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赢了？”有人开口问。
“都抵人脖颈了，还不赢？”
“赢了，赢了！”
众人欢呼起来。
洛秋握紧拳头，用那样的伤口来换赢，值得吗？疼不疼啊？
“是在下输了。”公孙仪垂眸道。
“承让。”林九渊笑着，将身体里的剑拔出来，身形晃了晃，
“好剑。”林九渊笑着，把剑递给公孙仪。
司仪怎么也没想到凤阖百年难遇的修炼天才公孙仪会输，偏头看向了某处，之后沉着脸走向场地，朗声说到：“胜者——凤阖山公孙仪。”
“……”
众人大呼黑幕，吵吵闹闹，很多心急的看客开始捶打荧幕，被司观修士阻拦。洛秋自然也是生气的，不过若是荧幕被捶打坏了，他就失去了唯一能看到林九渊、了解林九渊的途径。他将小手握成拳头，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他只恨自己无能。
“五岳山林九渊，有杀伐之心，威胁同盟性命，念在武艺高强，居第二。”
林九渊微微一笑：“是师弟的错，对不住公孙师兄了。林九渊无异议。”
公孙仪听到这个结果也楞了，怒瞪司仪，想要上前理论一番，忽然一道极强的威压袭来，将公孙仪定在原地，司仪递过来桂冠的牌子威压才解开，公孙仪黑着脸走出场地，没拿象征桂冠的牌子。
洛秋看着荧幕上公孙仪走出场地，消失在视线之中，洛秋紧紧盯着他，记住他的样子，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
可是，他们远在凤阖山，他又能做什么呢？修为尽失，空有灵台和真元，却使不出法术，还是一副小孩身躯，他什么也做不了。洛秋心瞬间被苦涩淹没。
“司仪师叔，师侄有话想说。”林九渊躬身作揖，血汩汩的从腰间伤口流出，不知那剑是什么剑，竟然止不住血液。
司仪拿不定主意，又偏头看去，得了指示，才说道：“贤师侄讲。”
“林九渊几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犹悔当年事。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盼共度人间。云海天涯渺茫，却不知弟身何在。”
说完虚空一画，出现了约摸二三十岁的青年样子，正是当年洛秋的样子。
众人听闻这一席话，皆沧然涕下。
“林九渊重情重义，武艺高强。我五岳山后记有人！”一书生抹掉脸上的泪呼喊。
“这就是林仙长的弟弟？咱要是看见了记得给司观通个信。”
“林仙长这真是英雄之才。”
“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和林仙长在一起的人，还帮我家收麦子哩。看着像是那个人哩！”
“……”
阿渊……阿渊还在找他……
洛秋看着荧幕上站在一起的洛秋和林九渊，一瞬间有些刺眼，或许只有以前的他配在阿渊身边。洛秋心中五味杂陈，只是，他不敢见，不配见。
几十年后，林九渊继任闻人峰峰主。
又几十年后，林九渊收了第一个徒弟。
后来洛秋也不记得过了多久，林九渊成为最年轻的分神期高手，无数人想拜入他门下，但是听说他只有徒弟一人。
洛秋时常会想，若是他才是他的徒弟此后日日陪在他的身边该有多好，若是从未发生诛仙之征，或是他当年下定决心去见林九渊该有多好，若是从未见过林九渊，大概心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听到他的消息时抽搐疼痛了吧。
……
洛秋在市井中，默默仰望林九渊。认清了自己就是一个**岁的总角小儿，且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小孩儿。他想，或许他应该恨些什么，恨这命运无常，恨这天道不公，还是恨让他日思夜想却不得相见的林九渊？可是每当他想起林九渊时，心里就像苦瓜伴着蜂蜜，又甜又苦，捧在心尖上的人，他自然是恨不起来的。阿渊如今这样，飞升有望，他又怎么能恨命运天道？只能恨恨自己是个离了林九渊便想寻死觅活的废物罢了。
其实他见过林九渊，他们离开的第一年，他随村里的许家人回到汾水城置办年货。远远的，在汾水城的酒肆里，不知是何人在打理，还在开张，院子里的梨树长得极高极大，一截枝杈伸出墙外。他看见林九渊独自买醉，开心至极，抬腿就要跑过去，却见一个和林九渊差不多大长相有些相似的青年，他记得名叫林虚，是他堂弟，从暗处走出来，夺了林九渊的酒杯。
洛秋停下了，是啊，林虚才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而他是人人喊打的堕仙族少主，虽已变成了小儿身，但是不免有些心思玲珑的人会察觉到。只见林九渊忽然抬头向这边望过来，洛秋心里一慌，装成许妇人的儿子又说又笑。待再回头，林九渊已不见踪影。洛秋心里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振奋起精神来，想着再等等，等过几年诛仙之征的风波过去之后就去找阿渊。
没想到，时间久了，找阿渊这件事，竟然已经变得重负不堪。一年推三年，三年推五年，直到后来，不再数着时间过日子，开始浑浑噩噩，有一天是一天，只有那玉坠收的仔细，偶尔看看怀念从前。
洛秋觉得自己不配，站在林九渊身边的人，不应该是他这种堕仙的污种、平平凡凡的弱者、不能修炼的废人。风光霁月的林九渊怎么能有他这样的污点呢？
他游离在五岳山各处，当过妓院的跑腿小儿，当过土匪的杂役，被买到富贵人家当看门狗……世道艰难时，他也会跑到深山之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披星载月，与野兽为伍，与虫鱼作伴。这大概是这百年时光里，唯一能将心尖人暂时放下，郁气稍稍通畅些的时光了。
直到某次，从一户人家逃出来之后，遇上了人贩子，虽然心有防备，奈何小儿身敌不过大人身，被人犯子强绑拐到了临化城，被买到临化城的经商大户钱家院，当钱大公子的奴仆。那蝌蚪吊坠一直被洛秋悉心照看着，挂脖子上一躬身容易露出来被抢去，放荷包里又怕掉了，便捆在手臂上，偶尔滑到手腕上，衣袖一长，也能遮的严实。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细绳换了一根又一根，玉坠依然光洁亮眼，没想到意外有一天会到来。
钱大公子见新买的小儿邋里邋遢，还没进家宅，便叫人把他衣服脱了洗刷干净，洛秋心道不好，假意配合，钱大公子见他慢慢吞吞遮遮掩掩的，等了一会便没了耐心，将人按住丢水里。挣扎中，洛秋不慎把那吊坠漏了出来，钱大公子见那剔透玲珑，玉一般的质地，似有流光环绕，好看的紧。哪怕家中古董好货众多，也没见过如此货色，心生喜欢，便起了邪念。
洛秋眼见不好，趁着钱大公子思索，按住他的下人愣住之际，挣脱出来，跑了。
没想到在拐角处被撞倒了，被追上来的人按在地上，心里无望，盘索着如何把吊坠保护好。却听得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心跳如雷。挣扎着想看是不是日思夜想的人，却被当得严严实实，只能瞟见白衣下摆。待他们知道是仙人，跪下时，挣脱出来，心里知道十有**是林九渊，可是忍不住就想看上一眼。幸好，他跑走的时候心想，幸好他没看见他这狼狈样。可是跑远了之后，心里哽咽，为什么他不看他一眼呢，要是看见是他，会认出来吗？认出来之后，会是什么表情，他还……还记得他吗？
心里想着想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司观附近，他有心事就喜欢在司观荧幕前的空地上，因为那是他唯一能看见林九渊的地方。
待反应过来，抬头只见林九渊在看他。洛秋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跑到巷子里，他心里咚咚咚乱撞，林九渊看见他了。好笑，跑什么，林九渊又不一定认得出来。洛秋回头看了一眼，没追上，呵，果然没认出来。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洛秋心里很难过，若是他告诉林九渊他是萧洛秋，林九渊会怎么样对他？不见林九渊还好，见了之后，整颗心都是他，整个意识都被他沾满了。他叹了口气，整理好思绪，往前走去。
“你好像认识我。”林九渊站在前方。
洛秋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要逃。
“你不会说话吗？”林九渊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生气了。
林九渊一把提起洛秋的手臂，往上稍抬，吊坠露出来。
洛秋把脸转到另一边，做最后的挣扎。
“师兄，你怎么在这？诶，那小儿。”
“阿秋，我找了你百年。”
听到这话，洛秋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尽管心跳如雷。
他抬头对上林九渊的目光：“阿渊。”他笑着呼唤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曾经的金兰行，如今再见已如天人两隔。他，修为尽失，沉身市井，世故圆滑，已望而不及；他，年少有为，盛名在外，受人敬仰，却寻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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