣者」（被动技能：可与中级以下怨灵进行基础沟通，冷却时间24小时）】
【认知污染值：已自动清除至安全阈值3%】
【休息时间：72小时】
【传送准备将在倒计时结束后自动启动，目的地：副本选择大厅】
72小时。三天。
足够让她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现实世界里，好好喘口气了。
余寄欢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是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空气煮沸，楼下的香樟树绿得晃眼，几个小孩在树荫下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刺耳。
这样的平和，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眩晕感。
她煮了一杯咖啡，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咖啡的苦涩味漫过舌尖时，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不是在副本里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活着”，而是作为余寄欢，有温度、有味道的活着。
可这种活着，又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想起李姐被槐根勒死时凸出的眼球，想起王猛被怨灵拖拽时撕心裂肺的惨叫，想起陈默临死前那双写满震惊与不甘的眼睛。那些画面像褪色的老照片，明明应该模糊，却偏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们参加这个游戏的意义是什么？
余寄欢端着咖啡杯，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倒影里的女人眉眼温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完全看不出是能操控怨灵、在指尖滴血时会露出疯狂笑容的人。
是为了活下去吗？可在现实世界，她原本也活得好好的。
是为了那些所谓的“奖励”？「阿槐的庇护」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意识空间里，像一块温润的玉佩，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可这东西，在没有怨灵的现实世界，毫无用处。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正是她当初被拉入第一个副本的那天。时间像是被硬生生掰断，又在某个节点被强行续上，中间那段浸满鲜血与死亡的经历，仿佛只是一场冗长的噩梦。
通讯录里的名字大多陌生，她试着拨了一个备注为“林医生”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意料之中。她早已不是原来的余寄欢了，那些属于过去的联系，断了也好。
第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她整理了公寓，扔掉了过期的牛奶和发霉的面包，给窗台上枯萎的多肉浇了水——明知它们已经活不过来了。
夜晚，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黑暗中，指尖的银针刺破皮肤的冲动格外强烈。她需要那种痛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来驱散现实世界带来的虚幻感。
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拿出一本旧相册，里面是她刚毕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笑容干净得像白纸。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怨灵”是什么，还不知道人的恶意可以具象化成那么丑陋的怪物。
这几次副本的参加，未免太过容易了吧？
余寄欢摩挲着照片上自己的脸颊，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她和鬼道然似乎总能找到最关键的线索，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化险为夷。那些看似强大的对手——无论是F教授，还是槐母，抑或是像陈默这样的玩家——最终都成了她们的垫脚石。
是她们太强了？还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
这个想法让她打了个寒噤。如果连“困难”都是被设计好的，那她们所谓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余寄欢去了趟超市。
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听着促销广播里夸张的吆喝声，闻着面包房飘来的甜腻香气，她感觉自己像个潜入正常世界的异类。那些讨论着打折商品和孩子成绩的主妇，那些穿着校服、偷偷买零食的学生，他们的世界如此简单，简单到让她羡慕。
她买了一堆新鲜的食材，回到公寓，认认真真做了一顿晚饭。清蒸鱼、番茄炒蛋、凉拌黄瓜，都是再家常不过的菜色。饭菜端上桌时，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忽然想起鬼道然。
那个总是懒洋洋的、红瞳里带着嘲讽的女人，此刻在做什么？
也在某个属于她的现实角落里，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吗？
她们是同类，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确认了。她们都擅长伪装，都足够聪明，都对人性有着透彻的理解。可她们又如此不同，鬼道然的冷静理智像冰，她的温柔疯劲像火。
这两种极端的特质，却在一次次副本里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余寄欢夹了一口鱼，味道很淡，带着点土腥味。她忽然笑了。在副本里，她们能面不改色地看着别人被怨灵分食，回到现实，却会因为一盘没做好的鱼而皱眉。
真是矛盾。
第三天的夜晚，余寄欢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她刚刚查到的新闻，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社会琐事。没有怨灵，没有祭祀，没有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可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这一切太顺利了。
从「默示录学院」到「阴槐记事」，她们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核心线索，每次都能在其他玩家互相算计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些看似凶险的陷阱，仿佛都在她们的预料之中。
是她们真的无懈可击？还是说，游戏本身就在引导着她们走向“胜利”？
如果游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她们是棋子，还是……握着棋子的人？
余寄欢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当72小时的倒计时结束，脑海中响起系统提示音的那一刻，她心里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种近乎期待的躁动。
【休息时间结束，正在传送至副本选择大厅……】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下一秒，她已经站在了那个冰冷的、充满金属质感的大厅里。
四周悬浮着无数个半透明的屏幕，上面滚动着各种副本的名称和简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偶尔有其他玩家从传送门里出来，脸上带着或疲惫、或兴奋、或恐惧的神情。
余寄欢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屏幕上——「猩红剧院」。
简介只有寥寥数语：百年剧院，午夜上演的神秘剧目，观众席上的黑色人影，永远谢幕不了的演员。通关条件：找到剧院老板的秘密，并在最终演出中存活。
听起来，有点意思。
“看来你也选了这个。”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余寄欢转过头，看到鬼道然正靠在一根金属柱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红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
“之前不是说想试试吗？休息得怎么样？”余寄欢问。
“还行。”鬼道然耸耸肩，语气听不出情绪，“至少没槐树根半夜爬床。”
余寄欢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知道，鬼道然大概也和她一样，在这三天里，想了些不该想的东西。但她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
有些问题，或许只有在新的副本里，才能找到答案。
鬼道然抬眼看向「猩红剧院」的屏幕，红瞳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个，看起来比槐阴记事那个好玩点。”
“嗯。”余寄欢点头，“至少不会满身槐米味。”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交流，几乎是同时伸出手，点向了那个屏幕。
【玩家余寄欢、鬼道然已选择副本「猩红剧院」】
【传送将在10秒后启动……10，9，8……】
倒计时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余寄欢看着身边的鬼道然，忽然觉得，无论这个游戏背后隐藏着什么，有这样一个“同类”一起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至少，不会太无聊。
【3，2，1……传送开始。】
白光包裹住两人的瞬间，余寄欢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地方的、模糊的歌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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