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辉四溢，暮春凉风阵阵，压弯竹枝，安仁坊大街无人，只有烟翠楼附近不时传出响动，楼内一片狼藉，两个金甲卫兵守着大门一一盘查楼内宾客的肩头是否有伤口。
厢房，少年一人坐在屏帷后的水中，传出难捱的呓语，男子则是背对着少年，额头上布满薄汗，抱胸闭目。
半晌身后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江霁喊了两声，见没了动静便打算收拾残局，闭目把人从水里捞起，裹上布巾，放在干爽的床榻上，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水痕。不多时，少年缓缓睁开双眼，低声喊了句阿兄便又沉沉睡去。
身前少年身体回温，又回到了往日乖巧的样子。
深夜，赤月悬空，大地似有火烤，晚风拂过，又似甘泉。
天光微亮，闹腾了一夜的烟翠楼终是以落寞收场，神武营兵士守着大门观察着周遭动静。
周荆玉再次醒来脑袋一片空白，看着俏色的顶幔记忆有一刹的闪回，阖眼缓了半晌，想起自己为何来的烟翠楼，猛的坐起，打量着帷幔外的世界，更确定自己闯了个大祸。
“完了，完了，我肯定睡姑娘了，也不知道赵祺如何了......。”边说边站起来。
一瞬，感觉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像是擦破了一般，拉开绢裤看了看，果然有些泛红。
心道：“这烟翠楼的姑娘可真是厉害......。”
拿过脚踏边的短靴穿上，刚走两步就听见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来，又快速拿下玉屏上的水蓝色袍服穿好，正要拿腰带呢，就看见一双熟悉的鞋面。
“阿兄......。”
周荆玉手还放在腰间的盘扣上，抬头就见着了那个凛然正色的江霁，瞬时心慌起来。
总觉得自己在外面嫖，被家里正室发现一般，突然有些羞愧。
江霁面上古井无波，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自己做了些尤为伦常的事情，率先转身往外走。
“怎么突然来这烟翠楼？”
周荆玉用力扣下腰带，快步跟上江霁，见江霁坐在茶案边，便自觉坐下。
“我本是去那铁铺碰碰运气的，没想到被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真抓到个大的！”
江霁见周荆玉一点也记不得昨夜自己昏迷后的事了，暗暗松了口气但又有些怨。
“你知道昨夜这发生了什么吗！你自己又发生了什么！”江霁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些怒气。
周荆玉捏了捏自己的虎口，脸色有些发白。
“兄长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个喜欢狎妓的，昨夜一切都是意外......。”
江霁平复了下自己，把那颗泛酸心放了下来，眼前少年不过是刚行过冠礼，况且日后成家立业，妻妾两全也是应该的，作为兄长，更该做的是让他知道世间危险，党争之事不是可以任性恣意的。
“兄长不是要怪你......，怪你狎妓作乐，是要说何时都不要让自己陷入不可控的局面，这次是兄长在，若是不在，昨日你该命丧于此了！”
周荆玉看江霁面上露出的失落，有些慌乱。“什么......，昨夜我被人绑了，想着有你的勾陈铜令该会有人来营救，后来又被人灌了酒，就......，都记不得了”
江霁叹了口气，心内呓语：“终究还是自己害的。”
“昨夜神武营暗探潜入，查到安乐坊的铁铺和之前查抄的铁铺同属一人，准备抓人回去询问，就被黄雀在后了，两人都死了，这烟翠楼也被查抄了。”
周荆玉想着昨夜大汉说的话，“砼山，阿兄可知砼山，昨夜听那是那大汉反复提到这两个字，他们在这应该还有一个据点，我隐约听见什么，三个点全部牺牲也不能暴露。”
“砼山，砼山扈，九皇子的私产，又和这九皇子有关，先前唆使你离家，又透虎符，看来这九皇子在谋大事！”
江霁缓缓颌首，眼神烁烁，像是地狱恶鬼看见了能啃咬的活物。
周荆玉在一旁小声喃喃。“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私产......。”
江霁眼神一凛。“荆玉竟同九皇子这般要好，私产一事他都要同你说？”
周荆玉忽然感觉心头抽疼，但又很莫名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不该是恐惧吗?
“不是的，兄长，只是之前被骗过，我还以为他什么都同我说了，没想到现在看来，竟没半分真性情在，所做一切都是假象。”
周荆玉急的晃了晃江霁的袖子。
“兄长......，不是唤我阿兄的嘛。”说完阖眼，轻轻抽出周荆玉手里的衣袖。
周荆玉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自己杀伐果断的兄长变得多愁善感，这么爱揪自己的小辫子。目光扫过放在桌上的金冠。
“阿兄，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阿兄！原谅玉儿昨日的胡闹吧！”又站起身绕到江霁身后，用手指轻轻理着发，再把头发扭成一个髻，戴上金冠，插上金簪。
“好阿兄，能不能帮帮阿弟！”
江霁瞳孔微缩，凌碎画面闪过。“好阿兄，帮帮阿弟。”
猛的一下站起身，抓住周荆玉的手就往外走。
惠风和畅，碧空如洗，黄鹂鸟围着澄园啾啾的叫着，周荆玉坐在云塌上，脑袋支在窗台上苦思。兄长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突然从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变得阴晴不定还多愁善感。
晨间拽着自己上马，就让自己批头散发的让大街上的人看，最后逼的自己只能把头埋在他怀里。
拿过放在一旁洗好了的香梨咬了一口，随后叹了口气。
阿屏在一旁规矩的递上帕子。“世子，为何在叹气？”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兄受了什么刺激？你在前厅，有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事吗？”
阿屏接过梨核，摇摇头。“昨夜，你和那小娘子走了没多久，就见着将军带着一堆人上了二楼厢房，再开门时所有人都被圈禁了，一个一个查看过后才能离开，奴和赵公子也是天快亮了才回的！”
周荆玉心道，难怪没看见赵祺那个“撒娇怪”看着阿屏眼下的乌青，拿过他手里的梨核。“那你快去睡一会，午后再来伺候吧，我就在这看看春景，哪也不去，用不着你！”
阿屏面上为难了几秒，但很快败下阵来，自己的确太困了，谢过恩后，“嗖”的一声就离开了。
周荆玉拿着手里的梨核远远扔进木篓里，转身又看着眼前一片春景。
天空蔚蓝、绿树荫荫，蝴蝶围绕着木芍药飞舞，两只孔雀在花丛中扭动着脖子，一只稍小的孔雀跟着大孔雀身后，始终不见开屏。
看着看着，周荆玉又缓缓阖上了眼。暮春暖融，少年却打了个寒噤，梦中，自己坐在冷泉中，寒凉彻骨，刚要起身离开就被一双大手按住，动弹不得，想要回头张望却是迷雾一片，一阵心悸感蔓延。周荆玉猛的睁开眼，朝窗外吐出口血来，又缓缓阖眼向身后云塌倒去。
暮春四月，暖风和煦，午后，澄院生机盎然、蜂飞蝶舞，赵祺提溜着腰间暗器，缓缓朝玉新阁走去，站定在院中看了会春景，又摘了朵花喂孔雀，看着轩窗大开着，又起了翻窗的心思。
放轻脚步，缓缓靠近，双手撑着窗台刚要发力，就看见窗下云塌蜷缩在一起素青色的身影，嘴角挂着一抹赤色，心下大惊。
“荆玉，荆玉......。”
快步转身绕到房门前，一脚踹开了门扉，关上窗扇，把人转向自己，捡起地上的衾被盖上，伸手试了试脸蛋上的温度。
“哎哟”一声。
从怀里掏出个绮瓶，倒出两粒塞进周荆玉嘴里。随后“咻”的一声往外跑，边跑边喊，快来人啊，你家世子要不行了......。
周荆玉感觉自己先是在冰里泡着，随后又被人扔进火里烧，火中影影绰绰像是有个人向自己走来，刚向自己伸出手，失重感便扑面而来。
“哗”的一下，猛的从云塌上坐起。
身旁，医官，收着周荆玉手上插着的金针，见人醒来轻轻拍着周荆玉的肩膀。
“世子，动作别这么大。”
周荆玉缓缓点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来。
“我这是怎么了......。”
医官收好最后一根金针。“世子这是气血逆行，加之身子骨本来就弱，咳血的毛病都还没调养好，这......又.......。”医官突然顿住，回想着江霁的话，好像没有说过不让小世子知道自己身子的情况......。
“世子，你该是忧思成疾，气海逆转，不能再用这么重的□□了，不然的话......。”抬眼瞥了眼周荆玉的眼色。
“不然的话活不过三年，小世子还是好好保养身体的为上！”
周荆玉缓缓点头，想起自己混睡前的场景，也没做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劳烦您帮我调理，日后我会注意的！”
老医官欣慰，便多说了几句。“小世子若是有心结，要快快解开，这才是治病的关键，若是不能，再好的药和补品都是枉然！”
周荆玉胸膛微微起伏，沮丧的垂下头。想起原来自己重生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但又想起，若不是自己能重生，这三年也会没有，不如好好过完这三年，一瞬所有难过都消失了，但心头不知为什么有些酸酸的。
赵祺见状，朝医官挥了挥手，自己上前坐在周荆玉身前，柔声安慰。
“小荆玉，在想什么......。”
听着赵祺逗自己的话，嘴角勾起，抬眼看着赵祺。
“我在想若是只有三年，我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要加快速度去完成了。”
赵祺伸手捏着周荆玉的嘴巴。“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什么三年，我看是三十年，医官不是说了吗，只是心结未解，你好好想想你有什么心结才是正道，永宁候府一人之下，还有什么不是你阿兄和阿父完不成的！”
“心结......，心结是什么，好像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是能回到最初没离开候府的日子，看一眼阿兄再和阿父认错，然后看着阿兄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走完一生，而不是和自己一起死在剑南。”
赵祺看着周荆玉脸色越发苍白，心虚的不行，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双手托着周荆玉的脑袋。“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给我说说昨夜你到底查到什么？”
周荆玉收回思绪，既然要把欠江霁的一切还给他，那这就是第一件事！
“砼山，那些人和砼山有关，砼山是九皇子的私产。”
赵祺双眼迷惑。“那我赵府也和他，没有任何交集啊！为什么要陷害我啊！！！”
周荆玉摇头。“就是被你撞上了，既是王公贵族，就能更好成为他么的掩护，普通官兵来问只需要说是赵府私产，就不会有人多问，但没想到撞上了神武营。”
赵祺一拳锤在塌上。“可恶！”
掏出个绮瓶往嘴里倒药，随后用力放在一旁的小书案上。瓶底一个赤色瑞鶠样式的纹饰，晃了周荆玉一眼。
“无需自责，阿兄已经知道是九皇子的问题了，现在就差抓到那个刺客，就能还你赵府的清白了！”
赵祺心下安定。“你兄长果然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能还我家清白了！”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铜牌来。
“昨日你和那个花娘子走后，凳下掉了个铜牌，你看这是你的吗？”
周荆玉接过铜牌打量了一会。“不是我的，该是那小娘子的。”话还没说完，瞳孔一瞬锁紧，眼前纹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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