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渊因为一下事，六岁之后没再下过山，他是大能林中谨的儿子，一出生就在仙山上。待十二岁生辰过后，林九渊终于愿意随父亲下山游历。林中谨在人间有一位知己，他们把酒言欢，笑谈今古，潇潇洒洒，就是那天上仙恐怕也只能那样逍遥自在了。这位知己不是什么修仙之人，只是一个酒肆掌柜。
林中谨一下凡就带着儿子去知己的酒肆讨酒喝。酒肆倒也在五岳山的地界，却是在最靠近堕仙族领地的汾水城里。汾水城是保护内地不受堕仙族入侵的重要关口，北接寒砺剑派，西北接堕仙族驻地，西南是雪域，此城几乎是每一个外出游历的年轻弟子必到之处。
“老萧！来碗好酒！”林中谨一进门就直奔柜台，也不做寒暄，直接要酒。左看右看，没见到想见的人，又问：“诶，老萧，我徒弟呢？我把我儿也带来啦！”
萧央拿出一坛梨花酿，递给林中谨，看了一眼林九渊道：“不错——后院。”
“哼哼，任谁瞧一眼都知道我儿很不错！”林中谨又转头对儿子说道：“去后院找你弟弟玩去！”
林九渊应下，往后院走去。
那一年他十二岁，洛秋九岁，在酒肆后院的大梨树下，他第一次见到萧洛秋——意气风发，眼里似有星辰，拿着木剑在院子里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神情专注，几招之后才发现后院多出一人，便停下来，有些羞涩，似做了什么丢脸的事。
“你、你都看见啦？”洛秋红着脸，有些懊恼。
“舞的不错。要不要咱两对对招？”林九渊发自内心称赞，笑着拿起另一只在墙角的木剑。
洛秋眼睛又亮了亮，眼睛弯弯，里面的星辰似乎要被挤出来，笑着应下。
木剑碰撞发出“咔咔”声。
“你就是林叔说的哥哥吗？”洛秋问。
“你就是我父亲说的弟弟吗？”林九渊道。
咔——
两人的剑碰在一起又弹开，洛秋借力向后一跳，又问：“你的剑法是林叔教的吗？”
林九渊向前压下问道：“你的剑法不也是我父亲教的？”
洛秋旋身，躲过剑招，林九渊似乎早就料到，那一招竟是虚晃，换到左手拿剑，伸到了洛秋前面，洛秋躲闪不及，撞在剑上。
“剑不止可以用来进攻，还能用来防身。”林九渊道。
“我知道，我就是来不及反应。”洛秋自知输了，有些负气。
林九渊心道，以后可以多陪陪你练招。
林九渊看到洛秋有些失落，清了清嗓子说到：“咳咳，已经不错了，其他人在我手底下没能过这么多招呢！”
“哇，哥哥这么厉害！”
“咳咳。还行吧。”
“那我可以当你小弟吗？”
“什么小弟？”
“就是小弟被欺负了，哥哥会保护他的那种。话本里都是这样的。”
“嗯……可以。”
“那我们去拜把子吧！”
“拜把子？”
“哎呀，就是……”
当然，拜把子是拜不成了，洛秋去找萧央讨酒拜把子，被林中谨和萧央一阵笑话，洛秋生气带着林九渊去城里其他地方逛，逛着逛着倒是忘了这件事。
林九渊第一次食了人间烟火，倍感新奇。学会了用草绳编制蚂蚱，吃到精致的小糕点，听着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地方也会跟着喝彩鼓掌，看到了皮影戏，还收了隔壁二麻子和对街的翠花做小弟……我喜欢人间，林九渊和洛秋分了一半红薯，坐在树下啃的时候心想。
林九渊和洛秋在同一个房间，酒肆不大，除了前厅买酒的地方，后院就只有几个房间。一个库房，一个酿酒房间厨房，就只有3个房间能休息。林九渊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点的小孩，洛秋和林九渊年龄相仿，又都是男孩，便让他俩住一个屋。到后来，两人渐渐长大，萧央打算再盖一个屋子，林中谨说：“你看看阿秋跟个小媳妇似的粘阿渊，你何必棒打鸳鸯？”
萧央觉得在理，也懒得动盖屋子的念头，只是在他们的屋子里加了一个卧榻。这句话不知是被谁听了去，左邻右坊都被传开了，一见他两人在一起，就会打趣道：“公子哥，带你娘子来买点东西啊。”众人哄堂大笑。
林九渊占了便宜笑眯眯，洛秋吃亏脸涨红，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只能气鼓鼓吼回去：“我以后要娶妻生子的！你们别瞎说，耽误我娶媳妇！”
后来，说的人多了，洛秋也懒得解释，只是哼哼几声表示不服，由他们去。
林九渊在汾水城生活了七八年，平时就在酒肆里打打杂，得空了会和洛秋一起练练剑，酒肆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修仙之人，有往堕仙族驻地去历练的，有往寒砺剑派去问剑的，也有去往雪域算卜的，汾水城虽小，却是卧虎藏龙之地。林九渊虽一直在城中，见闻倒是挺丰富。到后来，修炼遇到瓶颈，林中谨把他和洛秋撵出去开始了真正的游历。
“不是，阿渊你修炼遇到瓶颈，为什么把我也赶出来了？”洛秋嘟囔道，“我又没遇到瓶颈——还有那个什么狗屁任务，不是纯纯让我们兄弟离心嘛！”
“我父亲还给你任务啦？不会是让你安排我们的衣食住行，好好服侍我吧，哈哈哈。”林九渊勾着洛秋的肩膀，打趣道。
洛秋手肘一晃，打在了林九渊胸前，林九渊吃痛，抚着被打的地方，喊道：“你好狠的心！我要休了你，你再也不是我的娘子了！”
洛秋一听，火了，邦邦两拳又打过去，“你活该！叫你也乱说！”
“错啦错啦，阿秋饶了我吧！”林九渊被洛秋堵在墙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求饶。
“看在师傅的份上，暂时饶了你吧。”说完，两个少年又勾肩搭背和好如初，一同收拾行囊去了。
“还真像。”萧央叹口气，一转头看见林中谨正抱着一坛酒，嗅来嗅去，眼角跳了跳。一把夺过酒坛，“我这酒肆一半的酒都被你喝了。”
“我又不是白喝，要是没有我，阿秋那小子进阶能这么快？哼哼。”说完转身又拿了一坛酒，“要我说呀，还是这女儿红好喝。”边说边打开倒进杯中。
“仙人辄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杯中酒被林中谨一干而尽，“数饥口。可惜了，我没女儿。”
萧央沉默了一会，道：“你真打算告诉阿渊？”
林中谨又倒了一杯，抬头笑道：“咱俩才多久就知根知底，阿渊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吧？”
“我听闻阿渊小时候差点死在堕仙手里？”
林中谨回想起了那个时候道：“是啊，那之后阿渊就不愿再下山了。不过也过去了这么多年，大概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吧。”
萧央看了看渐渐空的酒坛，没再谈此事。
第二日便要出发了，洛秋心里装着事，林九渊看出了他的焦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挠挠头，爬上了林九渊的床。
“回你自己的床上去。明天又不是我自己去，你跟着我哩。”林九渊边脱衣服便道。
“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了，好哥哥，就今晚一晚嘛。等你突破之后，你都没机会和我一起睡觉了！”洛秋麻利的脱掉外套，一下就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
林九渊撇撇嘴，嫌弃道：“谁稀罕和你一起睡——你别吵我睡觉啊。”林九渊已经修到了灵寂后期，二十几岁这修行速度算是佼佼者了。等突破瓶颈到达结丹期结出真元之后，就能不吃不喝不睡。
“一定一定！”
洛秋笑着把脸露出来，往里挪了挪，看着林九渊吹灯进被子。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洒在床上，洒在洛秋身上，也洒在林九渊身上。林九渊脸上似渡了一层银，原本白皙的脸变得更白，长睫也染上一层雾白，整个人就像一尘不染的玉石。真像那画中仙，洛秋心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林九渊被盯的烦了，睁开眼道：“有话就说。”
“没事。”
“……”
“阿渊。”
“怎么了？”
“嗯……没事。”
“……”
“阿渊。”
“……”
“阿渊？”
林九渊转身面对洛秋，抬起手捂住洛秋嘴巴，“你说不吵我睡觉的。”
“唔唔，唔唔唔唔唔。”好的，我不说话了。
林九渊放下手转了过去。
洛秋一想到林中谨说的事就心烦意乱。也不敢乱翻身，就这样愣愣的一会闭眼，一会睁眼看林九渊。林九渊是林中谨的儿子，林中谨是五岳山的掌权人之一，林中谨将来是注定要成为门派的接班人的，可要是他有一个朋友是堕仙，必定会引起非议，他不知道还好，要是他知道了，还愿意和他做朋友吗？世人对堕仙族的看法几乎都是必杀之，他也不想啊，可他要不是堕仙，那他就不能遇见林中谨，就不会遇见林九渊。
洛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师父说要让林九渊知道他的身份，洛秋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林中谨说要是他不能接受他是堕仙，那林九渊就不配做洛秋的朋友，好朋友要是不能依靠，不能共同保守秘密，那还是朋友吗？那和熟人有什么区别？洛秋虽然不愿意，但是觉得好有道理，也打算这样做，可是却无法想象林九渊知道之后的后果。要是林九渊不接受洛秋怎么办？林中谨说，那就打到林九渊接受为止，萧央听到之后，三天没给林中谨酒喝。
洛秋哑言。那也得打得过啊！洛秋拜师林中谨，才刚刚筑基，连低阶法术都修不得，只能凭借一手好剑术能和林九渊打个来回。林九渊现在是灵寂期，超了洛秋一个大境界，还快要突破到结丹期了。之后是成婴、出窍、分神，渡劫之后可成仙人。仙路漫漫，无数人在这条路上前赴后继，修仙修仙，千年来能飞升上仙的寥寥无几，多数人只能死于非命。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刻钟，也可能是几个时辰，月亮已经偏走，照不到床上，但还能看得见人脸轮廓。林九渊翻了个身，面向洛秋，洛秋呼吸骤停。
林九渊鼻尖似碰不碰的挨着洛秋的鼻尖，呼吸打在洛秋的唇上。洛秋心尖一颤，喉结不禁滑动了一下。
洛秋看着林九渊，眼睛轻轻闭着，呼吸均匀，是睡着了。林九渊睡着之后雷打不动，睡的死。但是洛秋不敢动，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林九渊翻回去。洛秋轻轻的，凑过去，往他鼻尖碰了碰，悄悄的舔了一下林九渊的唇。
黑夜漫漫，无数心绪藏身其中。明知不为世俗认可，却扭不过心中的悸动，只得铤而走险，露出片刻真心，又慌乱的藏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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