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停在门前，窸窣两声，门扉就被缓缓推开，来人脚步轻盈，但身上挂着的东西却随着脚步叮咚作响，一副恶作剧的模样，生怕里面的人听到动静。
屏帷后，水汽蒸腾，水面上漂浮着医官安排的滋补药材，水色也从刚刚的透明变成了浅褐色，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个迷迷糊糊的少年不在水中。
来人搓搓手，猛的撩开屏帷，“哇”了一声。见屏帷后无人，咦......了一声。一瞬一把弯刀抵在来人的脖颈上。
这才叫出其不意！
小祺，下次要吓唬人，把腰间那些丁零当啷的东西取下来在说。说完便把弯刀放下，插回刀鞘里，随手一扔，放在矮塌上。拿过玉屏上的对襟绒毛鹤氅披在身上，拢紧了向外走。
阿屏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快速进了门，面带抱怨的看着周荆玉身后的赵祺，小声嘀咕。
都说了不让进，这世子还没泡多久......。
赵祺从腰间取下个琦瓶来，递给周荆玉，这不是看你家世子病的重，特来送药吗，这京中勋贵都是想要你家世子死的，看你们永宁侯府的笑话。
周荆玉喝着阿屏温着的汤药，单手就要接过，被阿屏一把夺下。
什么药啊，徐医官说了，不是什么药都能乱吃的......，我去拿给医官看看！说完便塞进了自己怀里。
赵祺耸了耸肩，随意......,但可别丢了，只此一瓶！
周荆玉放下药碗，倒了杯白水冲去嘴里的药味。
说吧，这么晚找我......，不是专程来吓唬我吧。
赵祺有些心虚的看向别处，不是说了看你病重来探病的嘛......。
周荆玉瞥了眼阿屏示意他把门带上，阿屏明了转身关门出去了。
说吧！
赵祺转过来，盯着周荆玉的双眼，我真的是来探病的，东西都给了阿屏，你没看见罢了.......，只不过，还有件事要求你......，求你兄长！
周荆玉缓缓摇头，心道，我才不给兄长添麻烦呢。
你先听听我说，你再摇头，说不定你愿意帮呢。赵祺嗫嚅着。
找我可以，别麻烦我兄长，他已经够累了，昨夜寅时就被叫去了。
昨日寅时！赵祺激动的握住周荆玉的双手。
周荆玉挣了挣，有话好好说。
赵祺颌首，双眼带着光，嗯嗯，我现在就说！
周荆玉：.......。
其实，昨夜抓的人就是我的人，但......，也不是我的人，怎么和你说呢.......
赵祺急躁的挠了挠脑袋。
能被我兄长抓住的可都是些大犯，那你家可是犯大事了，赵大人居然没把你打死，还有力气来我这求我......。
周荆玉一副悠闲的样子看着他。
赵祺见对方不信，支着脑袋看着周荆玉。
就是这事太大了，家父已经放弃了，左右你兄也不是那贪赃枉法之人，若是清白，他肯定也不会冤了我们赵家去。
周荆玉颌首，这话听得自己心里舒服，面色都要比刚刚好了三分。
对！说以你不必找我，等结果不就好了！
赵祺摇头，但这件事好像是为我们赵家量身定制的网，就算慧眼独具如你兄怕是也找不出破绽......。
说着有些失落的垂手。
周荆玉最怕看见的就是一个人失落的样子，饶是眼前人和自己闹定然是闹不过自己的，但如今一同长大的发小落魄成这样，不免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那你说说吧......。
周荆玉伸手倒了杯茶水放在赵祺面前。
慢慢说。
半年前，赵祺在熟人的介绍下买下了一间在西市场的铺子，不为其他，只为“玩”，玩刀、玩剑、玩飞镖......，便盘下了个铺子，掌柜也是先前的人，赵祺也无所谓，只是喜欢些稀奇兵器和暗器，也不指望他能赚银子，也就关着门营业了半年，只给自己做些没开锋的“玩具”，哪晓得昨夜自己差身边护卫去取近日做的梅花镖，就出了事，人一夜没回来，天亮了才有人到府上告知自己的护卫被神武营抓了，还不允许府内人走动，士兵把赵府全围了，也不说为什么。本来父亲要去太学讲学都出不去，但也没呵斥自己，只是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前经过，而自己只好夜里从狗洞里钻了出来求救的。
赵祺摇了摇周荆玉的手，荆玉你说，是不是我造的兵器，他们私下里拿去卖了，被有心人举报，我们私造大量武器，意欲谋反，才被抓的啊！
你那武器铺有多少原铁你知道吗！
赵祺怔了一秒，不知道......，我平时就是玩玩，谁还注意这个啊，也不指望他赚钱。
周荆玉点头，对啊，这就是为什么兄长不是直接去抓了你们全家下大理寺，而是只在神武营审的原因，我信兄长定然能找出真相，还赵府一个清白，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别慌，莫须有的事情不必太在意，还有就是，你既是偷偷出来的，还不敢快回去，若是真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你现在就是畏罪潜逃！
赵祺腾的一下站起身，腰间金钱镖、飞蝗石、袖箭叮铃作响。一瞬，周荆玉的小臂不知怎么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般，疼的让人发抖。
你说的对！我得回去......。
周荆玉脸色有些苍白，缓缓颌首，捂住心口，像是这几日的疾症又出现了，喉头的甜腥之味越来越浓，虚弱的开口。
出去帮我把阿屏叫来，说完便呕出一口血来，裹着鹤氅晕倒在桌上。
远在神武营的江霁正审着那武器铺的掌柜，刚被那人的袖里针伤到，就感觉到一阵心慌，本以为自己是中了毒，但过了好一会也没见毒发，莫名有些心慌，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便出了营，骑着银鬃马踏夜归家。
银月朦胧，晚风轻柔，黄鹂鸟落在窗前叽叽喳喳的叫着，屋内，周荆玉躺在塌上，额头上布满薄汗，小脸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双手不住的在空中抓着什么，半晌缓缓放了下来。
梦里，周荆玉最后一次帮陽隩收复了来犯的荼岳人，也是自己受伤最重的一次，一柄长枪穿肩而过，疼的自己几近昏厥，险些丧命，最后也只是捡回条命，左臂再不能用。
疼感绵长真实，但叫人睁不开眼，只能在幻境里挣扎。
阿屏在一旁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浅夜城门已落锁，没人能出去，又通知不了江霁。医官在一旁淡定的诊脉，半晌点点头。
我说你啊，也别踱步了，去找些冰来，这小世子是梦魇了，醒不过来。
这暮春去哪搞冰啊！阿屏又着急的跺脚，少顷，盯着医官。
徐医官，井水可不可以！
徐医官颌首，尚且凑合，那两个铜碗装好井水放在脖颈两侧，敷上一阵就能醒来，老夫就不在这陪着，去调整一下用药，小世子醒来好用。
说完提起医箱同阿屏一同出去了。
月色如纱，屋内豆光烛影，寂静无声，周荆玉躺在床上浑身发抖，眼角落下泪来。
江霁一身劲装带着寒气轻轻推开了房门，见屋内无人，也没见着医官，想着是自己多心了转身就要会自己的院子，一瞬，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疼的有些站不住，又像是听见周荆玉在叫自己“阿兄”顿住了脚步，回到屋内，走向了床边，透过纱幔，看见了周荆玉瑟缩发抖，闭目垂泪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人揉了一下，快速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周荆玉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能动了，轻轻蹭着脸侧的温热，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脖颈两侧一阵冰凉，猛的就睁开了眼，不住的喘息着，见江霁做在身前，嘴里喃喃道。
阿兄，我好疼......。
江霁都快要急疯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怕吓着周荆玉。
哪疼，阿兄帮你揉揉。
周荆玉摇头。不能揉，都碎了......，不能揉，会很疼的。
江霁不明白他说什么，难道短短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侧头看着阿屏。
什么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语气带着些怒气，但又隐忍着。
阿屏摇头，回想着晕倒前的一切，除去午后回来摔到了，也就没什么可受伤的地方。
小世子，翻墙进来的，也就摔了一下，奴查看了，并无伤口，之后还泡了药浴和喝了医官的汤药，再之后赵公子来了，与世子秘谈，最后还是赵公子来叫的奴。
赵祺！江霁阖眼捋了捋，不可能是他，但近日之事却是和他有关，可以他两的关系，赵祺断不可能做出什么对江霁有害的事情来。
还有其他的吗。江霁缓缓睁眼，看着双眼无光的周荆玉。
周荆玉盯着眼前人的脸，缓缓聚神，想起了自己在哪里，也想起了自己重生了。
猛的坐起，抱着江霁，连连道歉，我错了，兄长，错了，都错了，我再也不会和九皇子混在一起了.....。
江霁听着他语气里的哭腔，抚着他的后背，兄长没有怪罪你，小玉别害怕。
周荆玉把脑袋埋在江霁的肩膀上，少顷，缓缓颌首，闷哼一声，在江霁肩上蹭掉了眼泪，退开了些。
赵祺没对我做什么，他是来探病的，还有就是来求我找你问些事情......。
江霁眼神一暗，晦涩起来，冷冷开口，知道自己犯了事还到处乱跑，看来此事不假。
周荆玉连忙摆手，他那个比我还纨绔的性子，能做出什么坏事啊，要有都是被别人骗的，兄长莫要信了那贼人的话！
听见周荆玉维护别人有些不爽，但很快调整过来，怎么说这也是勋贵人家里唯一一个愿意和小玉玩的。
我知不是他，所以也没将此事向上报，不然赵府就不仅仅只是找人看着了。
周荆玉颌首，小声喃喃，和我想的一样......。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周荆玉抬头畏缩的看着江霁。
江霁本想让他别趟这趟浑水，但见自家小孩乖巧的样子，不免心软。
私造精铁武器，运往剑南。
周荆玉怔了怔，想起上一世，也是自己同九皇子到达剑南后的半月后就有大量武器入库，随后就有荼岳人像是赶着上来送功劳，几乎顺利到诡异，算是为九皇子的“大业”添了块大砖，而自己也获封了永毅将军，想来也好笑，一切都是别人下的一盘棋，上一辈子，自己还觉得那是自己挣来的。
江霁看周荆玉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抚了抚他的额头。
此事自是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别害怕！
周荆玉从回忆里回神，看着眼前江霁的脸，心下安定许多，暗自发誓，自己再也不会蠢得做人家的棋子了。
呢喃的“嗯”了一声。
更深人静，屋内安息香袅袅，周荆玉被熏得困意丛生，但隐约间又嗅到了股血腥味。
鼻尖不自觉动了动，四处嗅着，刚刚醒来不觉，还以为是自己口鼻中有血气，现下这么一待，倒是从江霁身上嗅到了丝血腥味。
伸手扒着江霁的油披，一边喃喃，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江霁刚要说并非，撑着床的小臂就被人抓住，闷哼一声，直直向前倒去，压在周荆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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