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官塘大街,衙门内院。
久违的阳光终于又开始眷顾金陵城了。
天,蔚蓝无云,透如明镜。
被大雨洗涤过的地面墙瓦闪着滢滢水光,干净且明亮;路上野花幼草吸足了露水,吐出嫩嫩的细芽,等待花开绽放。
所有的事物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温馨,悠然。
陆知书被眼前的清新景色迷的不知故里,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这段时日所有的浊气,不顺心的烂事都随之排泄而出,心情万分舒畅。
他捋一捋胡须,摇头晃脑,沉浸其中,不可自拔道:
“风雨似无情,明镜千万里。”
“羞花吐新蕊,今初又一春。”
“人间好风景,人间好风景啊!”
他身边一孩童听他吟诗作对,也好乐意。
他年龄尚小,约是刚满束岁之年,听到这些新奇的诗句就觉好有意境,他一边拍掌一边喜乐道:“好诗,好诗!老爷您真是吟的一首好诗啊!恐怕只有当今诗圣方可与老爷比拟!”
陆知书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咱还不敢跟诗圣比。只是如今大家都不爱读诗词歌赋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民间杂志怪谈反而更得人喜欢,唉……”
随童看他一眼,用很是老道得语气安慰他道:“民间异志诡异香艳,千奇百怪,可那都是说书的胡邹乱编的,虽能让人沉迷其中,却始终登不了大台面的。要算真正有含意,有蕴味的还得是文人圣书啊!不然,每年科举考的都是圣人经,哪会去考你什么妖什么怪的?您说是不是,老爷。”
陆知书笑道,一弹指敲在他的额头:“就数你是个小滑头!世上之大,无奇不有,没有亲眼所见的话,还是不要早下定论的好啊。”
随童龇牙咧嘴的摸摸前额,瞪着个圆溜溜得眼珠子问道:“那老爷,您有见过那些话本上说的那些什么狐仙啊,精怪么?我还真没有见过,我家伯父那么大岁数了,也说那上面都是骗人的,骗小孩的,骗不懂事的,还有骗那些傻的呢!我虽然还小,可我也不相信。”
陆知书道:“你也说你还小,等你阅历多了,想法自然也会改变的。你也是个聪明的,哪天时机到了,也该去外面瞧一瞧,闯一闯,不要把自己设定在这个小框框里,一辈子就怎么过了,那多可惜了。”
随童嘻嘻道:“可是我伯父说了,我生是金陵的人,死也要死在金陵呢,他老可不准我往外跑的。他说多少人都往金陵挤,别人还羡慕死我呢。我也觉得,在金陵挺好的,不愁吃喝,不愁穿衣,等再大一点,我就娶一个美娇娘,给我生几个大胖娃娃,颐享天年!再说了,我觉得待老爷您身边非常好,还可以跟老爷您学作诗!别人都羡煞我了!”
陆知书道:“哈哈,小小孩童,这就想到美娇娘了!真是不知羞!等你再大点啊,你可不这么想咯。”
随童人小脸皮也薄,被陆知书这么一笑,脸上一下就涨的通红,他扭捏作态半天,又道:“我才不羞!伯父说男子都要娶妻的,不害羞!老爷您不也是,我看您经常去情人湖放花灯,老爷不是也想娶一个美娇娘么!”
陆知书无奈的苦笑一番,叹了叹气,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道:“那是因为我……”
“大人!大人!不好了!”
前方一道惊慌的喊叫将陆知书的送到的唇边的话又塞了回去,他心惊的抚抚虚汗,庆幸暗道:“这来的太是时候了,再来迟一步,他可就把多年的秘密给暴露出来了。”
他正了正色,对来人道:“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随童抿嘴偷笑,想道:“老爷总是在他人面前装得一本正经的,真是有趣。”
来人扶着石柱喘了几口大气,断断续续道:“大,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啊!”他好像除了这几个字,就再也不知说什么了。
随童也听不下去了,双手叉腰,佯装生气道:“不好不好!什么不好啦!我们好的很那!快仔细说清楚,不然打你板子啦!”随童装着一副正经的官腔说罢,又偷偷看了眼陆知书,见他眉头微皱,他又放软了口气,轻声道:“嗯,不急不急,你慢慢说来罢…”
陆知书用眼刀刮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狐假虎威!待会看我怎么修理你’!
随童立马垂下头,不敢出声了。
来人喘够了气,这才缓缓道来:“大人,真的不好了啊!楚恶少,楚恶少来了啊!还有,沈家人也来了!”
陆知书疑道:“他们来做何?”
随童一个机灵,大声回道:“老爷,今天好像是您跟楚大少爷约定的十五之日!”
陆知书也突然想起,一拍额头,道:“天那,就是今天!真是…”一想到待会就要面对那倚老卖老的沈老夫人和恬不知耻的楚二少爷,他就头疼!非常疼!
唉,想他为官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个令他心烦的官司,真是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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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塘大街,衙门口。
今天的衙门又是水泄不通的一天。
金陵向来都是太平盛世,虽说不上可以夜不闭户,但也从未有过杀人命案此等大事。以往的小偷小摸,打打闹闹,都是当下解决,从来不用劳烦到官家。是以,金陵城内哪里都是热闹喧哗,唯独独这金陵衙门是常年冷冷清清的。
对于金陵百姓来说,闹到进衙门了,那可就是天要塌了的大事!
而今天,金陵的天又要再塌一次了。
“喂!今天什么日子?那么多人来衙门的?是有礼品要派送么?”一路人不明所以的问道。
城民甲回道:“你不知道那你在这里干嘛啦?”
“我不是看那么多人,也跟着来看看嘛!”
城民乙道:“那你真是来对了!你不是我们金陵人啊?”
“是啊,我昨日才到的金陵,今日过来吃这边觅点早点吃,这不还没有吃呢,就看到一群人往这边来了,可好奇死我了。”
城民甲道:“那你等下好好看着就知道了,我现在可没有心思跟你说那么多。来来,你那么高,帮我们开路,我要近距离看看楚恶少是要干嘛!”
城民乙也边挤边对那人道:“你跟我来,我们挤到最前头去,这样才看的清楚。等进去了之后我再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哈。”
三人又推又挤,途中打败了无数城民,经过无数障碍,惹的人群纷纷谩骂,怨声载道:“娘的!踩到老子脚啦!”“哎呀!是哪个杀千刀的摸我屁屁?”“你个孙子!敢推我?我揍死你啊!”“啊!我的荷包不见啦!快帮我抓小偷!”
待三人终于顺利挪进了公堂门处,早不复整洁,个个蓬头散发,衣如咸菜,可比街头那老乞还要邋遢了。
堂内离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三人一边要防止旁人‘谋权篡位’,一边皆要睁大双眼,这才将堂内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肃静!肃静!请勿喧哗!”
“有请大人!”左右开令。
陆知书一身官服上身,多了份威严与严穆,群众望之生畏,不敢再造次,齐刷刷的禁了言。
陆知书正了正声,惊堂木一拍,正颜厉色道:“堂下何人?”
堂下众人躬身作礼,自报家门。
陆知书“嗯”了一句,又道:“想必今日所为何事,大家都知晓了?”
他俯视着堂下众人,楚沈两家的神情也是十分有趣,楚家的镇定自若,沈家的忧心忡忡以及那莫名存在的一丝异样气息。
他环视一圈,也没能找出那丝怪异,他不免的心中唉道:“也许是太过于紧张了?或许是一看到楚恶少那张骄傲自满的脸才让他疑心丛丛,生怕他今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来。”
他方要开口,突然扫视到站在楚燿身后的那名男子。
风姿卓卓,身躯凛凛,那一身素白劲装更是不染半分尘埃,自然是一个英朗俊爽的超凡男子。
他从进堂来,便一直站在楚燿身后,无声无息。
倘诺位于他前方是另外常人,不管他如何低调,他也必然是瞩目非常的。
只是今日,在他之前的,不论样貌与风姿,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楚恶少!
难怪他先前没有留意到他,怪只怪楚燿那张嚣张俊美的脸让他浑了心神,真是大意了。
可,真正让陆知书为之一震的不是他的不凡气质,而是他延蔓至左肩的那缕缕红色纹络!
这身…这身…这衣袍…
他仍记得,他仍记得…
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在那个黑的五指不见得夜晚,只有这抹异红,在他眼中发出灼烈的光,灼烈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这花纹,这花纹就是…
“大人,大人!”
师爷正要与他说明原委,不料他心不在焉,神思恍惚,他悄悄向前唤了几声,却发现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堂下,眼神虚无缥缈,不知是在望些什么。
师爷心道:“这楚恶少真的这么恐怖?!看把他家大人给吓得,可怜见的!”
“大人,大人!!”师爷虎声又开,陆知书惊得从椅上弹了起来,惊堂木被甩在了一边,若不是师爷正拽着他右膀,他这会估计已经钻到案台下了。
围观群众皆被此动作惊吓连连,心中暗道:“怎么了这是?大人被吓的要钻台底啦?楚恶少也太恐怖了吧!”“就连青天大老爷都害怕楚恶少的瘟神体质啊?!太可怕啦!”
沈氏夫妇伤心之余也带着惊异的目光投向陆知书,而沈老夫人满身幽怨之气,她沉浸在对楚燿的仇恨欲海中不可自拔,便也无暇去顾看其他的了。
肖骐又偷偷摸摸的戳了戳楚燿后背,示意他不要笑得如此张扬,楚燿才不管他,难得有机会看到一向处事不惊的知府大人如此滑稽的一面,哪有不趁机多笑几番的道理,这真是近日来唯一值得好笑的一件乐事了。
肖骐抬手揉眉,心中哀叹为何如此命苦,只恨当初年幼无知,择了这么个人。
唉,自己选的路,再苦再累也要笑着面对啊!
而在场唯一岿然不动之人千面则面目沉静,目光炯炯的看着陆知书,还有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淡淡的灵光,那明显是涅天境加持过的护身法器所散发出来的光韵。
看来,这位陆大人,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就是不知,赠他护身宝物的是涅天境的哪位高人?
此次金陵之行,还真是收获满满,不仅发现了金陵城卧虎藏龙,就连楚燿也……
一想到此,他的心思就忍不住的雀跃万分,他倒想看看,一向清冷寡淡的少境主会露出怎样表情。
思及此他脑海中已经开始演示无数种画面了,痛哭流涕的,郁郁寡欢的,生不如死的,暴跳如雷的,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非常乐意并且非常想看到的!
啊!真是十分期待啊!
他在心中狂笑不止,奈何场面不许,面上不能发作,他勾起唇角,那抹招牌式的调笑还未展开,一道冷冷的目光便向他投来。
他抬眼望去,目光之人,仍是肖骐那张稚嫩且充满嫌弃的脸。
他也不恼,对他回之一笑。
肖骐鼓着双颊别开脸,留下那圆乎乎的后脑勺对着他。
千面眼眸含笑,又在心中感概一遍:金陵,还真是个好地方呢。
堂外群众七嘴八舌,一片嘈杂之声在公堂上沸沸扬扬,宛如闹市。
“肃静!肃静!肃静!”左右声如洪钟,原想止住百姓的议论纷纭,却不想他们大声,百姓们则更加沸腾了,他们气势一下便弱了下来,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只得把所有希望都寄予师爷身上,巴望着他早点叫醒大人才好啊!
师爷也是个能耐的,搀着陆知书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陆知书听后面色十分精彩,他速速整理好情绪,理了理衣冠,再坐下时,又是那个处变不惊的陆大人了。
陆知书朗声道:“楚燿,今日便是我与令兄约定的十五之约,你可有按照约定帮沈锐找到杀害他的凶手了么?”
楚燿勾唇一笑:“是的,大人。我已经找到了杀害沈锐的真正凶手了。”
陆知书道:“哦?那是何人?”
楚燿看了一眼众人,道:“大人,凶手就在这里!”
陆知书不解道:“在这里?我还未曾见过杀人凶手敢在公堂留恋的,你快说来,究竟是何人?”
楚燿伸出右手,往旁一指,道:“就是他!”
堂下顿时一片轰然,人人皆是震惊,不敢置信,只因楚燿他所指之人,便是沈植!!!
沈夫人面目惊恐,激动异常,竟是第一次在公众之地大声斥责道:“楚二少爷!请你慎言!!!”
沈老夫人也哪许楚燿在堂上胡诌八扯,她一拂广袖,冷声道:“你个小犊子!胡说八道些什么!锐儿可是阿植的亲兄长,你们谁都有嫌疑,就是他不可能!你不要为了脱罪,就说出这种无稽之谈的言论!你这个杀人凶手!怨不得你没娘生,没娘教,真该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去给我的乖孙赎罪!只恨苍天不长眼,让你这只毒虫继续危害人间!哼,不过也好,上天就是要你亲眼看着你的亲人都是怎么凄惨离你而去的!到时候,看谁还能保你!”
“大人啊!我可怜的乖孙死不瞑目啊!如今这凶手还要冤赖我家人行凶,请大人为我做主!”说罢扑通跪下,向着陆知书磕了几个响头,大有血溅公堂的趋势。
堂外一部分的群众先前也领教过这老妇的厉害,对她说的话皆抱着七分质疑,三分冷淡的态度。
可其中不乏有一些新的观众,他们不知先事,都被她眼下这一番悲天哭地,义正言辞的剖白给深深感动,且念她一个年岁已高的老人家这番痛心欲绝,对楚燿的印象便更是差上加差了,其中尤为那名高大的路人最为激动。
他站的前,自然听的更清,沈老夫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她染满霜华的鬓发和她绝望悲痛的表情都清清楚楚的纳入他的眼底,活生生一幅手无缚鸡之力老妇人痛失爱孙的悲惨画面。
他红着眼眶,粗着脖子,黑着脸大声叫喊道:“贼人!杀人凶手!大人一定要秉公办理!还老夫人一个公道!”
城民甲乙暗地里拉了他好几遍都被他拂回,二人只能靠边上挪开,只想离他越开越好。
可惜人群拥挤,刚挪得一寸距离又被推了回去,城民甲暗道要糟,迅速伸手捂住他口无遮拦的嘴,狠狠道一句:“兄弟,闭嘴吧你!!”
陆知书皱着眉头,温声道:“沈老夫人,不必如此,本官自然会为死去的人做主的,你快快起身吧。”
沈老爷与沈植连连扶起沈老夫人,沈夫人则站在旁上瞥了一眼楚燿后急忙挪开,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沈老爷见她神情有异,反手便将她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哦豁,申签第一鲨,哈啊哈哈,我要为爱发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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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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