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洲猎场
春猎围宴于燕川来说,是一年的开端。
人人均想夺个好彩头,年纪大些的官眷妇人,喜欢坐在席上,看那些刚成婚的眷侣们打马球。
年纪小些的少爷小姐们,则是喜欢上山围猎,毕竟皇子们始终热衷于此,而那些想高嫁的官家小姐,自然要投其所好。
墨卿予看向望台上的一抹白,那人轻飘飘的,如轻烟一般,竟好奇如此羸弱的身躯,是怎么一刃封喉的。
邱则安落座于望台上,他以风寒为由头,在这躲着清闲,四周的目光,他不予理会,只是轻轻拉拽起膝上披着的羊毛毯,身着素衣、耳挂面纱看不出神色,倒真像是个病美人儿般。
邱则安望看着台下,那些树丛中时不时闪过的箭雨,眼眸微微一瞥,望向了一队,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儿,树叶参差,看不清那几人相貌。
“皇兄今日想猎何物?”二皇子擦拭着箭羽,阳光直射间,那锋芒的箭尖,似剜肉的刃,晃的眼眸生疼,让人不敢直视。
“二弟有话便直说,兄弟之间何必拐弯抹角”大皇子看着望台那处,眼眸淡了三分狠凉。
“听闻这些日子里,父皇每日退朝后,都会叫那小子下棋,朝中人人都说,父亲要传位给这私生子,难道大哥不嫌此人碍眼吗?”二皇子将手中擦好的箭羽,递给了大皇子,目光看向高台上的一抹白又道“不知大哥箭法可准?”
是风声,更或是嗡鸣声,邱则安只觉得,那声响在耳侧一瞬而过,身子有些僵直。
春风虽比雪暖,却怎会这么疼呢,耳边的风吹了两次,邱则安的面纱被风吹落,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胸口刺出的箭尖,再望向肩头偏差的那根羽箭。
似用尽最后力气回过头,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隐约间他认出了那人,可视线却渐渐落下,望着那原是乳白色的羊毛毯,如今已被染红了大片。
鹭洲行宫,此时已慌乱一团,原是传陛下私生子遇刺,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谣言说,此子是当年永乐长公主丢失的孩子。
行宫某殿内。
“陛下口谕,救不活此世子殿下,太医院全部陪葬。”墨卿予望着人参汤强行吊着命的邱则安,又看向几位太医说道。
“墨将军那一箭是擦着心腹而过的,本就致命。”
“而这左肩上偏差的箭,乃是淬了毒的毒箭。”
“真乃是雪上加霜,毒已入骨,若要治根,需刮骨疗毒,可臣等只有半成把握。”
太医们可谓是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拿着手帕子,都擦不过来满脑袋汗。
(就在这时墨卿予迅速上前按住邱则安的嘴)
“想咬舌自尽”墨卿予迅速按住邱则安的嘴。
自打有意识那一刻起,四肢百骸如剜心般的痛,让邱则安已经晕过去了数次,咬舌可以让他清醒些,他心道自己不是心脏中了两箭,竟还活着。
邱则安本能的想推开墨卿予,却被他牢牢攥着手腕,睁开双眸的同时,也恶狠狠的盯着墨卿予,此时的他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各位太医,还不趁此时动手”刮骨去毒,剜心之痛,墨卿予紧盯着邱则安,怕他再想轻生。
可见他倔强的盯着自己,目光不善,跟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手上的力道竟也不自觉的松了些。
几个时辰后
燕川帝行宫
“启禀圣上,刮骨去毒已无大碍,但…左手以后多半是废了”姚凡将慕太医亲笔书信,递到了燕川帝面前。
“可用了曼陀罗?”燕川帝荊云起手持毛笔,正在练字。
“未曾用”姚凡应道。
荊云起闻言手中笔锋一顿,墨水污了一块渍
“朕这几个儿子,还是太过心急,剑锋愚钝磨石若碎,还拿什么磨练。”
原是暗中早就知晓,不过是身居高位者,看戏罢了。
“那武家大郎便是个例子,罢了让墨卿予将人看好”荊云起面色尤为不悦,只见其将手中毛笔一撇,低声吩咐着。
翌日
原本镇国公夫妇二人,并未参加春猎围宴。
但既出了此事,燕川帝便顺水推舟,飞鸽传书将他二人接来,坐实邱则安的出身。
“镇国公嫡子韩邱则安,品行端正,可接任世子之位,特应司政殿赐福,继封韩邱则安,为镇国公世子,赏封地樱洲,钦此”姚凡先后给二人行礼问安,又将手中诏书递予荆元济。
低头漏出喜色又道“小公子走失多年,如今竟在春围猎宴,被大皇子寻到了,圣上很是欣慰,这孩子与皇家真是有缘分。”
邱则安虽为楼兰质子,但却不曾对外宣布,燕川帝想用他磨砺自家孩儿,自是不能让他轻易死的。
此事一出,燕川帝便不能再将其困于宫中,况且如此这般盖棺定论,便是要堵所有人的口。
若是有人敢在圣旨下再做文章,怕是嫌命不够长。
而国公夫妇二人一位是攻打楼兰的主帅,一位则是自家胞妹,荊云起自然放心,且还在其姓氏前冠韩姓,真所谓是杀人诛心。
“大皇子还真是有心了”荆元济咬紧了后槽牙,细看了几眼文书,神色极为不悦,只见她手一用力,将诏书边角,捏的皱皱巴巴的“我的孩子...”话到嘴边又强忍了下去。
这几日内,邱则安常常睡的沉些,因此经常梦见上一世。
那时的他,当雇佣兵退役后,开了一家二手书店,本打算过几年太平日子,却被仇家追杀上门。
被杀害后,方才进入这平行世界,成为了四岁时的楼兰太子。
梦不算太长,到此为止,再次醒来时,已然是三日后了。
竺宴见主子醒了,将手中的水盆放下,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邱则安的额头“圣女保佑,主子您可算醒了”
邱则安轻轻挪动着肩膀,他看向左肩和胸口处的麻布,知道这手一时半会儿是调养不好了。
“竺晏”邱则安轻咳了几声,随即目光看向水盏。
竺宴闻言,起身去竹台倒水,邱则安将头上的银尖发笄取下,竺宴见自家主子接过水盏,将头上银饰置于碗中“主子。”
邱则安示意他噤声,只见发笄提出水面片刻,发笄顶尖上渐渐乌黑一片。
只见邱则安撇嘴一笑,果不其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将水盏交还给竺宴,还打趣道“不要皱眉,显老。”
竺宴双手接过水盏,将其撤下后,又换了一套新的水具,重新烧起水。
“主子昏迷的这些日子,外面原是传您是皇家私生子,后来风声一转,说您是镇国公韩束早年丢失的嫡子”竺宴一手按住另一手,方才将烧好的水倒入盏中“昨日燕川帝下了诏书,坐实了您镇国公嫡子的身份。”
邱则安闻言,低头撵着被单,他思考的时候总喜欢手里撵些东西。
燕川帝是想拿邱则安当磨刀石,自己重箭是皇子所为,事情传出去丢皇家脸面,为了摆脱皇家私生子的传闻,荊云起才唱出镇国公嫡子的戏,如此一来邱则安楼兰太子的身份也不会暴露,皇子那边也好安抚。
“他下了一盘棋”邱则安松开了揉皱的被单,轻声呢喃着“可他选错了子。”
仿佛想起些什么,邱则安忽然望向拾柴的竺宴“近日可曾来往过书信。”
竺宴扇扇子的手一顿,邱则安见他并没抬头,只是继续说道“未曾。”
邱则安唇角一牵,知道他在撒谎。
此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透过纱帘邱则安往那处望去,一人哈腰迈了进来,身上的墨色,与屋内的清淡,显得格外突兀。
“醒了”墨卿予掀起纱帘,四目相对间,邱则安在他的目光中,依旧看不出神色变化。
“刚醒,墨将军请坐,竺宴看茶”邱则安面露微笑,表现的温文尔雅。
墨卿予眼神从邱则安伤口处移了一下,抬手婉拒道“坐就不必了,既然已经醒了,这几日就好生将养身体,春猎宴再过几日便要结束,到时将会由镇国公府接你回都。”
“有劳墨将军前来告知”邱则安微微行礼,以表感谢之意。
待墨卿予出了院子,目光暗淡下来,收起来刚刚显露的神色“丛也!”
自打周剑琛被削了官职,便由丛也代替左侍卫一职。
一道身影,迅速作揖跪,拜到墨卿予身侧“卑职在”
“可听到什么?”墨卿予整理了一下衣袍。
丛也应声,将刚刚听到的,全部讲述了一遍,墨卿予闻言有人在水里下毒,眉间一皱,眸中寒意渐浓,明明已经把控了布防,究竟是谁还敢下手。
“去查”墨卿予看向行宫瓦廊,朝阳已升,应出了云彩,映进了眸中,墨卿予转了转棕褐色的眸子,转身离去。
邱则安掐算着,大约过了十日之后,一大早就有一管事姑姑,领着几位丫鬟,前来伺候邱则安更衣。
瞧她们身穿的服饰,均绣有一样的花纹,便知是国公府的人了
这样的绣工,一看便是大户出身的,正当领头姑姑要上前讲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又被那一抹墨色推开。
“瑶竹姑姑?”墨卿予没想到,师娘会派贴身姑姑前来。
转眼间则又看见几位丫鬟,正在为邱则安宽衣解带整理服饰。
邱则安光着上身,本来这身子弱就冷,此时正是开春,晨间还是凉的,便打了个喷嚏“阿丘”,抬头正要看来人是谁,正对上墨卿予盯着自己的眸子。
(吓的邱则安打了个嗝)
丫鬟们纷纷捂嘴笑了笑“爷若是再不进来,小主子可是要着了寒的。”
墨卿予没想到邱则安在更衣,他此时也不好再退出去了,闻言将门关好,轻咳了两声,坐到罗汉床上给自己倒了盏茶,眼神却从未在邱则安身上离开。
“姑姑,大带有些系不住”丫鬟手拿带子,犯了难。
邱则安看着宽松的腰带,轻声道“外面用编绳再系一圈就不会松了”邱则安说罢示意竺宴“将系发的墨色带子拿来。”
接过发带,随即熟练的给自己系了个双耳结。
“他竟也会这些”墨卿予心里琢磨着。
“看来伤处已无碍”墨卿予放下茶盏,又看向瑶竹姑姑“外面马车已备好,我已安排他,随我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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