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残阳已入群山之怀，御膳房中吵吵嚷嚷，夜幕将至。
“皇上，大理寺卿聂君卿求见。”小满子上到养心殿，手中拿着一根红烛，慢慢地将殿中点亮。油灯照得殿中明晃，承乾帝面前的饭菜还没有动过。
“请进来吧。”承乾帝才批完手上的折子，朝小满子吩咐。
“皇上，依老奴之见，您还是我先用膳，聂大人不过在外头等上一等，皇上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文太医也吩咐着老奴，使着老奴看着呢。”
承乾帝大抵是老了，耐心地听小满子讲完才缓缓开口，不反驳，也不辩解：“他等的，朕等不得。”
小满子一听，便也知道再劝无益，也只是去殿外请人。
“可是名牌一事有了眉目？”
“参见皇上。是。”
“不必多礼，将事情细细说来。”
聂君卿还是坚持行完礼，才开始说事：“禀皇上，据户部尚书陈大人所说，那一封信是十月初七晚加急送至户部，由当值驿使直接送达。经调查，臣查出那一日驿使排班表上记的是范景青。随后，臣便携一众人围了他的住所，奇怪的是他却说那日当值的不是他，是前几日刚挂牌的王小五。那王小五这几日回乡探亲去了，一时还未寻到他。不过，范景青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王小五说那日他送信至户部时，为图快，竟撞到了一人，信件散落一地，那人又帮他捡拾了起来。臣怕是那人是这时候换的。”
承乾帝皱了皱眉，又怕来人是外面的奸细：“可有这人的相貌？”
“有。那范景青说王小五向他抱怨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人模人样的，也不知道看看路。范景青好奇就多问了几句，如此便知晓了。只是这人……”
“爱卿但说无妨。”
“这人，臣越听越像是钟外仪之侍卫镜影。”
承乾帝皱起了眉头，他分明的记着，这镜影自小跟着钟玠安长大，又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可是那天上朝推轮椅的？”
“不是，那日镜影没来，推轮椅的是另一人，名为湖寒。”
承乾帝心中认定不是镜影做的，但又不能在明面上偏袒钟玠安，许久没有说话。
“皇上可是有何疑惑？”
“朕只是觉着这王小五怪异了些。小道漆黑，如何能将此人外貌看的如此细致？”
“这……”聂君卿有些语塞，也不敢忤逆承乾帝。
“无妨，既是有嫌疑便去申，大理寺还是有权去抓人审判，不必请示朕。”聂君卿本就有权直接抓人，却还要来禀报一番。真是……承乾帝摆摆手：“去吧，该做什么，你应当清楚。”
“是。”
二、
钟府门口，聂君卿只带了几个大理寺的人马。正要敲门，门正好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明艳张扬的脸。
江瑾悦看来人穿着官服，却又不太认识这人是谁。毕竟自己确实不参加官家小姐的聚会，认不得也实属正常。
“这位大人，不知光临钟府所为何事？”江瑾悦行了个礼，又盯着聂君卿，等待他的回复。
“哦，不过是来找钟玠安钟公子的。劳烦江二小姐通报一番。”聂君卿这么一看，江瑾悦确有几分姿色，只是没想到竟会去做那种事，还是江陵故家教不严啊。
江瑾悦见对方认识自己，想他定是知道自己的事情，正欲羞愧，但在想到钟沁沁对自己说的话，又觉得这事也就如此，别人怎么看又关自己什么事，若是行的端、做得正，说什么便让他人说去吧。
想到这，江瑾悦脸上又浮出了些许笑意，转头正好看见蜜帘端着一碗桂花羹，便招呼道：“蜜帘，这位大人找大公子，劳烦你带一下路。”又从她手中接过桂花羹：“这羹，我给沁沁送去便好。”
“是，这位大人，我们公子在书房，奴婢引您过去，请。”
聂君卿面色凝重地看着江瑾悦进了钟沁沁的房间，不禁有些烦恼。本想着替儿子说钟家二小姐的媒，但这二小姐又与中都中最有舆论的女子走得如此之近，怕是亦有不洁之心啊。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也只好摇摇头，往书房中去。
窗边，钟玠安正伏案观书。
“钟外仪，来的不巧，没有提前通报。”
“见过聂大人，到是我，招待不周，有失远迎。”钟玠安一眼便看见了他身上的官服，便知道他刚去见了皇上。
“不知聂大人深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反正他自己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
镜影正好看见主子的外袍有些掉落，上去拢了拢，这一举动也让有洁癖的钟玠安皱了皱眉。这一举动，也被聂君卿尽收眼底。
“不过是想向钟公子要一个无关轻重的人。”
“是谁啊？不过，聂大人，这府上养的可没有无关紧要的人。”
“哎，是我说错了。要的是您旁边那位，这位叫镜影的兄台。”
钟玠安皱了皱眉，要他身边最亲密的侍卫，大理寺是在怀疑自己？
“恕难从命。你抓镜影，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难不成我便是这件事的主谋，他就是我的从犯，要不你把我抓去倒是一举两得。再说，我的饮食起居都由镜影负责，不知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的侍卫的？”
聂君卿脸色有些难看，人人都知钟玠安是中都的新起之秀，是承乾帝面前的红人，不想要个侍卫都惹得他不快，倒是使得他不敢要了。
“钟外仪可别为难我，我这也是奉旨抓人……”
“主子，镜影愿去，不怕他查。”镜影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希望着息事宁人。
“这位兄台也是……”
聂君卿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玠安的一声冷笑打断：“镜影愿得与你去，便去吧。还望聂大人还我的侍卫一个清白。”
“是是。”聂君卿也只好答应下来，将人带走。
三、
一众人马去了后，钟玠安笑了笑：
“言儿，在外面站着怪冷人的，还是进来吧。”
闻言，外面进来了一个高高的小男孩。
“钟言见过义兄。”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镜影的照顾与教书先生的教导下，身上越发有了书生气，礼仪也是做得越发好了。衣装整洁的他眉间透着一股英气，仔细看，这孩子眼下有一颗痣，似作哭泣之状，难免不让人有恻隐之心。
“言儿在外面待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钟言立在那里，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支支吾吾：“一直听着。”
钟玠安看着钟言离自己如此远，只好自己拉近一些距离，将手上的暖炉递给他，又拍拍他的手：
“我听教书先生说了，言儿天资聪颖，听你言志，便看得出来以后你是要去朝堂做官的，我说的可对？”
钟言握着暖炉，在钟玠安的手覆上他的手时，只感到一股冰冷触上指尖，化作心中的一股涌流，正想还给他，只听钟玠安解释：“我天生体寒，无事。”
钟言也只好点点头，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
“是，义兄，钟言想入朝为官。”
“那便是听了也无妨。聂大人方才身穿官服来此，不过是想要让我知道他来此是皇上批准的，只为是怕贸然抓我而被皇上问责。但他做了许久的事，竟还不清楚皇上的为人：皇上愿的是臣贤，不为一己安危而如此狐假虎威。马上会试，不知会有多少人觊觎他的位置。”
钟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或许是他年纪尚小而无法理解。
“无事，以后慢慢地会了解的。好好准备会试便好。”
“是。”
“看我，讲着就忘了你来怕是有什么事找我。”
“是有。”
“可是今日讲课有何不解？”
“嗯。先生今日给我讲了‘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钟言想问此句之解。”
钟玠安笑笑：
“此句易解。在事物安定时容易把持，在事物还未有预兆时容易谋得。不过明说‘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未雨绸缪时，便是事物解决时。”
钟言边听边记，本子上已有了几行小楷。少年的字苍劲有力，正像是少年不羁的性格。
“谢过义兄，月升已久，请义兄早些休息。”
说完便自己走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钟玠安本想歇息，却又没有镜影帮忙，也只好愣在轮椅上。
没一会，湖寒就进来说要为公子更衣。
“是钟言小公子要属下来的。”
“嗯。”尾音中带了一些笑意。这孩子，怕是穷苦惯了，骨子里硬的傲娇，血里软的可爱。
四、
此日清早，郊外中已经有了一些赶去互市的人，也不妨路上有了一些叫卖声。
“来看看嘞，上好的枣子。客官，尝一个不？”
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板车上，手上拿着一颗刚咬过一口的枣子，脸上尽是笑颜。许是民族血脉让他的发色有些偏棕，在阳光的映照下，越发金闪了起来，用黑绳束发，多余的绳子垂在两旁，随着他动作的摆动，浑身黑衣，越发衬得他皮肤透亮。
来人摆摆手，表示不吃。少年人也全不恼，虽长着一副薄情之相却是天生笑颜，眼神清澈，似含着家乡的一片河山。
“青和日，省着点吃。”
“知道了，阿玛。”青和日吐出枣核，将种子埋进土里。
“小太阳，在干什么呢？”女人长着长长的秀发，穿着白狐袄，两只眼睛温柔地盯着青和日。
“额尼，我在种枣树呢。”
女人掩嘴轻笑，一旁的青年吐槽着：
“十九的人，还这么幼稚。”
“青和景！”名为青和景的青年是青和日的兄长也是呼特青和王的世子，长相颇有他们阿玛的风范。
青和日，青和王的二公子，两人都是图灵部最受宠的公主图灵泠鸢的孩子，青和日是整个呼特中最受宠的小公子。
“歇好了便上路吧。”青和辉一声令下，语气中自带为王之威严。
青和日慢慢地移到了马车上，坐下后又拉着青和景讲话。
“你说，入京后是不是要一个中原名啊？”
青和景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不需要别人回答也可以自己讲的很开心，只是在把玩着发上束的那一颗靛青珠子。
“我已经想好了，他敢叫大齐，我便感姓齐，就叫齐宸。”
“为何叫齐宸？”
“因为我在书上看到：‘日者，晨光也。’，有文采吧？”
懒得夸他。“那你也给我取一个。”
“齐煊。”齐宸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
“为何？”
“你太喧闹了。”
无语，也不知道谁家的地盘上天天弥漫着这小子的声音。
“你说，我去中都卖枣子，买的人多不多？”
“我价钱定多少合适？”
“中都的物价贵不贵啊？”
“在这中原地带人生地不熟的，谁要是第一个买我枣子，这兄弟我就认着。”
“不对，中都的钱是不是在草原用不了？”
“对了，银子可以。”
齐煊揉揉脑袋，自己的亲弟弟上辈子是不是掉钱眼里去了？每日和他那个师父一样，整日神神叨叨的就是钱钱钱。
“你天天攒钱，要干什么？”
“娶媳妇儿。”
……“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钱。”
“你自己刚刚还说了一次。”
“滚。”
齐宸只好又趴在窗边，看着沿途的风景，心中满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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