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段瑞道：“殿下刚刚没有撵走那个乞丐，是仁义之举。”
然而段瑞说这话的时候靖王一点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表扬的意思。
靖王道：“阁老是觉得本宫太过宽厚，有损皇家颜面吗？”
靖王作为太子的时候有不少老师，教骑射的，教书画的，教历史的，然而自己最佩服的还是作为太子太傅的段瑞，段瑞对他有教导之恩，更别说段瑞三年前为了先帝的遗诏能够送到自己手里亲手放弃了三个孙子的性命……
如此种种，靖王对这个老师又敬又怕。
段瑞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追兵追来，此人该如何处置？”
靖王道：“追兵是来追我们的，与那乞丐有什么关系？”
段瑞道：“那要是这乞丐向追兵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呢？”
靖王沉默不语。
靖王：“本宫可以重新叫人将他赶走吗？”
段瑞道：“进庙的时候没有赶走那乞丐，此时再赶走，就是在说刚刚殿下的宽容都是假的，此路不通。”
靖王喃喃道：“所以刚刚表妹是在帮那乞丐……”
靖王沉默良久又艰难道：“那就只能，杀了。”
供桌下，被段嫣捂住嘴巴的沈舟在听见靖王对自己轻描淡写的处置之后，身形僵了一下，段嫣以为他被自己捂得透不过气，便捂得松了一些，没想到对方见她的手松了一些，轻轻拿嘴唇又去碰了一下段嫣的手。
段嫣：“……”
段瑞道：“不错，只能杀了那个乞丐，当殿下没有赶走那乞丐的时候，这个乞丐就只能是死。”
偏殿中，靖王道：“学生惭愧，今天听了老师的话，才知道自己不足之处还有很多。”
段瑞道：“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两个人又是好一番师生情深，才一起从偏殿离开。
过了一会儿，满是灰尘的供桌下面的围布，被人偷偷掀开了一条缝。
沈舟见人走光了，从供桌下面爬出来，又伸手想要把段嫣一起拉出来，段嫣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愣了一下，还是自己撑着地爬起来了。
沈舟被拒绝，也没有不好意思，还开玩笑道：“所以从头至尾你祖父和这个什么王爷两个人都没想过骑马的时候捎我一程对吧。”
段嫣没说话扭头要走。
沈舟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他仿佛认为段嫣应该认识自己，但随即止住介绍，释然地喃喃道：“也对，你应该不想记得这些。”
然而这后半句话实在声音太小，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又或者沈舟本来就没打算让段嫣听见，段嫣只是疑惑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离开了。
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谢照道：“难怪沈舟那么喜欢段嫣，这是缘分哪，可是段嫣见过沈舟吗，我怎么没看见过他，难道是我们进入的时间线之前？”
司轩一样疑惑：“确实，没见到过。”
谢照道：“别说是沈舟，就是拿斧头的人也就这靖王三十多岁的副将一个……”
说到这里，脑海里闪出一个背着长条包袱的黑脸来。
谢照：“……”
谢照喃喃道：“不会吧。”
长夜漫漫，所有人都在破庙的正殿打地铺睡着了，忽然听见单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正殿的火光照亮了来人沾血的面颊，是靖王留下断路的暗卫的副首领。
副首领道：“这棣王用兵狠毒，兄弟们都战死了，恐怕追兵将至，殿下还是速回九江为妙。”
众人赶紧收拾行囊。
沈舟道：“你们惹来仇家了？那你们得带上我一起跑，万一仇家没找到你们，把账算在我头上怎么办。”
靖王道：“放心，自然不会拉下你，我叫我的暗卫照料你。”
靖王将那副首领拉到一边，指着沈舟叮咛了几句。
叮咛完还冲着沈舟笑了笑。
他长得英俊，笑起来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舟硬是被靖王这一笑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舟：“……”
天知道他是叫暗卫照料了自己还是料理了自己。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沈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了，只有他杀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杀他的份，刚刚那个想要撵走他的仆从只是以为沈舟年纪轻动作灵活，一方面是因为仆从本身不会武功，一方面也有沈舟自己故意藏拙的原因。
是以沈舟并没有急着逃走，而是好整以暇地呆在这里，想要看看这位靖王会怎么样“照料”自己。
他直接斜倚在那尊释迦牟尼的成道像上，颇有一种和佛祖哥俩好的架势，懒洋洋地看着段嫣收拾包袱，嘴里还咬着一根狗尾巴草。
一会儿，从段嫣收拾的桌子上滚下一个长棍装的外面包着一层布的东西，咕噜噜滚到自己跟前，撞到佛祖脚下不动了。
沈舟：“……”
众人收拾完东西，准备上马，那暗卫对沈舟道：“你来和我一匹马。”
沈舟却拒绝道：“不行，你长得太寒掺了，我不想跟你乘一匹马。”
谢照：“……”
从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暗卫在人群中也算是中上的颜值了。
这副统领也是暗卫中的佼佼者，平时见到的都是恭维，哪里见过这样的泼皮无赖，当即道：“爱走不走，我可警告你，除了我没有人愿意带你。”
沈舟道：“真的吗？我不信。”
谢照：“……”
沈舟大剌剌招手道：“阁下哪位愿意载沈某一程，苻头感激不尽。”
靖王几个刚刚沈舟搭讪过的侍女拿马鞭打着马儿，似乎在考虑沈舟的这个提议，然而看了看靖王的神色，又都一个个悄悄把马鞭放下了。
男人们大多是靖王的部下，靖王军纪严明，既然已经将他托付给了副统领，自然不会掺和。唯一的老人段阁老，也在沈舟看向自己的时候扭过了头去。
段嫣的马跟在段瑞后面，沈舟招呼段嫣道：“小美人，你愿意载我一程吗？”
段嫣道：“我不喜欢同他人共乘一骑。”
如此，沈舟果然除了那位暗卫之外无人问津。
然而被所有人拒绝了的沈舟不急也不恼，拿出一个长棍装的东西道：“既然这样我看我还是把这捡到的圣旨烧了好了，反正谁也不愿意带我，一会儿追兵到了说不定我还得给你们当替罪羊。”
众人当即变了脸色。
段瑞尤其愤怒：“这是我带出宫的先皇遗诏！一直放在包袱里的！小贼！”
靖王只好问沈舟道：“你想让谁带你，本王替你做主。”
沈舟却一副生怕靖王缠上自己的样子：“我可不想跟你乘一匹马，长得也就一般般吧，还总要挂着笑。”
又蹭到段阁老旁边：“阁老！虽然您有些老了，但是骨相还是这里面比较好看的，我还是蹭蹭您的马！”
谢照和司轩看着沈舟把靖王身边的人挨个涮了一边，谢照几乎要笑弯了腰，司轩则在心里道：“没想到父皇和沈舟有这样的一幕。”
两个人都和司轩心目中的他们年轻的形象非常不同，但司轩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总之，沈舟拿着先皇遗诏作威作福了好半天，一行人总算启程了。
一路上沈舟废话不断，要么问段阁老家里有几口人，要么问段嫣有没有婚约在身，然而段阁老素来是个稳重的人，因此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沈舟又把目光转向始终在段阁老旁边驾马的段嫣，吼着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段嫣道：“我叫金木珠。”
沈舟道：“不可能！我找过了，没有叫金木珠的人！”
他说不可能的时候声音过大，以至于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荡气回肠的三个大字：“不——，可——，能——！”
段嫣道：“既然你有找我的心思，更不可能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
沈舟：“……”
一行人又走了一天，也不知道到了个什么山沟，基本算是安全了，靖王专门给段阁老换了一辆马车，本来只打算供段阁老和段嫣坐，现在少不得再加上沈舟，靖王见不得沈舟跟段嫣呆在一起，于是也挤进来，于是一辆小小的马车，东南西北各坐着一个人，沈舟因为这里面身份最低，所以坐在车门，正对着坐在主位的段阁老。
沈舟锲而不舍道：“所以金姑娘就是还没有婚约对吧。”
段阁老忍无可忍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舟认真道：“当然有关系了，如果金姑娘没有婚约，我就去请媒婆替我去金家说亲了。”
段阁老一时好奇，顺着问道：“如果有呢？”
沈舟仿佛被为难住了道：“这有婚约了好像正常情况下别人就不能求娶了是吧。”
然后试探道：“那您支持我抢婚吗？”
段阁老气到咳嗽：“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我段家就是没人了也还容不到你来欺辱！”
沈舟：“啊，原来姓‘段’。”
段阁老：“……”
段阁老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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